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倘若不執(zhí)著于為江家復(fù)仇,他在那時便死去—— 淪落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他為何不能去死? 男孩第不知多少次失去意識,頸上的劇痛令江白硯有些昏沉。 趨近于死亡的疼痛過于強(qiáng)烈,饒是他,也無法承受太多。 該結(jié)束了。 闔眸片刻,確認(rèn)嗓音不再沙啞,江白硯開口:“施小姐?!?/br> 這間臥房有扇窗戶,施黛若是想看,隨時能透過窗口一探究竟,看清屋子里的景象。 江白硯留意過,自始至終,她沒靠近窗子,一直乖乖待在門外。 是個懂得分寸的姑娘。 ——江白硯在叫她。 臥房里不時傳來聽不清的悶響和低語,施黛忍著好奇心等待許久,心里像有螞蟻在爬。 耳邊終于響起江白硯的聲音,她敲門而入,飛快探頭:“江公子,結(jié)束了嗎?” 視線落定,施黛還沒出口的話哽在喉間。 不知發(fā)生過什么事情,男孩不省人事,眉宇緊蹙,沉沉睡去。 江白硯右膝靠在床沿,衣襟凌亂,露出頸下一抹冷白。凌亂的烏發(fā)被冷汗浸濕幾縷,小蛇般逶迤在頰邊。 他眼底泛出病態(tài)的紅,眸中是欲意與愉悅的余燼,右手骨節(jié)分明,摸了摸脖頸。 “待他醒來,告訴他,我死在他手上?!?/br> 江白硯回眸,向她溫和一笑:“多謝施小姐?!?/br> 第30章 江白硯的狀態(tài)很不正常。 施黛從他的神色里看出古怪。 像剛從水里被撈出來, 窒息得狠了,雙眼發(fā)紅,面容是凝有死氣的白。 想起在門外聽見的陣陣悶響, 施黛不太放心:“江公子, 你還好嗎?” 有句話她憋著沒說, 他看起來很不好。 “無事?!?/br> 江白硯搖頭:“他被我擊至昏迷, 很快能醒來。施小姐只需告訴他, 邪修已死于他的刀下, 幻境即可解開?!?/br> 施黛望去, 在江白硯手上, 握著把黑金小刀。 不久前奇怪的聲響……不會是江白硯把刀遞給小孩,讓對方殺了他吧? “除此之外。” 默了默, 江白硯似是難以啟齒,神情不太自然:“施小姐若不介意,可以用魘境中的身份,嘗試安撫他?!?/br> 江白硯不想說出這句話。 但當(dāng)年的他確實(shí)對“農(nóng)夫”心存祈望,天真地以為遇上了好心人,能就此逃離魔窟。 那一點(diǎn)零星的、微薄的期許,是男孩揮之不去的執(zhí)念。 要破開這層魘境,必須盡量不讓他知道“農(nóng)夫”的身份。 施黛點(diǎn)頭,下意識問:“我在這里的角色到底是什么?” 說著摸了摸鼻尖, 正色小聲道:“這是你的記憶。江公子如果不想說, 也沒關(guān)系。” 江白硯從床榻起身, 整理凌亂的衣襟:“是個山野農(nóng)夫。我從邪修的老巢出逃,在林子里被他所救。” 是個好人? 施黛:“那他……” 她聽見江白硯低低笑了聲。 “他是邪修的同門師弟, 悉心照顧我?guī)滋旌?,與邪修一同出現(xiàn)在我面前?!?/br> 他語氣平平, 像在敘述一個道聽途說的故事,尾音甚至帶笑:“兩人聯(lián)合設(shè)的一場局而已。在那之后,我又被抓了回去?!?/br> 完全想象不到的發(fā)展。 這種時候,任何安慰都顯得蒼白,施黛心頭一震,沒能說出話。 “他醒來,不能見到我?!?/br> 江白硯頷首:“我在屋外候著,接下來的事,勞煩施小姐cao心。” 他說完就走,沒有停留的意思。 房門被合攏關(guān)上,施黛看著床上沉睡的男孩,胸腔里悶然一片。 在最絕望無助的時候,遇見一個愿意伸出援手的人,如同溺水后拼死握住的救命稻草,是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他才這么小,就不得不看著希望被擊潰成齏粉,扭曲為泥沼般的惡。 