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不懂人話嗎？！”他原也不想這樣粗魯，原身與她是郎有情妾有意，一個(gè)巴掌拍不響，打人也要湊雙打。

    可這，這叫什么事兒?。?/br>
    高宜春震驚的看著陳舍微一張冷面，雖然因氣憤而漲紅，一雙眼卻冷得驚人，瞧著有些嚇人，卻也更添俊美勃發(fā)之色。

    高宜春不明白他為何像變了一個(gè)人，很是委屈，卻不死心。

    陳舍微一腳踹開門，渾身上下好似燃了一團(tuán)火那樣滾熱。

    這團(tuán)火燒到談栩然身后，倒是陳姝先瞧見了他，見這橫眉冷豎的樣子，也是不解，道：“宜春呢？”

    陳舍微還在氣頭上，咧了嘴陰惻惻的一笑，道：“小腳走不穩(wěn)，許跌河里淹死了?！?/br>
    陳姝不知道他是不是說笑，瞪了他一眼，急急尋去。

    陳舍微這才平了幾分心氣，就聽見陳絳小聲的說：“小姑婆還沒付銀子?！?/br>
    談栩然很淡定，對那掌柜的說，“記陳家五房的賬上?！?/br>
    除了清茉莉和白年糕，談栩然還揀了好些貴價(jià)的，很夠陳絳吃。

    陳舍微靜靜的看了一會(huì)，道：“夫人怎么不問那高小姐是否跌進(jìn)河里去了？”

    談栩然眨眨眼，伸手將陳舍微錯(cuò)扣的扣子重新解開再扣好，唇邊含笑，道：“夫君又不是什么惡人，自然不會(huì)眼睜睜瞧著人家失足落水吧？”

    陳舍微沉沉的嘆了口氣，那雙分外黑亮的眸子瞧過來，伸手捂住陳絳的耳朵，道：“夫人早就知道？”

    談栩然看著他捂陳絳耳朵的手發(fā)怔，道：“只是有些猜測?！?/br>
    “也不怨我，也不恨我，還順了她們的意，讓我作陪？”陳舍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問這些。

    “不是順?biāo)齻兊囊?，我是順夫君你的意啊?！闭勮蛉荒鰞傻螠I來，包在眼眶中盈盈不墜，看得陳舍微心疼極了。

    “那不是我?！彼麚u搖頭，“不是我的本意，鬼迷心竅，我絕不會(huì)再起這種心思?！?/br>
    談栩然笑中帶淚，好似失而復(fù)得那么喜悅，道：“我自然是信夫君的?！?/br>
    陳舍微松了一口氣，又笑成往日那個(gè)模樣了，只是心里墜墜的，像是什么玩意沒吐出來那樣惡心。

    第17章 斷尾金魚

    話明明都說開了，是夜，陳舍微束手縛腳的躺在談栩然邊上，卻還是睡不著，轉(zhuǎn)臉看她。

    談栩然的輪廓晦暗不清，好像在一個(gè)無月的夜里出門看山色，只能看見深淺不一的黑。

    陳舍微有點(diǎn)不知所措，呼吸沉重，像是嘆息，挨了許久才睡著。

    聽得他睡了，談栩然睜開了眸子又緩緩閉上，不知過了多久才入眠。

    談栩然覺得陳舍微是個(gè)很奇怪，很特別的人。

    雖說他與旁人一樣，吃的只是五谷雜糧，姿態(tài)也不過行走坐臥，但卻又處處透著點(diǎn)輕松自由，無拘無束的勁兒。

    這種勁兒并不只是他身上特質(zhì)，也是他為人處世的態(tài)度。

    譬如他同陳絳相處，從也不會(huì)說你是女孩，要如何如何之類。

    再譬如他偶到外院見到甘嫂，言語親和，舉止大方，但又不叫人覺得逾矩輕浮。

    就連那老漁翁同他都成了忘年交，一日無意中捕了條赤金色的錦鯉，竟給送來了，說大約是富貴人家跑出來的。

    陳舍微樂呵呵的收下了，并沒給人家賞錢，而是去廚房做了一碟老醋花生送給老漁翁。

    人家巴巴送魚上門，可不就是想要錢嗎？

    談栩然冷眼瞧著，卻見那老漁翁拈了一粒吃了，原本耷拉下掛的眼睛一睜，連連點(diǎn)頭道：“原是這個(gè)滋味，果然極下酒，小子果然沒蒙我啊！哈哈！”

