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到家后，照常把遺像面前的水果，替換成更加新鮮的，然后又點了幾根香燭。

    許母一邊點火，一邊絮絮叨叨地念著：“小澤啊，多吃點，媽給你再點兩根，別餓著?！?/br>
    “你從小就貪吃，一天恨不得吃五頓飯，又很容易餓，餓起來就喜歡跟媽撒嬌要吃的……”

    她沒說兩句，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到最后聲音哽咽，泣不成聲，對著遺像哭訴：“……你怎么就這么狠心，拋下我和你爸……”

    母親這樣子，讓許澤遠(yuǎn)忍不住想起幼時的溫馨畫面，他閉了閉眼睛，心里也不好受。

    只是人死不能復(fù)生，他最終也只能站在一旁，看著他爸走過來安慰他媽，老兩口互相垂淚。

    許澤遠(yuǎn)看著，始終心情復(fù)雜。

    好在老年人睡得很早，但父母入睡之后，許澤遠(yuǎn)就趕忙入夢。

    許家老兩口已經(jīng)很久沒做過夢了，這么乍然在夢里見到早已死去的兒子，許母就踉踉蹌蹌地跑過來，一把抱住許澤遠(yuǎn)。

    “小澤，我的小澤啊，媽終于見到你了！”

    許母眼淚流個不停，伸手想要摸摸兒子的臉，口中喃喃：“這么瘦成了這樣？”

    人死后的樣子不會改變，許澤遠(yuǎn)現(xiàn)在就是他死前的模樣，那時候他抑郁加重，連飯都吃不下，整個人幾乎都要瘦脫相了。

    活人不能接觸鬼怪的陰氣，許澤遠(yuǎn)很快就把他母親推開，許母哭聲一頓，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你……你還在怪mama嗎？”

    面對母親的詢問，許澤遠(yuǎn)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最后選擇避開這個問題，說：“爸媽，你們是不是給我找了冥婚？”

    許父許母原本以為見到兒子是自己在做夢，知道這一刻對方問起冥婚，他們才完全愣住了。

    “小澤……你真的是小澤？”許母顫抖著詢問。

    許澤遠(yuǎn)垂眸：“是……媽，我最近被迫結(jié)了很多次婚，那些姑娘差點被我害死，這些都是你們做的嗎？”

    聽到他說的話，許母下意識手抖了一下，許澤遠(yuǎn)了解自己的母親，看到她這個反應(yīng)，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心中一痛，忍不住質(zhì)問：“我活著的時候你們要逼死我，現(xiàn)在連死了都不愿意放過我嗎？”

    “你不要這樣說，媽沒有！”許母生怕兒子憎恨自己，哭著說。

    他爸顫抖著說：“你一個人在下面孤零零的，我和你媽怕你孤單，所以才找大師給你牽了一段姻緣?！?/br>
    “一段姻緣？”許澤遠(yuǎn)不可置信，“冥婚這么惡毒的東西，你們竟然稱呼這為姻緣？你們知道有多少女孩子被迫跟我冥婚嗎？”

    “二十七個。”許澤遠(yuǎn)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滿眼都是失望。

    但聽他這么說，老兩口卻有些無措，許父解釋：“怎么會？我們只是讓大師多挑幾個女孩，讓他們跟你相親，你喜歡哪個再結(jié)婚……大師從來沒說過有二十七個！”

    許澤遠(yuǎn)沒有隱瞞，實話實說：“從來沒有什么相親，我一直在被迫跟她們結(jié)婚?！?/br>
    他知道父母這是還對自己抱有期望，于是近乎殘忍地說：“再說一遍，我喜歡男人，這輩子包括下輩子都再也改不了了！”

    許父許母瞬間臉色慘白。

    “你們不要再這樣做了。”他閉上眼睛不去看自己的父母，直接道。

    “跟鬼結(jié)冥婚，她們都會死，而他們一旦死了，所有的孽債都會算在我的身上，我會魂飛魄散，甚至永世不得超生?！?/br>
    許澤遠(yuǎn)握緊拳頭：“如果這是你們想要的結(jié)果，那你們就繼續(xù)吧?！?/br>
    “不、不要！”知道這一刻，面對孩子絕情的發(fā)言，許父許母才真正后悔了。

