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節(jié)
總是笑著看他,叮囑他天冷加衣的人,成了那副模樣。 崔言明甚至沒來得及,看他們一群孩子踏足所謂的“正道”。 何為正道? 不到十歲的聶斬?zé)o法定義。 但從五歲到二十多歲,每每見這兩個字,他下意識想起的,永遠(yuǎn)是那道執(zhí)劍的影子。 崔言明為官清廉,為他們留下的銀錢所剩不多。 四個孩子再無倚靠,莫說找出兇手報仇,連生計都是難題。 半月后,依舊是一個秋夜。 謝允之帶他們登上城郊的山,坐在山巔,遙望越州城。 山黛遠(yuǎn),月波長,林濤蕭蕭,如天地挽歌。 “別怕。” 尚是半大少年的謝允之立于月下,手里拿著崔言明曾用的刀。 “我已有十五歲,夠去掙錢。” 他回頭,眼底映有清波倒影,一如逝去的舊人:“我來養(yǎng)大你們,不會讓你們吃苦頭?!?/br> “崔叔的事,怎么辦?” 莫含青咬牙抹去眼淚:“他平素從不飲酒,怎會因酒落水?一定有人害他……百里家!他在調(diào)查百里家的案子!” “我們能查出什么,能對百里家做什么?” 環(huán)視三個瘦弱的稚童,謝允之說:“我們這樣,什么也干不成?!?/br> “那就長大,變得更強(qiáng)。” 秦酒酒啞聲道:“崔叔的刀譜,我要練?!?/br> 聶斬喉間發(fā)哽,與莫含青異口同聲:“我也學(xué)?!?/br> 由此,四個孩子達(dá)成了約定,并為之踐守此生。 崔言明“斬心刀”的名頭,他們來承。 崔言明護(hù)的越州,他們來護(hù)。 為弟弟meimei輕柔拭去淚水,謝允之直身屹立,拔刀出鞘。 刀光若水波粼粼,照亮他通紅的、被淚意浸濕的眼眶。 再眨眼,目色沉凝如鋒。 “崔叔守的正道?!?/br> 謝允之道:“我們?yōu)樗??!?/br> 第91章 百里氏宅邸內(nèi), 幻境已散,燈燭煌煌。 鎮(zhèn)厄司的到來安撫了大多數(shù)人的情緒,百里青枝喜形于色, 迎上前去。 百里泓尚在閉關(guān), 主家其余人全丟了性命, 整個筵席間, 她是絕對的話事人。 沈流霜站在四具尸體邊, 眉間沾染春夜的水汽, 與施黛遠(yuǎn)遠(yuǎn)對望一眼, 頷首示意一切順利。 “你們決定繼承崔大人的遺志。” 收回注意力, 施黛看向跟前的聶斬:“于是學(xué)了他的刀法,在江南各處行俠?!?/br> 聶斬笑笑:“是啊??上覜]練刀的天賦, 只學(xué)到皮毛。” 四人里,謝允之最有武學(xué)天資。 那時他只有十幾歲,為養(yǎng)活弟弟meimei,白天夜里找了好幾份工。 為數(shù)不多的閑暇時間,謝允之一心撲在刀法上。 大哥rou眼可見地消瘦下去,另三個孩子心疼他,搶著去干家務(wù)活,或幫街坊鄰居寫字賺錢。 聶斬十六歲時,謝允之已將斬心刀法參透, 誅殺了不知凡幾的兇邪之徒。 也正是這一年, 文淵書院來越州征才, 聶斬沒懷期望地報了文試。 沒成想,幾日后放榜, 他的名姓赫然在列,成為書院門生。 當(dāng)天入夜, 謝允之做了一桌子好菜,為他們每人斟滿酒。 “是好事啊?!?/br> 看出他的不舍,謝允之撫上聶斬的頭:“此去文淵書院,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我們小斬有大出息了。” 從小吃了太多苦頭,加之長年累月苦練劍法,謝允之的右掌粗糙不堪,滿帶老繭。 聶斬很喜歡被他摸頭的感受。 與多年前面對崔言明時一樣,熨帖又溫暖。 “文淵書院里,全是儒生吧?” 莫含青憧憬道:“聽說他們能把詩詞變成真的……好想看一看‘飛流直下三千尺’。” “人生地不熟的?!?/br> 秦酒酒面無表情地輕哼:“倘若有誰欺負(fù)你,記得飛鴿傳書告訴我們。” “誰敢欺負(fù)我弟弟?” 謝允之暢快大笑:“會用刀的儒生,聽上去不錯?!?/br> 除謝允之外,聶斬等人刀術(shù)天賦有限,學(xué)習(xí)斬心刀的同時,亦在探求自身擅長的技法。 初入崔府的聶斬連字也認(rèn)不清,隨念書漸多,竟展現(xiàn)出不小的稟賦,以文入道,詩詞歌賦樣樣精通。 秦酒酒反應(yīng)銳敏、手法靈活,跟隨一名皮影匠人,學(xué)得世間罕見的秘法。 莫含青心細(xì)如發(fā),對陣法頗有心得,年紀(jì)輕輕,便可編織變幻莫測的殺陣與幻境。 聶斬北上學(xué)宮后,四人分散各地,以飛鴿傳書彼此聯(lián)絡(luò),倒也不覺孤寂。 兩年前,為調(diào)查崔言明死亡的真相,謝允之高價買通管家,入住百里氏大宅。 一年后,經(jīng)由管家“謝五郎”之手,莫含青被選作葉晚行的貼身侍女。 竊聽,誘導(dǎo),暗示。 經(jīng)由種種手段,兩人一個個找出當(dāng)年的所有真兇,著手準(zhǔn)備復(fù)仇。 “百里家的人,很難殺?!?/br> 斜斜倚靠在桌邊,聶斬笑著對施黛道:“百里泓強(qiáng)得驚人,被稱作江南第一刀。其余人嘛……但凡有誰不明不白死掉,定會引剩下幾個萬分戒備。” 百里氏有千百門客相護(hù),一旦打草驚蛇,刺殺難度將超出他們的能力范疇。 最好的時機(jī),是等百里家眾人共聚一堂,一網(wǎng)打盡。 比如近日的演武大會。 ……等等。 聽他慢悠悠地闡述來龍去脈,施黛心口一跳。 聶斬提到了百里泓。 施黛對這位百里氏家主不甚了解,從閻清歡的描述里,知道百里泓是個不折不扣的刀癡。 毋庸置疑,百里泓很強(qiáng)。 無論是沈流霜爹娘的死亡,還是崔言明遇害,最大的主謀,一定是他。 聶斬等人不可能不殺他。 可巧,百里泓正在閉關(guān)。 閉關(guān)是參悟刀法的重要時刻,需保持身心寧寂平和,不被外物所擾,否則恐將走火入魔。 簡而言之,這個階段,是百里泓最脆弱的時候。 聶斬他們原定的計劃,應(yīng)是利用不在場證明順利脫罪,再前往百里泓的閉關(guān)之地,合力把他擊殺。 ——現(xiàn)在呢? 不等施黛開口,藍(lán)衣年輕人眉眼含笑,從桌邊直起身。 短暫的一息,沒人打破緘默。 聶斬唇角微勾,黑眸流轉(zhuǎn),凝在她身上。 “雖然很冒險,但……” 聶斬眨眼,猝然揚聲:“滅燈!” 如同一個開關(guān)。 話音落畢,數(shù)條靈線交錯勾織,巨大的暗影化為實體,排山倒海般覆下。 在聶斬有所行動之前,江白硯拔劍,把斷水橫在他頸前。 自知打不過他,聶斬一笑,乖乖舉起雙手。 但他有三個同謀。 “滅燈”,是他們定下的暗號。 凡事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刺殺百里泓難度最大,因而被他們留在最后。 倘若計劃順利,他們脫離鎮(zhèn)厄司的監(jiān)察后,能神不知鬼不覺進(jìn)入刀堂,與百里泓拼個你死我活。 計劃失敗,被人勘破的話—— 莫含青留有一個備用陣法,可以暫時拖住鎮(zhèn)厄司,供他們突破重圍,前去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