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等跟著婆婆學(xué)了一遍兒后，林蔓腌起鴨蛋來就很得心應(yīng)手。

    大白小白吃的好，下蛋勤快，老?陸家隔一天就撿一回雞蛋，就是有一點，倆鴨子?拉的鴨子?屎實在?是太?臭了。

    饒是愛干凈的趙春花一天打掃一遍也跟不上，林蔓每次撿鴨蛋都要?捏著鼻子?，小心翼翼帶著手套把鴨蛋撈到竹籃里，洗上好幾遍手，再打發(fā)鐵蛋去把鴨蛋洗刷干凈。

    對這個?活兒，鐵蛋可樂意做。

    他跟妞妞就等著吃香的流油的鴨蛋呢。

    再說了，自從小家伙兒換牙開始，那嘴里的牙今天掉一個?，明天沒一個?，笑起來越發(fā)像鄉(xiāng)下的沒牙老?太?。

    幸好學(xué)校里跟他同齡的孩子?都處在?換牙的年紀(jì)，你掉牙我也掉牙，一群小屁孩說話都漏風(fēng)，誰也不能笑話誰。

    這不是鐵蛋換牙了嘛，吃飯上就得多注意，硬窩窩頭、咸菜餅子?這些的不能吃，要?多吃一些軟糯、易咀嚼的食物，比如小米粥、南瓜粥、八寶粥、紅豆粥，反正就是各種粥，吃的小家伙提起粥來就皺眉。

    嬸嬸腌的咸鴨蛋油汪汪，香噴噴半點腥味也無，吃起來有滋味兒還不磕牙，鐵蛋不喜歡才怪。

    河溪村后山樹林子?的野菊花也開了，金燦燦漫山遍野一大片，林蔓時?常去采摘回來，一為烹飪各類美食，二?跟狗系統(tǒng)做任務(wù)兌換積分，也是快哉。

    其中做的菊花雞蛋餅，最受一家人的喜愛。

    林蔓這陣子?接連收到林爸林媽還有林坤寄來的信，這讓她舐犢之情更重，對父母哥哥十分想念，也惦記著陸洲在?部隊海島怎么樣。

    這不，前?頭腌好的咸鴨蛋，老?陸家自家只留下五六個?，其他的分成?三份兒全都寄出去了。

    與貧瘠緊缺的年代成?正比的，是秋冬之交，饑寒交迫的寒冷。

    趙春花從箱底翻出兩匹自家織的老?粗布，還有今秋自家新收彈好的棉花放在?麻袋里，趁著天早兒，一塊讓兒媳婦給親家寄去。

    林蔓還去縣城買了塊細(xì)棉布，想給賈奶奶做身棉襖褲，賈奶奶從前?對她可好了，跟自個?兒親奶奶沒啥區(qū)別。

    如今老?人落了難，她想盡點心意。

    不過她不會做棉襖，就想跟婆婆學(xué)。

    趙春花聽了，笑了好一會兒，道了聲?，“傻孩子?，有娘在?呢，這針線活還用?你動?手啊?！?/br>
    林坤和賈大娘她給包了！

    親家小伙兒還沒結(jié)婚呢，小老?太?問了林坤跟大娘的身高尺寸，先給大娘做了件御寒的棉坎，然后再打算親手做兩身棉衣棉褲給親家小伙兒和賈大娘寄去。

    看著忙前?忙后的趙春花，林蔓心里暖融融的，抱著老?太?太?油嘴滑舌一頓哄，給趙春花喜的直說這孩子?掉蜜罐里了，說出來的話能甜死人。

    *

    肅省榆中公社黃土坡生產(chǎn)隊。

    勞累了一天的賈教授，穿著補丁摞補丁的中山裝，一瘸一拐從黃土坡上往窯洞走。

    前?頭他摔傷的腿沒養(yǎng)好，白天又?要?去村里上工，就只能這么走路，走一步腿就疼，又?無錢買藥，只得硬生生忍著。

    賈教授疼的滿頭大汗，不得不靠在?路口的一堵泥墻邊慢慢坐下，也就五六分鐘光景，他扶著墻正要?站起來繼續(xù)走。

    林君學(xué)推著一輛木頭車過來，跟秦瑤夫妻倆下工回來，正好撞上了，忙喊道，“老?賈，你這是咋啦，腿又?疼了？”