    許母聲淚俱下，哭著說：“小澤不要！媽這就打電話告訴大師，我們?nèi)∠せ椋唤Y(jié)婚了，不結(jié)婚了！”

    許父也哭得不能自已，許澤遠(yuǎn)看著這一世的父母，心中十分無力。

    “……那個大師騙了你們，不是什么好人，天亮后就去報警吧。”

    聽到他這么說，許父許母是有所感，掛著眼淚茫然道：“你、你要走了嗎？”

    “我早就該走了?！痹S澤遠(yuǎn)想起那碗即將領(lǐng)到的孟婆湯，如果不是這突如其來的災(zāi)禍，他這會兒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了新的父母。

    “在跳樓死亡的那一刻，我就已經(jīng)不是你們的兒子了?！?/br>
    許澤遠(yuǎn)最后一次叫他們：“爸媽，再見……照顧好自己。”

    說完，他不顧身后兩位老人的哭嚎挽留，毅然選擇離開夢境。

    跟父母決裂的感覺并不好受，許澤遠(yuǎn)滿臉陰云密布地回到蘭亭身邊，將自己剛才的經(jīng)歷都說出來。

    “我不是在替他們洗白。”許澤遠(yuǎn)道：“但我了解我爸媽，他們有時候雖然很偏激，但不至于想害死那么多人……所以我覺得，那個所謂的大師有問題?！?/br>
    的確，許父許母只是普通人，他們寫不出來劇本，也想不出來把契約融合在劇本中，賣出去害人的方法。

    那個“大師”問題不是一般的大。

    “我知道了?！碧m亭暫時把這事記在心里，然后抬頭看著面前的厲鬼。

    “既然事情已經(jīng)解決，你也該上路了。”

    說完就伸手掐訣，動作輕描淡寫，道：“鬼門通行——無常召來！”

    咒訣一落，鬼門立現(xiàn)，漆黑莊嚴(yán)的大門緩緩開啟，黑衣高帽的無常踏出。

    紅發(fā)鬼差眼神靈動，側(cè)目看了一眼，笑著說：“我說誰召喚我呢……又是你，白發(fā)兄弟。”

    現(xiàn)如今地府和陽間的通道已經(jīng)關(guān)閉，只有鬼差才能通行兩屆，玄門的道士們很難再溝通鬼神。

    這么久以來，黑無常也就被召喚過兩次，偏偏兩次都是同一個人，自然印象深刻。

    蘭亭沒說話，伸手把震驚到無以復(fù)加的許澤遠(yuǎn)推出去，無常一看，明白過來。

    “想讓我?guī)ネ短?？沒問題?！闭f完，紅發(fā)無常手里的勾魂索靈活地竄出來，往許澤遠(yuǎn)身上一纏，厲鬼就乖乖地被帶了過去。

    不過鬼差沒有急著走，他鮮紅的眼珠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蘭亭，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序之，揚眉笑了兩聲。

    “兄弟，幫個忙唄。”

    見蘭亭不想搭理自己，他也沒泄氣，說：“有來有往，你幫我一次，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br>
    說完就笑瞇瞇地念了幾句，又拿出腰間的虎頭令，當(dāng)作信物扔給蘭亭：“謝了，有機會找你?！?/br>
    這時候，鬼門之中傳來陌生的信號，紅發(fā)鬼差嘖了一聲，暴躁：“催命啊，接個鬼而已，我又沒偷偷投胎，至于這樣一直盯著我嗎？”

    “行了。”鬼差臨走前揮揮手：“再會。”

    許澤遠(yuǎn)趁機道別：“大師再見！”

    隨后鬼門轟然關(guān)閉，轉(zhuǎn)瞬間就消失在原地。

    ——

    錦川最冷的時段很快到來，臨近春節(jié)，蘭霖和蘭父為了能夠在過年的時候成功休假，這段時間一直待在公司處理業(yè)務(wù)，恨不得長出八只手。

    兩父子每天到家的時候，都風(fēng)塵仆仆滿身疲憊，看得蘭mama十分心疼。

    王姨變著法給一家子食補的時候，蘭亭索性也抽空畫了幾張符，人手一張揣著，強身健體。

    “小亭，過來過來?！币淮笤缣mmama就約了小姐妹出門，等到傍晚才回家，剛進門就招呼蘭亭。

    蘭亭乖乖走過去，蘭mama就從她帶回來的大包小包中，拿出不少新衣服，往小兒子身上比對。

    “不錯不錯，真好看?！碧mmama十分滿意。

    “逛街的時候看到不少好看的衣服，覺得很適合你，就忍不住都買了下來，我兒果然是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br>
    對方不斷拿衣服往他身上比照，蘭亭有些不習(xí)慣這種接觸，蹙眉稍稍挪開了一點。

