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幾乎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實力，思?考著說道?：“竟然是筑基期修士嗎，我還以為?那些螞蟻們都被十二殿處理干凈了呢?！?/br>
    “我的本命劍被投了一只人偶，是用符箓捏制而成的。”少年的直覺敏銳得可怕，“是你的手筆嗎？”

    “……是?！闭蜒┮Ьo牙齒，點?點?頭。

    她很想開口問問，面前的人到底是誰。是謝明毓還是妖神？他的印象里還有半點?兒?自?己的影子嗎？

    “那凡人原本也與我的本命劍不匹配，若是真的相融也會產(chǎn)生排斥，你的這?行徑對我來說沒什么傷害?！敝x明毓無所謂地偏頭，“倒是皇室想通過欺騙用以保全自?己繼承人的行為?，讓我很是不悅?！?/br>
    “所以你……”

    “所以，我將那些人丟去萬魔之淵了?！?/br>
    謝明毓看向高塔之下?，“你不覺得那些人類很骯臟嗎？他們充滿著私欲和橫流的妄念，自?私自?利，盡情享受這?特權(quán)，將與自?己不同?的人貶為?異類并且黨同?伐異……不管是修士還是凡人都是一丘之貉?！?/br>
    昭雪看見那條長?長?的、布滿鱗片的蛇尾從大氅之下?蜿蜒而出。

    “千萬年前，修真界正處高武，自?詡正道?的修士所做的行徑也與我這?妖魔沒什么不同?。如今靈力衰竭，風(fēng)水輪流，他們自?己的好日子也算真正來了?！敝x明毓看向她，“不過很奇怪，盡管如此，我竟然會覺得你很熟悉，也不想傷害你。你叫什么名字？”

    “昭雪?！?/br>
    謝明毓：“我腦子里有個聲音，告訴我，要將你帶回去，不論用什么樣的方法?！?/br>
    他微微俯身，以不容拒絕的姿態(tài)扣住昭雪的手腕：

    “那么，跟我走吧？”

    昭雪方才從他的話中回過神來，急切道?：“等一下?，謝明毓——”

    握緊她的手腕微微一頓，隨即更加用力地攥住。

    “……你叫我什么？”

    昭雪吃痛了一下?，皺起眉頭：“謝明毓，你弄痛我了?！?/br>
    “你認(rèn)錯人了?！?/br>
    “我沒有?！闭蜒┨痤^，看向他，帶著淺淺一層慍怒道?，“你不肯承認(rèn)嗎？謝明毓，你答應(yīng)過我的?！?/br>
    她看見少年臉上的神情瞬息變幻著，那條長?長?的尾巴甚至煩躁地在?身后蜿蜒著甩來甩去。

    “我不知道?你說的這?個名字?！焙靡魂囎?，少年蒼白的嘴唇才動了動，他蹙著眉頭，就?像是在?被困擾著一般，又?有些不耐，不愿意深入回憶，只是固執(zhí)地將少女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

    “你不如跟我回去，在?我身邊待的時間?長?了，或許我能回想起來什么。”

    昭雪擰起眉頭。

    可惡。他到底是妖神還是謝明毓？難道?是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魔人摻手了這?件事，抑或只是這?具身體里的靈魂不愿意正視她的話？

    眼下?正是她所預(yù)料的最復(fù)雜的情況，她需要不少時間?來做準(zhǔn)備和嘗試，可是——

    她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放開她。”少年氣喘吁吁，似乎是跑了很久才到，他扶著墻壁，抬起那雙盛滿怒意的、發(fā)紅的雙眸，直直看向妖魔。

    靈犀怎么來了！？

    昭雪心臟突突狂跳起來：“靈犀——你快回去，別?靠近這?里??！”

    “仙子，”年少的劍靈卻無視了她的話，一步步走過來，看向她，“不是說很快就?會回來嗎？我在?我們的家里等得很著急?！?/br>
    “這?便是那個小鬼啊。”妖神的尾巴不屑而煩悶地甩動兩下?，“茍活下?來卻不知珍惜，勇氣可嘉。”愚蠢。