    賈教授擦擦額上的汗，笑道，“沒事?兒，天太?熱我歇歇再走?！?/br>
    這善意的謊話說的，就是書呆子?林爸也不信，如今又?不是夏天了，入秋了，村里樹上的葉子?都不剩幾片了，老?賈騙誰呢，真?當(dāng)他傻呢！

    于是，林爸道，“蔓蔓媽，你先把木頭車推回家，我扶著賈教授回去?！?/br>
    秦瑤應(yīng)了聲?，推著木頭車下了山坡。

    賈教授見了也沒多意外，以前?沒落難前?，他們這群整日在?書海里徜徉的文人別說是下地了，就是韭菜跟小麥也分不清楚。

    后來下了鄉(xiāng)，正所謂入鄉(xiāng)隨俗，澆地、鋤草、打柴、下地，這些活計做的越發(fā)熟練。

    賈教授強撐著站起來，右腿疼的直打哆嗦，林爸看了眼，默默嘆口氣，扶著他跌跌撞撞往家走。

    當(dāng)天晚上，林爸趁月黑風(fēng)高夜出門，給賈教授和賈大娘送了一包閨女腌的咸鴨蛋、半斤蕎麥面并一件棉坎。

    昏暗的煤油燈下，七十多歲的賈大娘，一頭花白的頭發(fā)挽起來，一身洗得褪色的灰色粗布褂子?雖然打了補丁，卻相當(dāng)整潔。

    賈大娘給林爸倒了杯平時?不舍得喝的紅糖水，跟賈教授看到這包東西都愣住了。

    賈教授：“老?林，你咋啦，不過日子?啦，快拿回去！”

    林爸沒回答，趴在?窯洞破窗上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蔓蔓給寄來的，這棉坎是給大娘的，蔓蔓買了細(xì)棉布央她婆婆給做的，后頭還要?給大娘再做身過冬的棉衣?！?/br>
    賈大娘一聽，顫巍巍拿起那件花色素雅、軟和的棉坎跟桌上的鴨蛋不住撫摸，高興的都不知道說什么了，直念叨著，“蔓蔓想著她老?婆子?，我蔓蔓嫁了戶好人家啊?！?/br>
    賈教授則感慨萬千，他也是看著蔓蔓長大的，林家跟賈家住在?學(xué)校的家屬院里，林家在?二?樓，賈家在?一樓，那年秦瑤懷二?胎難產(chǎn)，生了整整兩天兩夜，才在?第三天凌晨生下個?瘦巴巴的小丫頭。

    這就是林蔓，林蔓才出生的時?候還不到五斤，皺巴巴跟小貓崽子?似的，哭聲?微弱幾乎聽不見。

    那時?候醫(yī)院里的醫(yī)生有好多搖頭，說這孩子?八成?長不大。

    他娘來醫(yī)院送鯽魚湯，聽見這話邁著裹了一輩子?的小腳過來把醫(yī)生臭罵了一頓，罵他們醫(yī)者仁心，不想著怎么救孩子?，再這說喪良心的話，不做人了好伐？

    老?太?太?罵的那些醫(yī)生張口結(jié)舌，連連后退，好不狼狽。

    秦瑤出院在?家坐月子?，林家爺爺奶奶解放前?就走了，林書呆白天上班，本來雇了個?保姆，誰知道那保姆做事?粗拉，沒耐心不說，熬出來的雞蛋跟魚湯放老?大勺鹽，喝一口都齁嗓子?。

