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獨(dú)自外出，不要忘記鐘聲的次數(shù)，不要食用任何rou類，不要理會呢喃聲……..”

    僅管掌心發(fā)暖，凱瑟琳還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蒔蘿女士說過，十二條戒律中的最后五條是禁忌，為了飛鳥鐘，為了預(yù)防不好的事發(fā)生。”

    所有人都親眼看到了“不好的事情”，那宛如詛咒般的場景——圣女花窗碎裂成繽紛的碎片，灑落在那些滿地打滾的女人身上。曾經(jīng)嫻靜端莊的修道女就像被惡魔附身般，一個個肢體扭曲，發(fā)狂撕扯著衣物。她們哀號尖叫著，眼睛彷佛融化般折射出詭異的金光，臉孔下血管猙獰地活了過來，像是無數(shù)蟲蠅要鉆出皮膚表面。

    其他人不愿意回想，但尤萊兒顫抖地說：“我……我看到了，桌上的食物……全部都爛光了，好多蟲子在爬……”

    她不敢說的是，一些修道女緩過來，竟開始在爭搶著腐敗的rou類，她們吃得滿嘴碎rou和油光，蛆蟲在齒縫間穿梭，再被嚼爛成泥。

    奧莉維亞皺著眉頭猜測：“她們肯定死了，應(yīng)該是某種下在食物的毒。但我從沒看過那么厲害的毒，我姑媽瑟琳達(dá)夫人有一個女巫調(diào)配的毒藥盒，可哪怕最厲害的藍(lán)斑蝦蟆皮的粉末也是無色無味，生蟲腐爛的食物誰敢吃啊?！?/br>
    凱瑟琳眼睛一亮，涌上的記憶讓她瞬間忘記害怕。

    食物腐敗——她閱讀過無數(shù)本書卷，那是一種惡兆，惡魔狩獵前的征兆。凱瑟琳從沒有停止記算天數(shù)，從第一天進(jìn)入圣女院開始，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今晚正是滿月之夜。

    奧莉維亞還在說著：“要不我們現(xiàn)在回去，看能不能直接走出大廳。我立刻去連絡(luò)家族那邊的人撇清毒殺的嫌疑，我們身分本來就麻煩，萬一被懷疑上就不好了。”

    “不行！”

    凱瑟琳打斷奧莉維亞的話，她捉緊提燈，像是捉著黑暗中唯一的光明，少女的目光謹(jǐn)慎地查看四周。

    絨黑的夜壓來冷沉沉的影子，彷佛藏著什么鋪天蓋地的龐然巨獸，而夜空中有兩顆發(fā)亮的眼睛在窺視她們；一顆無暇如雪，另一顆猩紅如火。

    凱瑟琳楞楞看著那顆多出來的月亮，不詳?shù)难庥橙胙鄣祝o人一種燃燒靈rou的灼痛感。

    異變的同類，腥紅的月亮，這世界已經(jīng)面目全非。

    “我的天哪?！蹦呐率菉W莉維亞也倒抽一口冷氣

    凱瑟琳盡可能維持冷靜：“雙月之夜時，狼群襲擊綠翡城，狼瘟?xí)瘮∈澄?，特莎她們?yīng)該是被轉(zhuǎn)化成人狼了?！?/br>
    但她記得紀(jì)錄上應(yīng)該是兩顆一樣的銀色月亮，血月不應(yīng)該存在，杰洛夫叔公很久以前就算出了月食和日蝕的規(guī)律，真正的月全食要等幾百年以后啊。

    沒時間多想了。“我們不能出去，外面可能已經(jīng)……”她正想著要解釋，下一句話卻死死卡在喉嚨。

    人在極致恐懼下是叫不出聲的，洶涌的恐懼化作毒蛇扼住少女的咽喉，近乎窒息的凱瑟琳只能瞪大眼睛，看著奧莉維亞身后兩顆澄黃的光，其中有細(xì)窄的瞳仁凝黑成一線，正冷冷盯著她。