    昭雪覺得頭疼，局勢更加復(fù)雜起來。

    她不想說些什么“你放過他，我跟你回去”之類庸俗土氣的蠢話。這?明明是她一手造的夢，她該掌握主動權(quán)才是。和以往不同?的是，她現(xiàn)在?勉強有這?個實力。她不會重蹈過往的覆轍。

    彈指間?，金色的靈力微閃，一道?無形的結(jié)界聳然佇立在?他的面前。

    “靈犀，”她說，“回去等我。我與這?位故友是舊識，有些話要說，等說完，就?回去找你。”

    “仙子覺得我會相信嗎？”

    “……”

    “仙子認(rèn)為?，我真的會覺得，你離開之后還會回來嗎？”

    “……”

    “昭雪，”

    黑云之下?，霧靄慘淡。少年叫她的名字，一邊流著淚，沉沉望向她，眼神像空空的、漆黑的潭水，“我從未這?樣恨過自?己的凡人身份?！?/br>
    “從未。”

    第067章

    067.

    昭雪還是跟妖神先行離開。

    十二殿黑氣繚繞, 散發(fā)著濃郁不詳?shù)臍庀ⅰＫ^“十二殿”，不過十二種?族妖魔，神?出鬼沒, 從未以?真面目示人，只是在妖神?宮殿的時候，身著統(tǒng)一服飾，使用秘法讓人難以一窺其真面目。

    其服飾上繡著從“壹”至“拾貳”用以?區(qū)分。

    昭雪難以忍受謝明毓這幅樣子。她不停旁敲側(cè)擊, 試圖讓他想起來什么。

    看見妖族之中的兔族，她會?假裝不經(jīng)意之間感嘆兔子十分可愛，結(jié)果?謝明毓第二天?就抓來一群活兔子放在她寢室后面的庭院中。

    看見人間修士身穿統(tǒng)一的宗派制服，她在閑談時有意扯到?自己曾經(jīng)的宗門測試和入宗儀式, 結(jié)果?謝明毓次日就宣布更改了十二殿的選拔律法。更嚴(yán)苛了。

    在他面前感嘆懷念中秋佳節(jié)時和親朋一起賞桂吃糕點, 結(jié)果?謝明毓當(dāng)天?就差手下去人間買了一車琳瑯滿目的糕點拉來十二殿。

    昭雪：“……”

    如果?不是她確實能看見謝明毓的表情，她幾?乎要?懷疑這家伙是在誆她了。

    他確實沒有恢復(fù)記憶。

    已經(jīng)三天?了。

    昭雪很發(fā)愁。她還不清楚靈犀在人間的情況，他怎么樣了？在凡間會?遇到?什么危險嗎？雖說凡間沒什么危險性, 但是他是為了救她才進(jìn)入夢境的, 若是他萬一有差池……昭雪不知道?該如何。

    她已經(jīng)當(dāng)他是她的朋友了，她不希望他受傷。

    “你很在意那小子嗎？”少年的聲?音傳來。

    那條冰涼的、布滿鱗片尾巴從地板上蜿蜒過來, 纏住她的小腿，一圈接著一圈地裹緊。

    昭雪不喜歡這種?觸感，她曾經(jīng)在舊宅里對這條尾巴留下了心理陰影。

    但是她現(xiàn)在不敢激怒少年妖神?。

    他并不是謝明毓, 或者說，并不是一個完整的謝明毓。他擁有一定謝明毓的情感, 卻丟失了他的記憶, 他記得昭雪這個名字, 卻不記得他們的過去。

    “為什么問這個問題？”昭雪倚在窗邊，看向窗外。

    少年慢慢地接近她。他的尾巴從昭雪的小腿一路往上探, 冰冷堅硬的鱗片緊緊貼合著她的皮膚，讓昭雪產(chǎn)生了忍不住戰(zhàn)栗的沖動?。

    但是少年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他從她身后貼過來，伸出手臂環(huán)住她，將下頜擱在她的頭頂。他貼得很緊，近得昭雪能夠感受到?他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頭頂。難以?想象，少年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片雪花一般冰冷，但是呼吸卻在一步步變得灼熱。

