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洲只好停下腳步，重新轉(zhuǎn)過身。陳樂瑤咬咬唇，下定決心般開口：“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唐邱帶著他的兩個小弟在找我麻煩，你一打三，把他們挨個教訓(xùn)了一頓，我當(dāng)時覺得你比我哥還要靠譜……”

    俞洲隱隱有了不怎么妙的預(yù)感。

    陳樂瑤眼睛微微發(fā)亮，又往前一步，繼續(xù)道：“我一直挺喜歡你的，雖然你最近表現(xiàn)得有點(diǎn)古怪，但是我不介意你和我試一試，或許可以幫你弄清楚——”

    俞洲瞳孔瞬間收縮，下意識要后退，可是陳樂瑤拽得很緊，動作里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踮起腳，朝著他靠近。

    但兩人身高差太大，慌亂中她甚至沒擦到俞洲的下巴。

    下一秒，俞洲的臉色仍然rou眼可見的變白了。

    陳樂瑤臉已經(jīng)全紅，目光亂飄，沒有注意到俞洲的神色，又道：“咳，如果你不愿意也沒關(guān)系，嗯，我……”

    話音未落。

    她嘴唇還半張著，編排了數(shù)次的話卡在喉嚨間，緩慢又震驚地睜大眼，看著俞洲大步?jīng)_向垃圾桶，開始瘋狂干嘔。

    陳樂瑤：“……”

    她足足呆了半分鐘，看著俞洲拳頭捏出青筋，一副快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震驚過頭反而感覺不到傷心。

    半晌，她發(fā)自內(nèi)心地吐出兩個足以表達(dá)震撼的字：“……我cao。”

    “俞洲你……”她張嘴，又閉嘴，反復(fù)幾次，終于找到語言的組織方式，“我都沒碰到……不至于吧？！”

    俞洲滿頭冷汗，臉色慘白，呼吸粗重，扶著電線桿站起來時還沉浸在惡心之意里，胃部瘋狂痙攣。

    片刻的死寂。

    嗡嗡的耳鳴中，他聽見陳樂瑤放得很輕的聲音：

    “你不會真的……”她在這里頓了一下，改變說法，“是不喜歡我，還是不喜歡女生？”

    聽到最后那句，俞洲的眼皮狠狠一跳，背后冒出了潮濕陰冷的汗意，有種窗戶紙最終被捅破的恍然之感。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買了綠豆糕、又怎么走路回家的。

    一直到他拎著綠豆糕打開家門，那股冰涼的汗意仍然籠罩著他，仿佛某種蛇類，將他嚴(yán)絲合縫的危險纏繞。

    他換完鞋，沒有立刻進(jìn)門，只是安靜地站在玄關(guān)門口。

    徐曉風(fēng)在算題。

    做數(shù)學(xué)題的時候，他總會百分百專注，眼也不眨地盯著草稿紙和電腦，右手握筆，左手敲鍵盤，瞳孔映著屏幕的光，看上去格外冷漠。

    俞洲光腳走到書桌邊，徐曉風(fēng)仍然沒有察覺。

    俞洲的目光先是落在沙沙不停的筆尖，隨后沿著眼前人消瘦的手背開始，一路往上，最終定在淡色的嘴唇上。

    和陳樂瑤涂了漂亮口紅的嘴唇不同。

    徐曉風(fēng)的嘴唇更飽滿，唇珠明顯，因?yàn)橐煌砩蠈Ｐ挠嬎愕脑蝻@得有些干燥，唇紋鮮明，但仍然能讓俞洲一秒就聯(lián)想到它柔軟又溫暖的觸感。

    他的喉結(jié)動了動。

    痙.攣的食道安分下來，額角卻悄然冒出冷汗，那個問句又一次徘徊在耳邊。

    “你是不喜歡我，還是不喜歡女生？”

    俞洲死死盯著徐曉風(fēng)的嘴唇，腦中艱難地冒出一個念頭：

    他可能是同性戀。

    或者換成更準(zhǔn)確的說法：

    ——他是一個恰好對同性心動的無性戀。

    自青春期以來，他抵觸一切親密關(guān)系，而這種抵觸似乎從來都與性別無關(guān)……

    沙沙的寫字聲停了下來。

    徐曉風(fēng)伸了個懶腰，拿杯子起身倒水，卻忽然發(fā)現(xiàn)身邊站著一個人，被嚇了一大跳。

    俞洲正微微低著頭站在書桌旁，額角帶汗，呼吸略微急促，神色晦暗。徐曉風(fēng)愣住，打量著男生的臉色：“玩得不開心？”

    下一刻，他看到俞洲迅速收拾起所有微妙的表情，若無其事地朝他露出一點(diǎn)笑意，把綠豆糕放在桌上：“沒有，我在想老師算的內(nèi)容是什么意思。”

    徐曉風(fēng)狐疑地看了他片刻。

    俞洲身上帶著各種香水味，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點(diǎn)疲憊，又道：“今天玩得好累，我先洗澡睡了。老師也早點(diǎn)休息。”

    徐曉風(fēng)：“好，晚安?！?/br>
    俞洲：“晚安?！?/br>
    他走進(jìn)浴室里，片刻后里面?zhèn)鱽韲W嘩的水流聲。徐曉風(fēng)有些餓，嘗了一塊綠豆糕，居然還是溫?zé)岬摹?/br>
    他專門給他買了新出的那一爐。

    晚上，俞洲又做夢了。

    和之前朦朧不真切的夢境相比，這次的夢清晰又深刻。

    他又回到小學(xué)的某個晚上，剛剛萌生性別意識的他推開家門，毫無防備地撞到了俞若云和糾纏不休的男人，那個男人長著龜殼一樣丑陋的啤酒肚，已經(jīng)扯開俞若云的衣襟，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動手動腳。俞若云尖叫著唾罵，把陳舊的沙發(fā)晃得嘎吱作響，纖細(xì)的手腕顯得毫無縛雞之力，像任人宰割的羔羊。

    畫面是黑白的，仿佛被裝在一個狹小的老款電視機(jī)屏幕里，看起來逼仄又絕望。

    俞洲站在門口，手腳冰涼，胃部收緊，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如此強(qiáng)烈的惡心。

    他撿起門口的空啤酒瓶，悄然走到男人的身后，朝著他的腦袋狠狠砸了過去。

    血的味道同樣令人作嘔，搖晃停止，酒瓶也碎了，紅色順著男人的頭皮往下滴，世界卻仍然沒有變得安靜，蟬在這個炎熱的夏夜聒噪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