    那東西嘴巴咧至耳后，露出尖長森白的犬牙，噴吐出的熱氣在空中凝成混濁的稠霧……

    “跑！”奧莉維亞怎么可能沒有感覺到身后的異常。

    女孩們拚了命往前奔跑，誰也不敢回頭看。

    “啊！”不知是誰發(fā)出一聲尖叫，緊接著是駭人至極的撕咬撲打聲，每一聲都抓在其他拼命向前跑的女孩心上。

    凱瑟琳心臟都要停了，雙腿硬得像冰柱，她近乎像撕裂靈魂般，違背求生的本能，毅然決然地轉(zhuǎn)頭回去。

    那黑色的影子已經(jīng)來到她面前，凱瑟琳發(fā)了瘋一樣，舉起提燈就要和那東西重歸于盡……

    “天哪，發(fā)什么瘋??？快走！”熟悉的聲音宛如天籟，沒等凱瑟琳反映，那人一頓蠻力將她直接扛在肩上跑。

    舊皮革、北方松柏混合著血腥的氣息，提燈照亮費(fèi)歐娜伊文克勞的臉龐，凱瑟琳恨不得直接親上去，但現(xiàn)在沒有時間讓她感謝費(fèi)歐娜。

    后面的聲音沒有消失，黑暗中有無數(shù)東西在奔跑，凱瑟琳可以清楚看到一雙雙發(fā)亮的眼瞳如暗夜的鬼火，正迅速朝這邊群聚而來。女孩們上氣不接下氣，只能拼命往更黑暗處逃去，這樣下去的話…….

    就在電光火石間，凱瑟琳有了決定。

    吹熄燭火，親親吻了那小小的屋子，然后沒有猶豫，扔出了懷中一直死死保護(hù)的東西，狠狠將它擲向另一個方向。凱瑟琳強(qiáng)忍著近乎挖出心臟般的不舍。

    啪，有什么東西被摔到了地上，然后所有人都聽到了——

    黑暗中似乎有無數(shù)美妙的夜鶯拍動翅膀，一陣悅耳的音樂像是從什么塵封已久的地方被釋放出來，它竭盡所能歌唱，宛如詩人唱著最后一首歌曲，每一個音節(jié)都在耳尖上歡快躍動，在這種時刻簡直就是某種奇跡的魔法。

    后面的追擊聲有了變動，幾人加快速度，隱約間可以聞到草葉新鮮的氣息。凱瑟琳急切道：“躲進(jìn)小花園，讓樹葉遮蓋味道，快！”

    幾人矮身穿過灌木叢，聽著夜風(fēng)搖著樹葉婆娑作響，她們終于得以喘氣片刻。

    “凱瑟琳……”蕾塔西最先出聲，她親手修復(fù)那東西，自然知道凱瑟琳方才扔出的是什么。

    “沒事的，我還有燈呢?！眲P瑟琳抱著熄滅的燈臺，手指似乎還殘留著扭轉(zhuǎn)鑰匙時的余溫。

    心痛當(dāng)然會心痛，但在失去那一刻，手指眷戀地摸著懷中的東西，隱約間可以摸到一行深刻在底部的文字，原來那才是真正的禮物。

    ——我的小鳥，我的小鳥，杜鵑寄居朽木，只有妳一定要展翅高飛，

    我會的，母親。

    凱瑟琳轉(zhuǎn)頭：“費(fèi)歐娜，謝謝妳。”

    金屬的銳光映照著少女無懼的臉龐，費(fèi)歐娜正在擦拭手上的劍，劍身滴下某種黏稠的液體。

    她沉著氣，像是在壓抑著什么：“不只是月亮，外頭不對勁，風(fēng)浪很大，船只全部被吹離港口，我拚死找進(jìn)來，結(jié)果圣城到處都亂成一團(tuán)，還有那些奇怪的……怪物到處都是！我盯著紅色的月亮走，感謝女神，剛好就找到了妳們。”

    奧莉維亞深吸一口氣：“我父母和他們的騎士不愿意受到圣城的約束，一直都在船上待命，我們現(xiàn)在在圣女院可能孤立無援?！?/br>
    “我們不能逃，只能撐下去，撐到夜晚之夜，黎明到來……..”凱瑟琳說著說著就陷入沉默。撐下去，但她們又有何處可躲呢？

    而且凱瑟琳心中還存有另一個恐懼——那就是那五條禁忌。雖然她們現(xiàn)在看上去沒有異常，但誰知道變故什么時候又會發(fā)生？

    她不由自主地念起戒律，仔細(xì)回想有沒有違反任何一條；不要獨(dú)行，不要動搖，不要食rou……

    ——不要恐懼，神會來救我們。

    少女微微一愣，突然一個稚嫩的童音打斷她的思緒：

    “快去高高的塔上！”