    老漁翁大笑著，用粗糙的手拍了拍陳舍微的肩頭，很是一種長者又是朋友的感覺。

    男女老幼且不提，陳舍微好像也沒什么上下尊卑的體會(huì)。

    不只是沒覺得老漁翁卑下，他更不覺得上頭的人如何尊貴。

    這個(gè)年過得恬淡而安寧，陳舍微適時(shí)的生起了‘病’，不論是大房二房的老爺少爺們從泉州城回來過年了，還是族里祭祀，他統(tǒng)統(tǒng)是不去的，窩在當(dāng)他的什么‘做題家’。

    倒是談栩然去了一兩回，陳絳沒有同去。

    這個(gè)冬日她慵懶愜意的就像一只小奶貓，陳舍微請甘力幫著把羅漢窄床搬到書房里來了，陳絳就終日趴在上頭看連環(huán)畫。

    今日晴好，冬天的暖陽曬著半間書房，父女倆皆捧著書卷，不過一個(gè)滿頭亂發(fā)的正在拆解一篇應(yīng)試的八股文，另一個(gè)卻是悠哉悠哉的捧著神魔出世，光怪陸離《搜神記》在看。

    陳絳足邊還有厚厚一摞，還有幾本散落在側(cè)，都是《翠微亭》、《千金買骨》什么的。

    這些都是陳舍微帶她去書攤上租來的，別說陳家，便是市井人家的女兒也不會(huì)看這種亂人心志的玩意。

    陳舍微自然沒有瞞著談栩然，他要買書錢的時(shí)候就說清楚了。

    那一堆連環(huán)畫都是陳舍微挑過的，可不知怎么的，剛帶回來的時(shí)候，里頭摻了本《墻頭馬上》，陳舍微一看就直接卷進(jìn)袖子里要還回去。

    “夫君？”談栩然不解。

    陳舍微一本正經(jīng)的道：“教壞小孩子哦?！?/br>
    “雖說阿絳還小，也看不懂這男歡女愛的。只是夫君認(rèn)為情情愛愛會(huì)教壞人，那些神神鬼鬼，打打殺殺的反倒教不壞？”

    “等阿絳長大了，要看關(guān)乎情愛的詩冊話本也不妨，只是不能看些攛掇私奔的，忒沒種的男人才要女人跟著他私奔呢！”

    談栩然在花廳閑談時(shí)還想起陳舍微的這番論調(diào)，恍惚間就見曲氏湊了過來，道：“舍微的身子如何了？”

    如何？能吃能喝好睡覺。

    “還是老樣子?！闭勮蛉粣澣坏恼f。

    “前些日子不還活蹦亂跳，同舍巷鬧得雞飛狗跳嗎？”曲氏有些不信，朝上首努了努嘴，道：“瞧，他不來，事情都不知叫舍巷傳成什么模樣了。”

    屏風(fēng)那頭，影影綽綽能看見陳舍巷跟個(gè)小廝似得，守在大房陳硯著的兒子陳舍秋邊上，端茶添水，陪說陪笑的好不殷勤。

    “大堂哥素日里那樣忙，大房二房又都住在泉州，八弟就是再添油加醋，人家也不過拿這事當(dāng)個(gè)笑話聽罷了。”

    談栩然親親熱熱的湊在曲氏身邊，臉上也是笑模樣，可這話怎么就冰涼涼的。

    曲氏心里的滋味還沒品出來，又聽談栩然問：“等七叔回來，小嬸也要去泉州住了吧？”

    陳硯墨的家宅本就在泉州城中，地段比陳硯著、陳硯儒的都要好，只是陳硯墨為了安心備考，這才在泉溪鎮(zhèn)住了兩年。

    曲氏深吸了口氣，有種終于熬出頭的快意，道：“這是自然，到底還是泉州的宅院寬敞，住著方便，待在泉溪這么個(gè)小地方，沒個(gè)趣。”

    談栩然嘴上附和，心里卻嗤笑。

    曲氏素來深居簡出，即便是出門，也不過是跟著陳硯墨來族里，陳硯墨離家后，除了今日，她更是連大門都沒邁出去過。

    一只困在琉璃缸子里的斷尾金魚兒，泉州也好，泉溪鎮(zhèn)也罷，其實(shí)同她沒什么太大的干系，女人的天地，就是從后宅望出去那塊四四方方的井口。

    就在這一瞬，談栩然忽然明白了陳舍微選的連環(huán)畫為什么多是天馬行空的神鬼故事，厚重敦實(shí)的歷史典故。

    他雖有這個(gè)念頭叫阿絳看得遠(yuǎn)，看得深，可一個(gè)女孩長大之后想要隨心所欲的生活，需要多少的籌謀和銀錢呢？

    陳舍微若是死了，談栩然和陳絳還能單立一個(gè)女戶，她細(xì)細(xì)想過了，本朝戶籍管束嚴(yán)苛，難以作假，若是她帶著陳絳離開，在戶籍上就是一個(gè)空，根本無法立足。

