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笳兼職將近一個月, 從未見過像裴鐸這么挑剔難伺候的客人。

    他看著?菜單沉吟，好?像有什么選擇困難，盛笳足足等了十幾秒之后, 他才慢悠悠地問：“有推薦嗎？”

    “chestnut praline syrup是季節(jié)限定，喝嗎？”

    盛笳快速回答。

    “好?，那就要這個吧, 2 pumps, 少冰, 1/2 decaf espresso roast，加燕麥奶, 加鮮奶油頂, 加……”

    盛笳看了他一眼, 打斷道：“多大杯？”

    “venti?！迸徼I掃了一眼菜單, 又道：“加焦糖海鹽，還能再加其他味道的syrup么？”

    盛笳面無?表情地低聲咒道：“小心食物中?毒毒死你?。”

    裴鐸笑笑, 點點桌面, “那就先這些吧?！?/br>
    她報出價格, 裴鐸刷信用卡。

    盛笳將小票推到他面前, “稍等, 你?坐一會兒?！?/br>
    裴鐸“嗯”了一聲，懶散地靠在柜旁, 也?不動。

    盛笳轉(zhuǎn)身做咖啡。

    經(jīng)過了幾周的訓(xùn)練, 她其實已?經(jīng)很熟練了, 可今天不一樣?。

    裴鐸站在身后，她沒有回頭, 卻總覺得有一雙眼睛注視著?自己。

    盛笳心煩意亂，好?像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似的, 對周圍細(xì)小的聲音都極為敏感。

    他袖扣敲在桌面上?的聲音，輕輕的呼吸聲，將桌上?的卡片抽出又放下的聲音……

    她忽然有些惱怒——他到底為什么突然在沒人的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

    ……不，他什么時候也?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

    盛笳分了神，注意力重新放回工作上?時，她已?經(jīng)倒了小半杯的椰奶進去。

    倒錯了。

    她皺著?眉搖搖頭，正要將其倒入水池時，裴鐸在身后開口，“怎么了？”

    盛笳依舊沒有回身，又拿了一個塑料杯，“重做一個?！?/br>
    “……不用了，隨便做吧，我喝什么都行。”

    盛笳抬起頭，與視線平齊的地方?正好?有條反光銀制墻壁。

    順著?銀壁，她對上?了裴鐸的目光。

    這是在今晚他毫無?征兆地闖進來后，她第一次打量他。

    與去年在醫(yī)院相見時的消瘦相比，看上?去健康了許多。

    他穿著?深棕色大衣，黑色高領(lǐng)毛衣。幾根發(fā)絲垂下來，好?像沾了外?面涼絲絲的雨。

    斂著?目，遮住大半桃花眼，讓他看上?去像是禁了欲，有些疏離寂寞的意味。

    可盛笳知道，這兩個詞，哪個也?不屬于他。

    他只會興之所起，不問結(jié)果，只尋求瞬時的快樂和荒唐。

    盛笳將今日所有未用完次日就需要扔掉的材料一股腦兒地倒進杯中?，壓上?塑料蓋，推到他面前，“先生，好?了?！?/br>
    裴鐸沒接過來，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望向她，“幾點下班？”

    盛笳手指停頓了一下，裝作沒有聽見。

    深夜十一點已?經(jīng)過去了一分鐘。

    她知道，他將是今晚最后一個客人。

    盛笳蹲下身，開始一天最后的整理工作。

    站起來，他還是垂著?眸。

    “你?怎么還不走？”

    盛笳將點餐機關(guān)閉，屈起手腕揭開掛在腰上?的圍裙，放在桌上?，語氣生硬了一些。

    裴鐸神情未變，只是重復(fù)剛才的問題，“你?幾點下班？”

    “十二點?！?/br>
    盛笳胡扯，隨后避開視線。

    在她猜想著?他接下來還會問什么的時候，他卻只是點了點頭，拿起那杯五顏六色的咖啡，向門外?走去。

    冷風(fēng)再一次灌了進來。

    室內(nèi)熱風(fēng)開得很足，但盛笳還是莫名打了個哆嗦。

    她閉上?眼，讓眼前的光消失。

    然后重新睜開。

    目光所及，依舊是熟悉的咖啡廳。

    只是少了一個人。

    盛笳動作很快，不到十五分鐘，她將所有的雜物整理干凈。然后拖著?已?經(jīng)垃圾分類過的黑色塑料袋，推開了門。

    十五米外?有一個挺大的鐵制垃圾桶。

    比垃圾桶更惹人注意的是還沒有離開的裴鐸。

    盛笳只看了他一眼。

    裴鐸在抽煙，無?言地站在街對面，沒走過去幫她。

    盛笳提著?垃圾袋的收口處，手臂用力，就把垃圾袋甩進鐵桶中?。

    近半年未見，她變了許多。

    她的潔癖很嚴(yán)重，他是清楚的，裴鐸曾經(jīng)堅信這會是她永遠(yuǎn)改不掉的毛病，可現(xiàn)在，她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