    昭雪感覺到?他的發(fā)絲垂在自己的臉頰邊，癢癢的。

    “我只是看你一直在走神??！敝x明毓歪了歪腦袋，昭雪立刻感覺到?頭頂?shù)闹?量偏移。

    “我在想我們以?前……不、是未來的事。”昭雪說。

    她感覺到?少年的呼吸一滯。他似乎誤解了她的意思，語氣里很是驚詫期待。

    “你愿意……？”

    昭雪打斷他的話?：“我不愿意?！?/br>
    “不僅我不愿意，謝明毓，你也不該愿意留在這里，留在十二殿。你不是屬于十二殿的人?！?/br>
    “……我不叫謝明毓。”

    少年的聲?音驀地沉下去，像浸入一潭冰水。他扣著昭雪的肩膀的手收緊，昭雪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他說話?時喉結(jié)處傳來的共振和溫度。

    “你似乎對此?很執(zhí)拗，昭雪。”少年笑了一聲?，聲?音冰冷，“你是把我當(dāng)做什么人了嗎？你口中那個叫‘謝明毓’的少年，從你描述的話?里能夠看出來，他只不過是一個身世凄慘、天?賦平庸、身無所長的人類修士而已。他沒有任何優(yōu)點，即便是放在人類中來說，也并不出眾，緣何讓你如此?掛記，甚至屢次三番在我面前提起？”

    “……這就是，你對自己的看法嗎？”

    昭雪默了半晌，冷聲?質(zhì)問道?，

    “在我眼里，他是一個堅強獨立、明辨是非、重?情重?義的人。即使世間污濁、邪道?橫行、他遭人陷害，仍能獨善其身、保持一顆純潔的心，不被魔道?所蠱惑。所謂身世凄慘、天?賦平庸……不過是世人強加于他的看法，既然你不了解他，那憑什么這么肆意貶低他的人格？”

    “……”

    昭雪感覺到?少年的呼吸一瞬間變得很緩慢。一霎那她幾?乎以?為他就要?想起來什么，但是很可惜，少年緊隨其后的，不過是一聲?冷冷的、不屑的嘲笑。

    “既然你如此?在意他，那么在你看來，他算是你的什么呢？”

    他沒聽見昭雪的回答，自顧自地接著問下去。

    “還有在占星塔上的那個人類皇子。用你的話?來說，是否也可以?稱得上一句‘重?情重?義’？在我看來，他們不過是一樣的人類，太多?相同的草芥，茫茫眾生，憑什么能讓人記住并尊重?？你既如此?為他辯護(hù)，那是否也會?為那個皇子辯護(hù)？對你來說，他們是什么？”

    他看見少女沉默了。

    不知為什么，她一時間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讓他心里慶幸了一瞬。他或許不想從她的口中聽到?不想要?的答案。

    那個無論是他自己，還是潛意識里，都不想聽見的答案。

    但是，很快，他的慶幸消失了。因為少女打破了沉默。

    “你說的對?！彼f道?，“世道?艱難，尤其是在這樣的世代?。每個人出生便帶著與生俱來的苦痛，但是他們成長的軌跡并不相同……我也是這樣。我曾經(jīng)接受過很多?人的幫助，我對此?心懷感激。我對他們所希望的，不過是能夠與我一般，走出原本設(shè)定好的命運……”

    “擺脫手上的劇本?！?/br>
    少女垂下眼睫，她笑了笑，“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謝明毓。我原本一開始的希望，只不過是能在每年生辰的時候，能有很多?人能為我慶生而已。從前我只有一個朋友，但是很不巧，今年剛好多?出來一個。你就當(dāng)這……是我的私心吧，我希望能過一個熱鬧的生辰，我希望我的親人、朋友，能夠一個不少地全都在場，對我說‘生辰快樂’?！?/br>
    “僅此?而已?！?/br>
    “……”

    少年沉默許久，昭雪感覺到?他緩慢而沉重?的心跳聲?。像是敲擊在她的耳膜上。

    只是她沒看見他逐漸深沉的眼瞳，自然也聽不見他心中的話?。

    ‘可是，我想唯獨一人為你慶生。’少年的潛意識這么說道?。

    他的指腹不受控制地流連過她的唇角，短短一瞬，旋即離開，隨著他桎梏住他的手臂和尾巴一起。為了掩飾住有些發(fā)紅和陰郁的眼角，他轉(zhuǎn)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