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五區(qū)

    桑覺再一次感受到那日夢見墜入深淵裂縫的滋味, 只不過這次是清醒的。

    可能也并不清醒。

    窗外的涼風呼呼刮進來，灰色天際一眼望不到邊。不同于衣冠整潔的霍延己，桑覺渾身赤裸, 像條滑膩的魚, 躺在待宰的菜板上, 因承受不了太過的歡愉下意識扭動掙脫，奈何腰上的手太強硬，無論他怎么掙扎都不動分毫。

    其實他可以掀開的……可是沒有舍得。

    原來嘴巴可以碰那里, 原來他可以被一口吃掉。

    沒關(guān)系，還剩一個。

    如果老婆很想吃的話。

    桑覺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像會水的魚兒進了不適應(yīng)的深海, 清醒著沉淪墜底。

    他睜大眼睛，又像在夢里。

    世界被拋諸腦后，什么即將分離什么陰謀詭計全都消散在迷離的淚霧里……昏暗的天花板很清晰，又那樣模糊。

    他要碎掉了，又或要溺斃。

    他沒有人類伴侶那種讓高位者低下頭顱的顫栗，卻使讓的想法更為堅定……他不要把霍延己留在這罪惡的人間。

    霍延己是痛苦的，他知道。

    ……

    他們?nèi)詻]有做到最后一步, 即便是醉酒的霍延己也依舊克制，只道“不可以”。

    從前霍延己說不可以的時候, 桑覺總是無法理解，現(xiàn)在卻有些明白了。

    這是來自一個人類中將的克制, 克制著不去欺負一只什么都不懂的龍。

    他霸道地撞進霍延己懷里, 要抱，要用力地抱。

    只有這樣, 他才能有所歸依。

    臉貼著脖子，徐徐夜風吹進來, 炙熱的空氣夾著熱烈的酒氣，誰都沒有說話。

    “如果我回到地底了，你會想念我嗎？”沒等霍延己回答，桑覺又補充道，“不許說不會?！?/br>
    “可能會?！?/br>
    “為什么是可能？”

    “因為那是還沒有發(fā)生的事，我不知道會怎么樣。”

    “哦……”桑覺突然抵開霍延己的肩膀，像個提起褲子就不認人的渣龍，“你不去刷牙嗎？”

    據(jù)之前的觀察，霍延己可能算不上潔癖，但肯定是愛干凈的。

    “沒關(guān)系。”

    霍延己閑散的、用指腹撇了下并沒有異物的唇。

    桑覺舔了下嘴角，跑去門口，從自己外套里拿出了一顆淺綠色的寶石。

    霍延己一直注視著他的動作，一眼就認出來這不是之前的那些寶石之一：“哪來的？”

    “敲詐凌根的?！鄙ＳX手心朝上伸出手，示意霍延己把寶石拿走。

    “給我？”

    “嗯?！鄙ＳX認真道，“沒有伴侶關(guān)系的人zuoai是要付服務(wù)費的，剛剛我很舒服，謝謝你?！?/br>
    “……”那一瞬間，霍延己仿佛又回到了幾個月想把科林拎出來揍一頓的日子，也不知道科林具體教了桑覺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

    現(xiàn)在回憶起來已是物是人非，科林在五區(qū)，衛(wèi)藍守著地下城片區(qū)，隔著幾千公里遙遙相望。

    忙碌的軍事讓他們無暇去想私情，或許只有偶爾松懈下來，才突然想起自己心里還惦記著一個再也見不到的人。

    霍延己緩緩接過那顆淺綠色寶石，垂眸不語。

    一夜過去，城內(nèi)又多了四名自殺的居民，這還只是發(fā)現(xiàn)的，按照數(shù)據(jù)比例分析，沒發(fā)現(xiàn)的至少不下兩位數(shù)。

    也因此，本該休息的霍延己一大早就參加了一起會議。

    研究院將之前的發(fā)現(xiàn)報告給了軍方，盡管覺得不可思議，軍方臉和巡防營還是迅速反應(yīng)過來，加強了巡邏制度。

    他們沒有公布匪夷所思的“精神污染”，不管真假，都只會引起更大的恐慌。

    對于站在高位的人來說，無論發(fā)生什么，掩瞞永遠是第一反應(yīng)，為了維持穩(wěn)定。

    桑覺去接了霍延己，也看到了和霍延己一同出來的凌根。

    兩人涇渭分明，凌根幾次欲言又止，都被霍延己的冷漠逼退。最終他還是遠遠的說了一句：“爆炸的事我很抱歉?！?/br>
    霍延己看到了不遠處戴著口罩的桑覺，回眸一瞥：“你應(yīng)該去跟死去的、還躺在重癥室的兩位士兵說?！?/br>
    凌根沉默地垂了眸，為達目的讓兩個無辜的軍人徘徊在生死邊緣，他心里無愧嗎？必然有。