    費(fèi)歐娜氣急敗壞：“露比，索非亞，妳們什么時候跟來的！”

    油綠的灌木叢開著粉白小花，雙胞胎像玩捉迷藏一樣冒出來，她們衣著整齊，面頰紅潤，一點(diǎn)也不像一直跟在她們身后追逐的樣子。

    索非亞牽著meimei，一臉理所當(dāng)然：“我們向女神許愿想找妳們啊。”

    少女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畢竟在不祥的血月照射下，今晚什么事都可能發(fā)生，突然出現(xiàn)的雙胞胎一點(diǎn)也不算什么，起碼她們看到兩個女孩，還是挺開心大家都平安無事。

    meimei露比雙手捧在胸口，焦急地催促：“女神最光輝璀璨美麗強(qiáng)大獨(dú)一無二的精靈大人說叫我們快去高高的塔上，它有辦法。”

    “……”

    沒等費(fèi)歐娜叨念，女孩攤開一直護(hù)著寶貝似的手掌，那似乎是一只發(fā)亮的螢蟲，它在少女們的注視下靜靜斂著星芒大小的光，很是漂亮。

    奧莉維亞皺著眉：“這是什么??？蟲子？”雙胞胎驚恐地?fù)u搖腦袋，彷佛她說了什么可怕的咒語。

    凱特琳沒說話，她腦中閃過一個畫面，在自己轉(zhuǎn)緊鑰匙，丟出盒子那一刻，似乎有什么螢蟲一樣的光從盒子飛了出來。

    在其他女孩爭辯之際，她輕聲念著高高的塔，腦中靈光一閃——

    “危塔，我們回危塔！”

    其他人面面相覷，費(fèi)歐娜反應(yīng)過來，眼睛一亮：“對，那里視野最高也最好，而且只有一個出口，易守難攻，真的不行的話，我們可以躲入棺材?！?/br>
    密不透風(fēng)的石墻，沒有鎖孔的石門，曾經(jīng)令她們窒息的“女巫棺材”就是她們現(xiàn)在最安全的堡壘。

    “走吧?！眲P瑟琳抱著熄滅的燈臺，來到雙胞胎面前，低聲說：“請妳發(fā)光的精靈朋友為我們帶路吧?！?/br>
    她們必須守住今夜，等到黎明來臨之時，也許就如最后一條戒律所說，神會來救她們。

    凱瑟琳不自覺抬頭望了一眼天空，深紅之月像是一顆血紅的蛋，暗夜為巢，靜待孵化。

    -

    蒔蘿從樹上下來時，還是不知道自己在哪，她甚至連圣城的尖塔都看不到。

    月女巫從不會迷路，天上的星辰會為她們指引。

    但蒔蘿抬頭，此時的夜空月明星稀，兩個顏色不一樣的圓月分庭抗衡，就像女神自己往天空擲了兩枚古老的硬幣；一個明亮如銀，另一個赤紅如銅，銀幣和銅幣撒在空中，各自指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這是一個無法回頭的抉擇，大白鵝拍拍翅膀，在銀色月光的幫助下，化作白衣少女的模樣。

    雪白的羽毛融入流瀉的銀輝，蒔蘿置身在月的皎潔和輕盈之中，就彷佛回到母親溫涼的懷抱。銀色的月亮一直是自己的指引，所以她為什么還要猶豫？

    她記得掛在山澗林中的銀月之弓，也在綠翡城的上空觸摸到滿月的權(quán)杖；甚至是在幽黑的冥河下，無形的暗月依然溫暖如余燼。但現(xiàn)在卻多出了第四個——紅色的月亮，就像母親熟悉的背影突然在后腦勺長出另一張面目全非的臉。

    月女巫混亂了，她完全無法確定方向。

    黑狼說了，月女神渴望圣城毀滅，滿月的權(quán)杖不再庇護(hù)人類，銀色的月光也不再驅(qū)逐狼群。銀月的盡頭也許并非蒔蘿所求的答案，但截然陌生的紅月就是嗎？更重要的是為什么自己夢中會出現(xiàn)紅色的月亮？