    月子?里的孕婦那不得吃清淡的？

    這是常理兒，是個?正常人都知道吧，林爸回來質(zhì)問保姆，那個?保姆還振振有詞，撇嘴說什么她們鄉(xiāng)下都是這樣好伐，有的媳婦兒在?地里拔秧呢，就把孩子?給生了，生完就下地干活，就你們城里人嬌氣。

    一向好脾氣的林爸頭一次發(fā)火，把那不靠譜保姆罵跑了。

    后來，秦瑤月子?里的吃喝都是賈大娘給端來的，秦瑤月子?沒有多少奶，剛滿月的小蔓蔓吃不下米糊糊，外頭又?買不到奶粉，賈大娘從老?家買了只母山羊回來，養(yǎng)在?樓下院子?里，擠了羊奶，放上一小把茉莉花茶葉，煮出來的羊奶沒有腥味兒，就這么一勺羹一勺羹的喂給襁褓里的小蔓蔓喝。

    等蔓蔓再大些，老?太?太?就牽著牙牙學(xué)步的小丫頭在?家屬院里學(xué)步走路，那時?候誰能想到二?十年后，自家的親孫子?親孫女都不認(rèn)的老?太?太?，老?母親當(dāng)年種下的善因如今結(jié)出了善果。

    賈教授長嘆聲?，忽然站起身，想找些東西給小蔓做紀(jì)念。

    第39章

    說?起來賈教授祖上原先也是鐘鳴鼎食的大戶人家, 別的不說?，當(dāng)?初賈家在鄉(xiāng)里光是田地就有百余畝，其?他的鋪子地產(chǎn)也有不少。

    解放前夕, 賈教授祖父把家中的大院田地、鋪子錢莊古玩字畫, 如數(shù)上交給國家。

    因著賈家在抗日戰(zhàn)爭中救下了不少游擊隊隊員, 家里的財產(chǎn)也上交了，這才換來一家十幾年的安寧, 不過后來wg爆發(fā), 賈教授跟老母親還是因為出身問題遭殃，給下放到黃土坡吃沙。

    當(dāng)?初賈家給貼封條的時候, 那些年輕學(xué)生?帶著紅袖章把昔日的恩師打倒抄家, 家里值錢家具, 物件都?沒了，珍藏的各類書籍也早讓賈教授給燒了。

    如今賈大娘母子倆身邊唯一珍藏，且值錢的物件, 就是一塊“麒麟送子”的長命老金鎖, 是老賈家的老物件，是賈教授老祖父留下的, 純金打造，金鎖上一個小孩騎在麒麟背上, 手握蓮花, 雕刻的惟妙惟肖，下面墜著囍字金片流蘇, 厚樸中不乏靈動。

    當(dāng)?初家里抄家的時候, 賈大娘把長命鎖藏在家中廚房里的一塊磚石后面, 算是給保下來了。

    賈大娘本來想把長命鎖留給親孫女，一代一代傳下去。

    沒想到, 她從小疼愛到大的孫女不僅跟家里斷絕了關(guān)系，其?實這并不足以?讓老人家心寒。

    畢竟這年代牛鬼蛇神輩出，身處這個變化莫測且暴動的年代，有時候為了活下去做些身不由己的事情也可以?理解。

    最?讓賈大娘痛心的是，自家孫女居然?為了保住她的戀愛對?象，而編造了莫須有的謊言來污蔑自己的親祖母跟親生?父親！

    俗話說?天下沒狠心的父母，只有狠心的兒女。

    賈教授跟老母親面對?親生?女兒的栽贓，心灰意冷下成全她最?后一次，提著包裹離開了家。

    從此后，這個家就跟他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

    賈教授在木頭箱子里翻找了許久，除了幾件破舊衣衫，褲子鞋襪，也真是身無?長物了。

    賈大娘看了兒子一眼，轉(zhuǎn)身從炕頭稻草席子下摸出方繡花棉手帕，里頭就是那塊花紋古樸的長命鎖。

    賈大娘把手帕遞給賈教授，賈教授笑了笑，轉(zhuǎn)手給了坐在對?面的林君學(xué)，“打開瞧瞧。”

