第33節(jié)
* 李桐枝這一覺睡得安穩(wěn). 沒有填塞大量無用信息的夢,她?仿佛回到母妃溫暖的懷抱,自上午一直睡到夕陽映紅天際。 賀鳳影見她?唇角縈有微微上抬的弧度,沒忍心喚醒他,只吩咐廚房備好用骨頭熬好的rou湯,等她?睡飽自然醒來,就立刻下一碗面?送來。 小姑娘睫羽如蝶翼般顫動,緩緩睜開眼。 久違的安眠饋贈給她?足夠的清醒,總是半耷拉下的眼幕得了支起的力氣,黯淡的眼眸瑩潤出光澤。 精神上沉重的鐐銬一經(jīng)卸去,她?覺自己整個人都變得輕盈,仿佛下一刻能像云朵一樣飄起,一時間感動得說不出話?。 她?微紅著眼坐起身,沉默地伸出手臂,將?仔細觀察她?狀態(tài)的賀鳳影抱住,埋首在他肩窩。 好一會兒,心中的喜悅才正式淌出眼眶化為淚水,小姑娘聲音嬌嬌地道:“我剛才沒做夢,睡得很好。” 賀鳳影拍著她?的背,既為她?感到歡喜,又實在憐惜她?連好好睡上一覺都成為奢侈難以實現(xiàn)的愿望。 溫?zé)岬臏?慰藉她?空了許久的胃,賀鳳影溫聲問她?的想法?:“你覺得自己好好睡了這一覺,有孫醫(yī)師的功勞嗎?” 李桐枝眨了眨眼,不太能確定。 她?聽賀鳳影說了,自己喝下的藥,藥方不出奇。 如果孫醫(yī)師真的派上用場,就應(yīng)當是他那番話?對自己的心病起效了。 可那寥寥幾句話?真的起效了嗎? 她?在入睡前,心跳猶然不正常地忽急促忽緩慢,精神也依然是耗空殆盡的狀態(tài),沒有什么?改變,怎么?睡過去之后,感受就全然不同了呢? 抿唇思忖片刻,她?慢慢吞吞地說:“我不知?道??赏昧讼耄c他認識后我能睡好,他該算是我的福星?” 賀鳳影不太認可這個說法?。 一個才從刑部大牢里提溜出來的人,至多是在見她?之前洗清了身上的晦氣,能有什么?福氣。 若依賀鳳影的陰謀論?懷疑,治療效果這么?顯著有效,最有可能是自導(dǎo)自演。 只是孫醫(yī)師不像有本事致使?李桐枝陷入苦痛。 即便?他真有些手段,在自己下令逮捕將?人看押在牢里之后,應(yīng)當也發(fā)揮不出來。 雖然按照他一貫的做法?,懷疑心一起,無論?支持的證據(jù)有多么?不充分,都該先將?人拿下好好審訊一番,但事關(guān)?李桐枝的心病,他不敢輕舉妄動。 如果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唯有孫醫(yī)師能憑胡來治好李桐枝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心病,卻因?為他把?人收押審訊弄殘而導(dǎo)致她?沒法?康復(fù),那么?他事后再怎么?痛悔也無用了。 賀鳳影用手輕輕捋順她?的長發(fā),道:“且讓他繼續(xù)給你治,看看效果。如果你能康復(fù),我去確認他沒太大問題,不會吝于予他報酬?!?/br> 第34章 為了治愈李桐枝的心病, 賀鳳影向皇后請旨,允她暫時居住在忠義侯府。 她夜間得以飽眠,雖然眼下疲憊凝成的烏青一時半會兒無法消退, 但終于能在清醒的狀態(tài)下享受一會兒愜意時光。 今日賀鳳影不得不前去梟羽司處理堆積的事務(wù)。 孫醫(yī)師被江潯再度以治療之名領(lǐng)進院內(nèi), 入目便是一身藕色衣裙的嬌美小姑娘懶懶靠坐在藤編躺椅上, 表情恬靜地翻看著話本?。 暮春時節(jié), 她身側(cè)梨樹上潔白如雪的花朵沉甸甸壓低枝椏,漫開濃郁的花香。 眼前光景美好如畫, 孫醫(yī)師的腳步不由頓了頓, 下意識怕驚破寧靜,不敢踏足其中。 跟在他身后的江潯,在他肩背不輕不重地推搡了一把, 低低冷聲警告道:“好好醫(yī)治九殿下,小?侯爺不在, 我會看著你?!?/br> 他明面上的身份是賀鳳影的親隨,照理應(yīng)當屬侯府仆從?一等。 可?孫醫(yī)師看出他與?