    所以沒有什么是戒不掉的么？

    裴鐸掐了煙，走過街道，停在與她相隔半米遠(yuǎn)的地方?。

    他站在盛笳身側(cè)，看著?她拍拍雙手，想起自己曾經(jīng)還能扯著?她走進男廁所親自為她洗干凈。

    然而他現(xiàn)在只能問：“不嫌臟了么？”

    “回去洗澡就好?了?！笔Ⅲ栈卮穑骸霸僬f了，都是塑料杯，不臟?！?/br>
    “嗯。”裴鐸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晃了晃杯中?最后一點咖啡，然后喝完。

    忽然，他往盛笳這里靠近了一步。

    影子壓下來，他抬起小臂，帶著?清冽的雨后微雪和尼古丁味道。

    盛笳眼皮跳了一下，呼吸亂了一個節(jié)拍，立刻后退。

    裴鐸在昏沉的夜色里，好?像輕笑了一聲。側(cè)眸認(rèn)真看著?她，慢慢松開手，把塑料杯扔進垃圾桶中?。

    “……”

    盛笳別開眼，咬著?下唇，她自覺有點兒尷尬，把手揣進兜里，剁了剁腳。

    隨后問他：“好?喝嗎？”

    “……嗯？”

    “我做的咖啡，好?喝嗎？”

    裴鐸停頓了一下，然后清晰地回答：“難喝死了?！?/br>
    盛笳莫名開心了一些。心想胡亂做的當(dāng)?然不會好?喝。她沒有跟他告別，小跑著?回到了店里。

    在握在門把手的那一刻，她忽然想，這可真的一個奇怪的夜晚。

    自己和前夫在異國?的某個垃圾桶前心平氣和地討論一杯咖啡有多難喝。

    一個人獲得勇氣的途徑很奇怪。

    而盛笳會在某個無?人認(rèn)識自己的地方?變得格外?勇敢。

    她回頭。

    盯著?裴鐸大聲問：“你?來這里做什么呢？”

    裴鐸沉默了一會兒，好?像方?才找到答案。

    “秦嬰會在這里讀完高中?，我來送她?！?/br>
    *

    第二天是周末，盛笳一覺睡到了九點半才醒來。

    她抓緊時間?將周一晚上?需要提交的作業(yè)寫完。

    晚上?，要去和劉妍欣參加聚會。

    這是她出國?以后第一次和班里同學(xué)之外?的人吃飯?？娠@然劉妍欣不認(rèn)為這是吃飯，她在下午吃了一塊巧克力，說先墊墊肚子，一會兒不能吃得太多。

    她又打量盛笳，“你?穿得太素凈了吧？我記得你?有一條紅裙子，要不穿那個吧？”

    “太冷了，我穿那個得凍暈過去?！笔Ⅲ兆谏嘲l(fā)上?等她打扮自己，看著?劉妍欣在空氣中?按動兩下香水，走進去轉(zhuǎn)了一圈，“我就是去吃飯的。”

    “說不定有看上?的呢？”劉妍欣對著?鏡子撥動劉海，夸張地張開雙臂，“我們得保持開放的態(tài)度，給每個適齡未婚男青年一個可能性??！?/br>
    盛笳笑起來。

    劉妍欣又扭頭問她，“笳笳，你?談過幾段戀愛？”

    盛笳抿抿唇，猶豫了一下，“一段。”

    “才一段啊，太可惜啦！”她左右對比著?自己臉上?的陰影，又問：“那你?現(xiàn)在和前男友還有聯(lián)系嗎？”

    盛笳撒了一個慌，“……沒有了?！?/br>
    “我也?沒有。你?爸媽催你?結(jié)婚沒？我媽昨天給我打電話說讓我最好?找個華裔，然后畢業(yè)直接留在這里。”她跳著?坐在盛笳旁邊，湊過來，嘰嘰喳喳地接著?問：“你?看我的假睫毛會不會太濃密了？”

    盛笳不習(xí)慣和人靠得太近，往后仰了仰，“不會，很好?看。我們該走啦，不然會遲到的，我看看公車什么時候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