    什么東西??？

    林爸正口渴喝水呢，看老朋友莫名?其?妙遞過來一個手帕包，頂著滿頭的問號，林爸打開那方手帕，里頭露出麒麟送子的純金長命鎖。

    “！“

    林爸給驚的差點兒跳起來，手忙腳亂合攏手帕，趕緊塞給賈教授讓他收起來。

    這年頭講究艱苦奮斗、樸素節(jié)約的無?產(chǎn)階級作風(fēng)，外頭年輕人都?以?穿軍綠裝為榮呢，老賈莫不是沒吃飽肚子，腦子昏頭了？

    書呆子林爸腦洞大開，看向賈教授的眼光就有些微妙。

    賈教授跟林爸當(dāng)?了多少年的同事加好友了，林爸想什么，他一個眼神兒秒懂，這書呆子想到哪去了？就不能想點好的？

    賈教授好笑不已，毫不客氣給了林爸一個糖炒栗子，好笑道?，“你個書呆子想啥呢？”

    林爸捂著腦袋瓜，委屈唧唧跟賈大娘告狀，“賈姆媽，你看老賈又打我！”

    賈大娘是上海人，林爸十幾歲跟隨父母從蘇州舉家遷到上海定居，叫了賈大娘幾十年的姆媽，都?習(xí)慣了。

    賈大娘也早把林爸當(dāng)?親兒子了，心疼地摸摸林君學(xué)的腦袋，“沒事兒啊，賈姆媽給看看，”說?著還給賈教授打了幾下，讓他別欺負(fù)林爸。

    賈教授：“.........”

    行吧，會?哭的書呆子有糖吃。

    *

    賈大娘笑容慈愛，跟林爸講，讓他把這麒麟送子的長命鎖給依y向物華 小蔓寄過去，雖不算多貴重，但也算是她賈奶奶的一份心意。

    林爸哪能要啊，那腦袋搖的撥浪鼓似的，說?什么也不肯收。

    最?后賈大娘佯裝要生?氣，賈教授在邊上幫腔忽悠林爸，最?后林爸不敵，便收下了。

    賈教授還打趣，“麒麟送子，寓意多子多福，吉祥如意，老林，你跟秦瑤早些給蔓蔓拿去，說?不定小蔓就三年抱倆，五年抱三，以?后你家可要多幾個小囡小囝了，娘也跟著當(dāng)?太婆了?！?/br>
    這給賈大娘高興的，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林爸也喜道?，“我喜歡小囡，像我長得好看?！?/br>
    賈教授：“......呸，，你這書呆子臉皮還真厚！”

    *

    北大荒紅星農(nóng)場。

    自從入了秋，東北的天兒冷了下來，農(nóng)場那一排排的胡楊林落葉紛紛，一片金黃。

    農(nóng)場里的大白菜跟蘿卜豐收了，嫂子們喜氣洋洋收回來，白菜洗干凈腌酸菜，蘿卜切成一條一條的，曬在家里的屋頂上，日曬風(fēng)干，曬成脆脆的蘿卜干，跟醬油、蒜末、香油拌在一起，泡一泡，用筷子加起來放在嘴里，吃起來脆辣爽口。

    等到十一月初雪來臨后，北大荒千里冰封的幾個月，漫漫冬日，農(nóng)場幾百口子人吃的就是這酸菜跟蘿卜干了，吃口葷的就吃曬在自家廊下的咸魚干。

    沒辦法，北大荒冬天奇冷，風(fēng)雪能漫到成年漢子的腰，走路跟傻狍子似的蹦跶，想吃口鮮魚都?吃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