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不知道?!?/br> 挽劍花的速度陡然快了些,疾風(fēng)掠過身側(cè)。 施黛毫無防備,右臂微顫,被江白硯稍稍用力穩(wěn)住。 “我想學(xué)點兒簡單的劍招?!?/br> 漸漸習(xí)慣加快的節(jié)奏,她誠實回答:“以防萬一,以免什么時候用不了符箓。” 施黛頓了頓,試探性問:“江公子愿意教嗎?” 他今天似乎格外好說話。 江白硯的嗓音和風(fēng)一起拂過:“嗯。” 果然很好說話! 施黛在心里的小本本記下,謝謝江公子,人美心善。 她心下一動,意識到什么,輕快笑出聲:“我們兩個,像在玩一問一答?!?/br> 你來我往的,居然一直問下來了。 身后沉靜了一會兒。 江白硯也揚起唇角:“所以,到我了?!?/br> 毋庸置疑的陳述語氣,尾音下壓。 毫無緣由地,出于第六感,施黛脊背僵了僵。 掌心與手背相貼,當(dāng)揮劍的頻率趨于一致,能感受到對方躍動的脈搏,一下又一下,近乎同頻。 同一時刻,斷水劍撩過兩人耳邊,風(fēng)聲呼響。 強(qiáng)烈的壓迫感卷土重來,倏忽而至,又猝然遠(yuǎn)離。 似毒蛇的信子輕輕掃過,徒留一道濕濡guntang的痕。 剛剛那種感覺……是什么? 心尖像被攥緊再松開,施黛聽見自己心臟重重一跳,也聽見江白硯的低語。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說這句話時,語氣微變。 散漫,不解,糅合玩笑似的自嘲,氣息溫?zé)?,若有似無貼在耳邊。 袖擺漫延,覆于彼此之間,在肌膚蕩出水般的弧。 是極端克制的姿態(tài),卻多出微妙的侵略意味。 “施小姐待我如此?!?/br> 江白硯道:“是因可憐我?” 第44章 從未料想過的問題, 施黛聽罷一頓。 挽劍花的動作倏然停下,江白硯不再出聲,四下寂靜。 什么叫可憐他? 思維停滯剎那, 重新開始運轉(zhuǎn)。 哦對, 在此之前, 江白硯一向獨來獨往。 他從小被邪修養(yǎng)作替傀, 還遭到過邪修同門師弟的蒙騙, 進(jìn)入鎮(zhèn)厄司后, 又始終與旁人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 沒什么朋友。 長久以往, 面對其他人的善意與親近,江白硯難免覺得不適應(yīng)。 典型的回避型人格障礙, 害羞孤獨,敏感自厭,在親密關(guān)系中表現(xiàn)得尤其拘謹(jǐn)。 這是她早在看完《蒼生錄》時就得出的結(jié)論,只不過因為江白硯太強(qiáng),凜然殺意下,很容易讓人忽略這一點。 江白硯站在她身后,默然不語。 從他的角度看不清施黛的神色,卻能感知她脊背的僵硬。 被他嚇到了? 江白硯無聲揚唇。 倘若她此刻回神,或許被嚇得更厲害—— 他眼底喜怒全無, 如同深不見底的漩渦, 漆黑混濁, 隱現(xiàn)惡意。 是與平日里純良的偽裝,天差地別的神態(tài)。 想來奇怪, 他竟對施黛提出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 記憶里,江白硯見過無數(shù)種截然不同的眼神, 同情、憐憫、憎惡、恐懼。 起初他尚存可笑的自尊心,被人投來道道視線,心尖疼而悶,有時甚至赧然垂下頭去,不讓他們窺見自己狼狽的臉。 后來見得多了,江白硯逐漸視若無睹—— 旁人的所思所想,皆與他無關(guān)。 但為何偏偏對施黛的想法如此在意? 他把這個疑問烙在心底,隱覺血rou深處,有什么在隱晦地滋長發(fā)芽,像深埋泥土下的種子。 血rou下的脈絡(luò)被翻開,痛意絲絲縷縷,等他細(xì)細(xì)搜尋,卻找不到那枚種子的蹤跡。 江白硯眨眼。 目光沉郁,逡巡游移,經(jīng)過施黛烏黑的發(fā)頂,順勢往下,來到她纖細(xì)脆弱的脖頸。 自幼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心存赤誠善意,哪怕見到路邊一只受傷的貓狗,也面露關(guān)切。 在她眼里,他同貓狗有何區(qū)別? 江白硯想不出答案。 施黛的語氣略顯驚愕:“誰可憐你了?” 江白硯安靜地聽。 “首先,我就算真的可憐你?!?/br> 施黛說:“街邊有那么多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們也很可憐,我?guī)退麄儾吝^藥、給他們送過花嗎?” 未曾。 江白硯笑笑,眼底看不出情緒:“施小姐此言何意?” “就是——” 施黛用空出的左手撓了撓頭:“這話怎么說?我想對你好,當(dāng)然是因為,你是你。” 江白硯這回沒應(yīng)聲。 “哪里有人無緣無故對另一個人好的?” 施黛總算斟酌好措辭,因挽劍停下,側(cè)過頭來看他。 在極度貼近的距離里,江白硯能看清她明媚澄碧的瞳孔,和他四目相對,像被春風(fēng)吹開的桃花。 一縷發(fā)絲掃過他頸窩,很癢。 江白硯忍下本能的輕顫。 “你看?!?/br> 施黛掰著指頭數(shù):“傀儡師一案里,查明紙張源頭的是你;春節(jié)時候,陪我寫話本子來來回回折騰的是你;我在追捕蓮仙后累得站不起來,也是你把我背回去的。” 數(shù)到最后,連她自己也覺得驚奇。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jīng)和江白硯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 施黛不由笑得彎起眼:“你看,全都是你。我有什么理由不對你好?” 有什么理由不對他好。 簡單幾個字百轉(zhuǎn)千回,江白硯竟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想通這句話的含義。 頃刻間,五臟六腑被無形的巨力揉緊,成了軟綿綿的爛泥,又被小心翼翼捧起。 痛與麻蔓延至四肢百骸,劇烈洶涌,險些將他淹沒。 江白硯閉了閉眼,咬下舌尖。 鐵銹般的血腥味充斥口中,舌尖被咬破的刺痛迅速擴(kuò)散,令他驟然清醒。 “施小姐?!?/br> 他開口,尾音噙有莫名笑意,隱含譏誚的冷:“你總是這般講話,我都快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br> 施黛睜圓眼睛,用了控訴的語氣:“拒絕污蔑!我什么時候騙過你?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br> 江白硯輕哂。 他們的姿勢算不上曖昧,江白硯刻意與她保持了距離,沒與施黛身形相貼。 乍一看來,像是練劍久了,在一板一眼答疑解惑。 只有他知曉,梅香裊繞,施黛柔軟的發(fā)絲隨風(fēng)蕩過頸間,能勾纏出多么奇異的觸覺。 “施小姐?!?/br> 江白硯道:“不會騙我?” 竹林幽靜,劍風(fēng)停下,嗓音與氣息便十分明顯。 日光下,江白硯的雙眼像水泠泠的玉。他身上有股香氣,是施黛從沒聞過的味道。 “當(dāng)然?!?/br> 施黛挺直身板,以示決心:“江公子很強(qiáng),我想變成像你一樣厲害的人,我對你是——” 她想了想,找出一個合適的詞,笑出白亮虎牙:“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