    好在蘭mama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不適應(yīng)，心情頗好地將自己買的禮物都拿出來，其中甚至還有序之的份。

    “序之的身材不好買衣服，我專程找人定制了幾件?！碧mmama笑瞇瞇地看了看序之。

    劍靈身形高大，肌rou漂亮結(jié)實卻不夸張，肩寬腿長的，只是肩背和胸膛線條格外優(yōu)越，一看就特別有料。

    蘭亭手里拿著幾件蘭mama塞來的衣服，轉(zhuǎn)頭看著序之道：“他寒暑不侵，沒必要買這么多?！?/br>
    “哎呀，mama買衣服又不是讓他御寒，序之長得這么帥，當(dāng)然也得穿帥氣一點?！碧mmama嗔了他一眼。

    又說：“況且這都要過年了，新年新氣象，當(dāng)然得穿新衣服?！?/br>
    ……新衣服。

    這三個字讓蘭亭有片刻的出神。

    當(dāng)他還是孩童的時候，就被師父撿回山上，師門有很多人，蘭亭上邊師兄師姐有不少。

    因為年齡太小，于是一整個山頭的人都寵著他。

    師父平時太忙，蘭亭基本上都是師兄師姐在帶，每人教他一點，學(xué)的東西就很雜。

    三師姐喜歡玩火，經(jīng)常鼓搗各種爆破的符咒和法訣，因為師門上下就蘭亭一個小朋友，怕他出門后被人欺負(fù)，那次臨近新春，三師姐就拉著小蘭亭學(xué)離火術(shù)。

    蘭亭天賦十分逆天，基本上很多東西他練習(xí)個兩三遍就能掌握，只是強度還不能很好地控制。

    于是那一天，蘭亭炸掉了半個山頭。

    等師父回山之后，就看到被炸禿的半個山頭，還有耷拉著腦袋過來認(rèn)錯的一大一小。

    小蘭亭在三師姐的慫恿下，哭得眼睛鼻子皺在一起，抱著師父的腿就認(rèn)錯，把所有的責(zé)任都攬在自己身上。

    他闖禍之后，原本以為師父會狠狠懲罰他，然而小老頭卻只是惆悵地摸了把胡子，然后牽著小蘭亭往山下走。

    出乎意料地夸他：“你小小年紀(jì)，施的法訣竟然能有如此威力，不錯，不錯?！?/br>
    “ 正好快到新年了，師父帶你下山，獎勵一件新衣服?！?/br>
    ……

    蘭家過年很有氛圍，提前很多天就開始裝扮，傭人已經(jīng)放假回家，這些事情都是蘭家人親自動手。

    家里張燈結(jié)彩，還貼了窗花，掛著紅燈籠，蘭父寫字十分漂亮，又自己裁了紅紙，提筆寫對聯(lián)，各個門口都貼上。

    蘭亭原本不想?yún)⑴c，奈何蘭家人非要拉上他一起，美其名曰，身體弱就多動一動鍛煉起來。

    之后他拗不過，寫了幾個福字，寫完就被蘭家人高高興興地裝裱起來，用的還是上好的材料。

    原主從小嬌生慣養(yǎng)，但好歹也是豪門出生，該學(xué)的東西也沒落下，一手毛筆字倒是跟蘭亭像了七分。

    只是蘭亭的字自由而矜貴，原主的字要少上五分風(fēng)骨。

    “果然，遠(yuǎn)離智障之后，寫字都灑脫了不少。”蘭霖看著弟弟的字十分歡喜，甚至還用手機拍了幾張照，發(fā)在朋友圈炫耀。

    蘭總的朋友圈非常熱鬧，動態(tài)一發(fā)出去就有很多人評論點贊。

    他花費了點時間回復(fù)大家對弟弟的夸夸，之后就聽到敲門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