賀鳳影氣質(zhì)相仿,視人不似視同類, 若說賀鳳影是個閻王, 江潯多半得是判官, 都不在乎人的生死。 孫醫(yī)師畏懼他僅次于賀鳳影, 心尖顫抖著喏喏應(yīng)聲,支著軟了的雙腿往李桐枝的方向走。 “是你來啦?!?/br> 她輕柔的嗓音如蕊花墜地, 因是主動與?人搭話, 面頰微紅,看向他的杏眼彎起如新?月, 撲動從?樹冠落下的點點光暈:“我真的有睡好,得謝謝你?!?/br> 即便說不上她得到的安眠是不是因?qū)O醫(yī)師的治療, 僅以兩人病患與?醫(yī)師的關(guān)系,她也不該吝這一聲謝。 孫醫(yī)師表情微僵地避開她的視線,看著自己拖沓走來被塵土搞得臟兮兮的鞋面,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殿下能睡好是好事?!?/br> 李桐枝很?珍惜久違的清明神?志,為了保持下去,從?侍女手中接過與?昨日相同藥方熬煮的藥。 因記著藥有多苦,稍稍皺眉,但沒多猶豫地完全飲盡。 口中久久不去的苦澀令她卷起舌頭,詢問?向自己的醫(yī)師:“吃蜜餞會破壞藥性嗎?” 自然是不會的。 孫醫(yī)師搖了頭,暗忖自己被賀鳳影命令開藥時心中慌亂,沒顧及上在藥方里添加甘草。 現(xiàn)在如果提出改藥方,說不定會被指摘醫(yī)術(shù)低劣。 還?是不要多此一舉了。 他正思考該如何?解釋自己配的藥過于苦澀,就聽到她喃喃安慰她自己:“良藥苦口,我知道,多喝藥才能快點好起來。” 口中含入一顆蜜餞,她言語不甚清楚地問?:“那么?接下來要對話什么??” 只要有益于心病的治愈,她會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羞怯心,鼓起勇氣來和關(guān)系并不熟稔的醫(yī)師交談。 不過發(fā)現(xiàn)孫醫(yī)師站在離自己一定距離的地方,瑟縮地躬下身來聆聽自己說話,她頓了頓,輕聲向江潯請求道:“能為他搬張凳子來嗎?” 江潯自然不會拒絕她,進屋一趟,拎著凳子腿出來,把凳子丟在孫醫(yī)師旁邊,以眼神?沉默地示意坐下。 他曾經(jīng)以梟羽衛(wèi)的身份與?李桐枝對話過,為免她從?聲音意識到他們是同一人,盡可?能不在她面前開口。 李桐枝以為他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微頷首謝過他的幫助,重新?看向?qū)O醫(yī)師,等待他開啟話題。 小?姑娘的性情過于純?nèi)唬鎸λ缗R水照影,饒是孫醫(yī)師熟練于說謊和欺騙,也不免在認清自己丑陋的內(nèi)心時自慚形穢。 坐著她善心吩咐取來的凳子,如坐針氈。 他該有許多編造出來的故事可?以講出來。 畢竟旁邊沒有仿佛能窺破一切謊言的賀鳳影盯著他們交流,江潯雖然冷酷,但似乎更注重他的舉動而不是語言。 現(xiàn)在他盡可?以動一動心思,花言巧語地編造一些凄慘的自身經(jīng)歷,博取李桐枝的同情,取得她的信任,按照計劃去推進下一步。 她看著就心腸柔軟,容易輕信他人,欺騙她是最容易的事了。 可?騙子猶豫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還?擁有芝麻點兒?大的良心能被喚醒,做不到毫無心理負擔地把無辜遭受苦難的小?姑娘拉進會讓她更加痛苦的騙局里。 她本?來不會是他選擇的欺騙對象。 孫醫(yī)師嘴唇蠕動,謊言全堵在喉嚨里,最后唯有真話可?以出口:“其實我的醫(yī)術(shù)不好,連半桶水都沒有,之所以能治你的心病,或許……或許是因為你并非真的病了。” 雖然表現(xiàn)出來的癥狀仿佛是心病作祟,但他是知情人,心知肚明李桐枝是被刻意針對她制造出的夢折磨得心力交瘁。 不用藥,不用交流,只要夢停下,她很?