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節(jié)
兩兩相較,心疼占多數(shù)。 江白硯笑意加深:“你試試,我候在門外?!?/br> 他知曉男女之禮,不愿冒犯施黛,離開小室,關(guān)好房門。 江白硯走了,兩個人變成一個人,房中驟然靜下,落針可聞。 施黛垂頭,指尖觸到嫁衣上的鮫淚。 冷如寒雪,瑩潤生光,然而初初落下時,它應(yīng)是guntang灼熱的水珠。 江白硯掉了這么多眼淚。 她怔然失神,有些透不過氣,食指往下,碰到一只被繡出的雀鳥。 江白硯送她的桂花香囊,仍被施黛掛在腰上。 比起香囊,他在嫁衣上的繡工精進(jìn)不少,一針一線細(xì)細(xì)密密,勾描出栩栩若生的花鳥圖,紅花綠葉,盎然蓬勃,不失端雅綺麗。 這是被全心全意制成的事物,值得被好好珍藏。 “江沉玉。” 施黛問:“你不會一邊繡嫁衣,一邊掉眼淚吧?” 門外的江白硯沉默好一會兒,嗓音才低低傳來:“怎會?!?/br> 施黛摸了把鮫淚,脫下襦裙,開始試衣裳。 婚服是上下連裳的寬袖長裙,外罩一件大褙子。她穿得小心,唯恐把哪兒折騰壞,忽而聽江白硯道:“我體內(nèi)的邪氣——” 施黛動作微僵:“怎么?” 隔著木門,他的聲音稍顯模糊,聽不出情緒:“邪氣不知何時出體,若有那一日,你留于我身側(cè),必受牽連。” 施黛凝眸。 聽江白硯的意思,他下一句話…… 該不會是讓她離開吧? “停停停。” 施黛立馬制止狗血八點(diǎn)檔的劇情展開:“你都讓我穿嫁衣了,還打算趕我走?” 江白硯低笑一聲。 “沒讓你走?!?/br> 他道:“我做你的替傀。” 施黛:…… 每一次,江白硯總有遠(yuǎn)遠(yuǎn)超出她想象的言論。 她眉心跳了跳:“你,做我的替傀?” “嗯?!?/br> 江白硯如常應(yīng)她:“若我為替傀,你所受之苦,皆由我承。一旦邪氣纏身,我喪失神智……” 他聲音很輕:“不會傷及你?!?/br> 替傀術(shù),施黛沒真切見過,但對它并不陌生。 江白硯當(dāng)了邪修多年的替傀,對這類邪術(shù)深惡痛絕,到今天,卻主動向她提出。 ——只要兩人綁定此法,就算是侵占他軀體的上古邪祟,也奈何不了她。 施黛毫不猶豫:“不要?!?/br> 婚服厚重,被她穿上,透出絲縷寒涼。 施黛望向襟前與袖邊的鮫淚,火光掩映下,圓珠光暈流轉(zhuǎn),有如星河倒瀉。 “江沉玉?!?/br> 她說:“你為什么從來不考慮自己?” 用淚珠給她做嫁衣是,心甘情愿做她的替傀也是。 不管什么時候,江白硯總把他自己放得很低。 “我想成婚,是因?yàn)槟恪!?/br> 施黛道:“沒有你的話,這件衣裳就沒有意義了?!?/br> 門外,江白硯倏然撩睫。 施黛喉音清越,平素脆生生清泠泠,眼下帶了決然的冷靜,仿似劈開暮色的一抹月華。 她說:“我喜歡——” 三個字堪堪吐露,戛然而止。 緊隨其后,是她生澀的、輕柔的音調(diào):“我愛你啊?!?/br> 愛為何物? 在此之前,施黛對它的認(rèn)知頗為模糊。 比起愛意,“喜歡”更簡單直白,也更容易說出口。 她喜歡孤兒院里的老師和志愿者,喜歡在雨天一個人發(fā)呆,喜歡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可要說“愛”,似乎與之并不相稱。 這是一種更濃烈的情感,被銘刻于心,像炙熱的火。 施黛的尾音猶在耳畔,江白硯倚靠門邊,輕撫腰間斷水劍。 心緒不穩(wěn)時撫摸劍柄,是他從小的習(xí)慣。 施黛說愛他。 對于這個字眼,其實(shí)他未嘗洞悉清明。 在江白硯看來,他對施黛懷有怎樣的情愫,愛便是如何。 所有的愛意,都與施黛相關(guān)。 想來奇妙,他往日對情愛一事嗤之以鼻,而今卻貪戀萬分。即便施黛揮刀入他心口,江白硯也甘之如飴。 人人都有一死,由她給予的死亡,未嘗不是幸事。 江白硯只求,她別憎惡他,別不要他。 喉間溢出近似氣音的笑,少年瞳底暗潮洶洶。 “我知道,”他輕聲開口,宛如自語,“施黛愛我?!?/br> 施黛披好外衫,語調(diào)輕快含笑:“當(dāng)然啦。最愛你了。” 房中沒有鏡子,她只得低頭打量一遍。 長裙略顯寬松,好在影響不大,套上外衫,有點(diǎn)兒逸態(tài)橫生的意趣,飄然若仙。 江白硯看見,應(yīng)當(dāng)會開心。 “我穿好了?!?/br> 施黛把碎發(fā)撩到耳后,露出明耀精致的整張側(cè)臉,壓不下笑意:“你進(jìn)來吧。” 她說得歡快,下一瞬,笑意停在唇邊。 ——排山倒海的靈氣轟然而至,如浪潮席涌,灌滿整座宅邸。 一聲巨響穿透耳膜,施黛用了好幾息反應(yīng)過來,那是什么東西坍塌損毀的聲音。 聽上去……像不遠(yuǎn)處的墻壁,或門。 誰做的? 心臟悶然狂跳,古怪的預(yù)感攥上胸腔。 施黛顧不得更多,提起裙邊行至門前,沒來得及開門,便見門上浮現(xiàn)繁復(fù)紋路,以一點(diǎn)為中心,朝房中漫延。 是個困陣。 靈氣纏結(jié)如蛛網(wǎng),包圍整間小室,把施黛禁錮其中。 房門打不開。 施黛咬牙:“江沉玉!” 江白硯聲線沉凝,冷靜得異常:“我在。有人來了?!?/br> 他掀起眼皮,眺望廊道入口。 入口的暗門被巨力強(qiáng)行震開,與墻體一并碎作齏粉。 靈氣源源不斷匯進(jìn)來,似風(fēng)起水涌,沸沸湯湯,絕非一人之力。 來這里的,不止一個人。 ——鎮(zhèn)厄司。 施黛何其穎慧,當(dāng)即猜出門外的境況,用力捶打門板:“你困我做什么?” 江白硯不必回答,她知道答案。 看陣勢,鎮(zhèn)厄司來了不少人,其中不乏高手。 目的只有一個,圍殺江白硯。 無論是生是死,江白硯不可能讓她入這灘渾水。 在世人眼中,施黛是施敬承之女、鎮(zhèn)厄司前途無量的符師,一旦和他扯上關(guān)系,必定為正道不容。 他聲名狼藉也就罷了,哪會把施黛拽進(jìn)泥里頭。 這恐怕是上古邪祟安排的最后一場大變。 引正道圍攻,令江白硯無路可退,恨意越強(qiáng)、殺念越重,邪祟越容易占據(jù)他識海,取而代之。 江白硯走不了。 “若我回不來,你便稱遭我囚禁,強(qiáng)留你,是我一人所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