    當(dāng)月亮無法信任，任何一個月女巫都可能會失去理智而崩潰。

    幸好思維穿越一個星際次元的少女不擅長刁難自己。就算月亮和意志相悖，她也是一個成熟的半神了，大白鵝翅膀硬了，當(dāng)然就要飛了，真正的母女都會吵架，她自然也可以向月神mama表達(dá)意見。

    蒔蘿只掙扎了幾秒，就不糾結(jié)了，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接近答案了，兩個月亮最后關(guān)頭二選一還是有百分之五十的機(jī)率。小女神決定先在附近繞繞，這里是克萊奧的夢，舊神之夢，一花一草應(yīng)該都有其線索。

    大雪還在下，茫茫雪花覆蓋住高聳如云的樹冠，她吐出一口冷白的霧氣，厚厚的雪毯吸收著腳下的跫音，荒蕪蒼白的天地彷佛只剩下她一個活物。

    別說花花草草了，蒔蘿甚至連只小鳥的聲音都聽不到。

    虛無的神像、純白的圣城，最后造就了空無一物的夢，但蒔蘿清楚記得融金的熱度，大地下醞釀著祂的憤怒，這片純白不過是假相，也許是為了躲避入侵者的視線。

    蒔蘿不由得擔(dān)心克萊奧目前的精神狀態(tài)，要換成是她，一群不知悔改的神棍天天在自己墓上開人rou燒烤派對，她絕對火山爆發(fā)，把每個人祖宗十八代都挫骨揚(yáng)灰十八次。

    她想救克萊奧的前提是，對方想要被拯救。

    少女在雪地漫無目的地行走，她有意無意避開兩個月亮，盡量在附近打轉(zhuǎn)。

    大雪覆蓋所有痕跡，不知過了多久，一無所獲，她不死心地用腳踢了踢，竟然真的踢出了東西——

    那是一只手。

    蒔蘿差點(diǎn)沒被嚇出大白鵝叫，等冷靜下來查看，那是一個埋在雪下的人。對方穿著圣道師的袍子，雙眼緊閉，尚存一息，蒔蘿試著將他拉出雪地，突然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別白費(fèi)力氣了，這底下還躺著上千人，妳叫不醒他們，沉睡是他們目前最好的恩賜?！?/br>
    蒔蘿轉(zhuǎn)過頭，只見一身漆黑的女人站在她身后，手上的提燈照亮她枯瘦的雙頰，看上去上了年紀(jì)，但一雙幽藍(lán)的眼睛異常明亮，蒔蘿莫名覺得自己似乎看過這個人。

    “繼續(xù)待在雪地，妳也會睡著，跟我來?！迸俗呦蛏至硪粭l路，那里沒有紅月和銀月，蒔蘿想了下，便跟了上去。

    兩顆月亮在天上追逐著她們，女人帶著她繞過一顆顆模樣相同的樹，往更幽黑之處走進(jìn)去，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她們來到一片白石的斷垣殘壁，從破碎的玻璃窗來看似乎是一座圣堂的廢墟，殘破的屋頂勉強(qiáng)能遮擋一二，蒔蘿看到一座纏滿枯藤的方尖碑文，她下意識想看清楚上頭的文字。

    女人搶先說：“不用看了，上面寫的是即便一個心地純潔的人，一個不忘在夜間祈禱的人，也難免在烏頭草盛開的月圓之夜變身為狼。這是一個古老的警告，遠(yuǎn)比大寓言更早，沒想到現(xiàn)在全都成真了?！?/br>
    蒔蘿一進(jìn)去，就聞到一股可疑的腥臭味。

    女人把臺燈放在斷掉的臺柱上，抖了抖斗篷上的落雪。

    “清醒著被詛咒成失去理智的怪物，或者在大雪下保持人身陷入沉睡，圣城的人現(xiàn)在只有兩個選擇。”

    她看了一眼天空，意味深長：“就彷佛有兩種力量在抗衡一樣?！?/br>
    蒔蘿直直盯著完好無恙的女人，心臟怦怦跳：“那妳呢？”

    女人嘆一口氣：“只是剛好有幾個護(hù)身符派上用場……”

    “妳是女巫?！碑?dāng)在漫天白雪看到完好無損的女人，蒔蘿就有猜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