    唯有，唯有他死了。

    曲氏跟前陪著說笑話的幾個(gè)妯娌走開了，談栩然覺得眼前一明，思緒回籠，就著方才的話頭又同曲氏聊了幾句。

    今日眾人就是陪著大房二房的老爺少爺夫人打發(fā)時(shí)間的，曲氏向來自矜身份，略坐了坐就要走，怕是一人走不好看，扯上談栩然一起。

    回廊上，陳姝和高宜春從對面走過來，算是狹路相逢。

    高宜春施施然同曲氏見了禮，也跟著陳家這一輩的叫她七嬸。

    曲氏不大喜歡高宜春，她在泉州的宅邸同陳硯墨家還算近。

    曲氏常日無聊，總叫些走街串巷賣脂粉釵環(huán)的婆子進(jìn)來說話逗趣，言語間提及高宜春，風(fēng)評很不好，說她宅院里養(yǎng)男人哩！

    因她有銀錢，高家在世的長輩都隔了房，管不到她，高宜春也不怎么遮掩，鬧出好些響動(dòng)，高興時(shí)就是親親心肝，伺候的不周到了就罵丑貨孬把式，夜里更是熱鬧哩！

    曲氏冷冷淡淡的回了她，同談栩然乘一座小轎走了，路上便把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給她聽。

    若不是陳硯墨夫人這個(gè)身份壓著她，曲氏要是生在市井，恐也是個(gè)長舌的。

    談栩然掩口咋舌，做出感慨連連的樣子，曲氏也有興致與她多說些高宜春的事。

    第18章 水仙和瘦rou水

    只看高宜春望過來那一眼，談栩然就知道她還沒死心呢！

    這女人命好，有銀子傍身，沒男人壓制，何等暢快？！

    就算是缺個(gè)頂門立戶的男人有些事情不方便做，也可招贅，哪怕是瞧上陳舍微，他那么窮，花錢買他一夜就行了，還巴巴的要嫁給他，腦子實(shí)在有病。

    談栩然如是想著，回到家中推開書房門，發(fā)現(xiàn)一大一小不在里頭，書房里還是暖洋洋的。

    白瓣黃蕊的水仙正安寧的歇在一個(gè)深底的大菜碟里，沒有黑泥扎根，只有半盂水也養(yǎng)得它這樣好，散發(fā)著若有似無的幽香。

    “怪不得管它叫水仙呢。”

    在談栩然的印象中，這花的種球圓肥似蒜，所以都叫它石蒜，似乎只有陳舍微叫他水仙，倒是貼合文雅。

    陳舍微之前收拾舊植盆栽，還拾掇出一包花種，也虧得是他瞧見，若是談栩然發(fā)現(xiàn)的，她多半是扔了，誰能想到這包黑豆豆還能倒手賣些銀兩呢。

    陳舍微是個(gè)愛砍價(jià)的，不過那家掌柜嘴也硬，磨不下來，就要了一小兜蒜頭模樣的水仙花種球。

    談栩然就見他用麻繩捆了刀片，做了兩把小刻刀，教阿絳怎么雕種球呢。

    陳舍微常整治一些小花頭跟陳絳一起動(dòng)手做，管這叫什么‘親子活動(dòng)’，‘寓教于樂’什么的。

    陳絳還怕自己弄不好，陳舍微道：“沒事，咱又不造那盤龍臥佛的花態(tài)，你把鱗瓣去了，別剜了花芽就行。要是弄得不好看，就送給甘大哥他倆?！?/br>
    談栩然聽得無語，道：“不好看的反倒送人？”

    陳舍微點(diǎn)點(diǎn)頭，道：“好看的當(dāng)然要留給自家人欣賞啦?。克徒o別人是什么道理，咱又不是專程送禮，那自然另說了?！?/br>
    又是有他的一番道理。

    不過這一兜的種球都能活，陳舍微留了一盆他雕的，一盆陳絳雕的，又送了一盆還不錯(cuò)的給甘力。

    他送給甘力的時(shí)候，水仙才吐芽兒，就像個(gè)放久了的蒜頭。

    甘力粗人一個(gè)，聽陳舍微還要他找個(gè)漂亮碗把這蒜頭供起來，嘴角直抽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