快就能恢復(fù)健康。 就像她現(xiàn)在一夜安眠,就能恢復(fù)體諒他人的氣力。 李桐枝迷惑地側(cè)了側(cè)腦袋,不太?確定地道:“是這樣嗎?” 聽他否定心病的存在,江潯眉間褶皺也更深了些,無聲地質(zhì)詢。 孫醫(yī)師又?緊張起來,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或許不是生病,而是被暫時困在某種夢魘心障里,如果情況漸漸有所好轉(zhuǎn),我們可?以試試僅通過對話來引導(dǎo)你,而不必每次都先飲一碗藥?!?/br> 是藥三?分毒。 他還?沒有好心到就此揭示出一切是陷阱騙局,即便被她的純善打動,至多也就是想辦法讓她少吃點苦頭。 他說:“下回你可?以試試不喝藥?!?/br> * 下午的時候,孫醫(yī)師向江潯提出出門一趟:“我與?九殿下沒有那么?多好聊的話題,下次總不能把我在牢里的見聞?wù)f給她聽。讓我去京中茶館坐一坐,聽聽旁人的對話,得點靈感吧?!?/br> 現(xiàn)在的他是醫(yī)師,并非囚犯。 雖然他的身上還?有一些可?懷疑的地方,但在他治療李桐枝期間,這種合理的請求還?是能夠滿足。 江潯面無表情地拍拍他的肩:“城門衛(wèi)不會放你出城,希望你不要做出逃跑一類麻煩的舉動?!?/br> “當然,我可?還?惦記著治好九殿下之后,得到那一大筆診金呢。”孫醫(yī)師調(diào)動面部肌rou,露出個難看的笑容。 “那么?。”江潯退開一步,孫醫(yī)師身周的壓迫感隨之消減:“小?侯爺與?殿下約定酉時整回,你的歸時也得是酉時。在那之前,你擁有有限的自由?!?/br> 孫醫(yī)師去了茶館,很?正常地喝茶聽曲,捧場地賞了琵琶女一吊錢,申時中便乖覺地回到忠義?侯府。 琵琶女則在茶館關(guān)門后,停在家住小?巷前的槐樹前,不太?認真地?zé)藥?張紙錢。 見火漸熄,望了眼天邊晚霞,徑直歸家。 霞光將要徹底消失時,有人駐足這小?堆沒有余溫的灰燼旁,踢開面上的灰,看到里層幾?張沒有完全燒掉僅被熏黑了的黃紙。 丑時中,夜色最濃稠的時候,連熱鬧的勾欄瓦舍都歇燈滅燭,僅有結(jié)伴的更夫會提著燈籠在外行走。 忠義?侯府同樣靜謐下來。 孫醫(yī)師在黑暗中摸索著墻壁,尋到侯府北邊靠近外街的一個角落,隔著常人難以翻越的高墻,壓低聲音問?:“小?溪,你來了嗎?” “嗯?!辈荒蜔┑穆曇魯囋谝癸L(fēng)中:“我不是說了盡可?能不要聯(lián)系,有話快說?!?/br> “他們相信了我的確能醫(yī)治好九公主?!睂O醫(yī)師猶豫著說道:“我可?以得到一大筆診金,是足夠我們下半輩子生活無憂的錢,不如我們帶錢走吧?!?/br> “你想我半途而廢?!迸拥穆曇魬嵟?“你找我來,竟然就是想我放棄現(xiàn)在侍郎之女的身份,放棄未來侯夫人的身份。” 孫醫(yī)師擰緊眉頭,道:“你不知道那個賀小?侯爺有多可?怕,在牢里眼都不眨地就殺了人,血濺了他一手,他完全無動于衷,我……” “是你不知道?!彼驍嗟?“你不知道他前些天險些殺了我?!?/br> “什么?!”孫醫(yī)師悚然一驚:“你都親自面對他的瘋狂了,為什么?還?不肯放棄?” “因為他是我最好的選擇,我一早就選擇了他,就算反悔了也沒法改!”她聲音急促地恨恨說。 稍頃,她冷靜下來。 “我早知道他瘋,拿下他的難度高,事先有心理準備。不過只要讓九公主放棄他,我再出現(xiàn),接受他的黑暗面,他總會愿意選擇我的?!?/br> 孫醫(yī)師腦海中閃現(xiàn)賀鳳影滿腔柔情盡數(shù)給予李桐枝的畫面,嘗試勸說她不要把事情發(fā)展想得過分理想化,再考慮考慮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