連身為旁觀者的施黛都覺得心里發(fā)堵,她不敢去想,江白硯當(dāng)時是怎樣的感受。 放輕腳步,一點(diǎn)點(diǎn)靠近床榻,施黛看見男孩脖頸上的一圈紅痕。 之前明明沒有……難道他被江白硯掐過?江白硯讓她出去后,在這間屋子里做了什么? 她兀自想著出神,甫一垂眸,當(dāng)即一個激靈。 男孩猝不及防睜開眼,雙目黑沉,正對上她。 “你終于醒了?!?/br> 施黛掩下更多表情,露出如釋重負(fù)的笑,坐上床沿:“怎么樣,感覺還好嗎?” 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渙散的視野漸漸凝聚。 男孩蹙眉:“你……” 比起之前,他多了警惕和戒備。 江白硯對他說過什么? “我怎么了?” 施黛深吸口氣,是心有余悸的情態(tài):“實(shí)在嚇壞我了,沒想到之前進(jìn)屋的那人居然是邪修!我還以為他不過是個深居簡出的怪人……和他住在同一座山里,真倒霉?!?/br> 她可沒忘,江白硯進(jìn)屋時,自己和他打過招呼。 既然江白硯的身份是邪修,在男孩面前,施黛必須和他撇清關(guān)系。 男孩抿唇,審視般端詳她:“他去了何處?” “我聽見房中有響動,立馬趕了進(jìn)來?!?/br> 記著江白硯的叮囑,施黛隨機(jī)應(yīng)變:“看見你昏死過去,他胸口插著把刀,已經(jīng)沒氣了。” 男孩沉默。 男孩皺眉,眼中生出困惑:“死了?可……我不是他的替傀嗎?” 在被囚禁的日日夜夜里,他有很多殺死邪修的機(jī)會,之所以不曾動手,全因替傀之術(shù)。 手起刀落很容易,但當(dāng)邪修重傷瀕死,傷口將全部轉(zhuǎn)移到江白硯自己身上。 正是這個原因,直到他十五歲時破解邪術(shù),才得以誅殺邪修。 被一句話噎住,施黛大腦宕機(jī)。 然后速速找補(bǔ):“我進(jìn)屋時,臥房里還有一個人,他自稱來自鎮(zhèn)厄司,奉命追捕邪修?!?/br> 遇事不決,就用鎮(zhèn)厄司。 記得在上一段回憶里,邪修親口說過,他中了鎮(zhèn)厄司的一箭,彼此有淵源。 施黛一本正經(jīng),快把自己都說服:“那邪修作惡多端、十惡不赦,鎮(zhèn)厄司的大人及時趕到,為你解開替傀之術(shù)——尸體已被大人帶走了?!?/br> 男孩怔然,伸出右手凝視半晌,又摸了摸殘留有劇痛的脖子。 被一遍遍殺死的記憶模模糊糊,他疑心那是夢。 現(xiàn)實(shí)里,沒有人能一次又一次死而復(fù)生。 他真的、真的擺脫替傀和邪修,活下來了?那眼前的人—— 他仍未從恍惚中回神,不期然間,落入一個溫軟懷抱。 施黛傾身,伸手環(huán)住他脊背。 “好啦,都過去了?!?/br> 掌心一下又一下,拍在他瘦削的脊骨上,施黛聲音很輕:“別怕?!?/br> 男孩身形微僵,一墻之隔的門外,江白硯亦是蹙眉。 借由共感,他體會到覆上整具身體的觸感,以及若有若無的熱。 像一團(tuán)軟綿綿的溫水,又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道。 這種感覺來得毫無征兆,令他呼吸驟亂,想要避開,卻如影隨形。 ……施黛在做什么? “真的嗎?” 臥房里,靠在施黛懷中,男孩遲疑出聲:“他……那個邪修死了?” “嗯?!?/br> 施黛揉揉他蓬松的黑發(fā):“你很勇敢。他胸前的小刀,是你刺進(jìn)去的吧?像我這樣的大人,見到邪修都會瑟瑟發(fā)抖、不敢反抗——真了不起?!?/br> 男孩很久沒回應(yīng)。 直到耳尖生出淡淡的紅,他才小聲道:“我不厲害。是鎮(zhèn)厄司的人救了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