    可再來一次，他仍然這么選擇。

    “延己——”走下臺階，側(cè)邊正要坐上車的老上將忽然叫住了他，“你需要的資源都配備好了，兵力也得到了審批?！?/br>
    霍延己嗯了聲。

    老上將說：“你放心，凌根做的事，我一定會給出對應(yīng)的懲罰，不會讓那個上尉平白死去。”

    霍延己道：“希望您信守承諾?！?/br>
    “一定。”老上將予以肯定回答。他透過車窗看著霍延己，頓了片刻道，“延己啊……這一路小心?！?/br>
    霍延己沒回答，老上將似乎也沒期望他回答。

    車窗緩緩合上，車輛啟動，老上將轉(zhuǎn)頭看向另一邊車窗，與站在對面建筑長廊下的桑覺對上視線。

    許久，他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挺拔一輩子的腰身忽然軟了，靠向椅背無力地閉上眼睛。

    “要提前出發(fā)了嗎？”桑覺看著朝自己走來的霍延己，問。

    他沒像從前一樣，問霍延己城內(nèi)是否發(fā)生了什么大事。不過不用問，他也能感覺到與眾不同的氣息。

    整個世界似乎都在發(fā)生一些悄無聲息的變化，甚至能在空氣里看到一些細微的黑色霧氣，但旁人似乎毫無所覺。

    桑覺猜到，昨天那個自樓頂越下的人類應(yīng)與這些變化有關(guān)，主城的人都在變得奇怪，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他們看起來都變平靜了，今天游行抗議的人都少了很多。

    “嗯，最好提前出發(fā)，如果你不想也不用勉強。”

    因為“精神污染”這一突發(fā)狀況，他們的行動要快，知道該次計劃的上層只想盡快滿足桑覺，解決這次的亂象。

    其實所有人心里都沒底，誰都不清楚桑覺是否能真正地結(jié)束污染，這只是最后的放手一搏。

    他們本還抱著僥幸心理，就算桑覺無用，至少也能再對抗茍活百年，說不定就會迎來轉(zhuǎn)機。

    可污染瞄準了人類，它比基因污染更不可控，看不見摸不著，更大的未知危機正在悄然來臨。

    人類就要撐不住了。

    “那就提前出發(fā)吧?！鄙ＳX不想再被詭異的目光注視了，也不想再走兩步，就看到人類墜落高樓，血淋淋地砸在他眼前。

    他視力和嗅覺又好，永遠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

    他不喜歡這種丑丑的、充滿腥味的場景。

    也許是因為霍延己不喜歡。

    而霍延己這邊，由于手里事務(wù)都在被桑覺擄走的那七天里交接給了其他人，還沒完全接手回來，因此這一趟前往也沒有太多公務(wù)交接，可以說一身輕松，說走就走。

    不過在那之前還有一件事要辦。

    他們?nèi)サ怯浗Y(jié)婚了。

    很低調(diào)，沒有見證人，除了工作人員都沒人知道。桑覺生疏地背著誓詞，不想等會兒出糗。

    “兩位請在這里簽名?！?/br>
    “好的?！?/br>
    桑覺認真地在伴侶那一欄，一筆一劃寫下“桑覺”兩個字。

    他想起米莉?qū)λ軆?，一直到六歲他都還不識字。但博士會很耐心地握著他的手，教他怎么拼音，怎么寫名字。

    他率先學會的前四個字就是“桑覺”和“安婭”，學會的前八個字多了一個“王子”與“惡龍”。

    彼時年幼，單純的小惡龍真的以為王子和惡龍會像某些童話故事一樣成為朋友。

    肯定是不正經(jīng)的童話故事。

    寫下最后的豎彎鉤，桑覺盯著結(jié)婚登記的宣誓詞看了很久。

    直到霍延己問：“后悔了？”

    “沒有。”

    桑覺把紙遞給霍延己。

    霍延己寫得也很認真，但也很快，他的字跡潦草而鋒利，與桑覺的工整秀氣是鮮明對比。

    “蓋完章，再拍個宣誓的視頻就結(jié)束了?！?/br>
    “好?！?/br>
    ·

    桑覺一路很安靜，只是晚上要霍延己抱著才肯睡。

    如果霍延己說“不可以”，桑覺就會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盯著霍延己，仿佛在說“我都要死了，這么一小點要求你都不滿足我”。

    明知道桑覺故意的，最終還是會以霍延己的微嘆與妥協(xié)作罷。

    不止是桑覺安靜，霍延己也一樣，除去桑覺被凌根帶回來的那天失態(tài)過以外，當下又恢復(fù)了尋常的姿態(tài)。

    不過和過去的沉穩(wěn)冷靜不同，霍延己身上也多了一股說不出的‘靜’。

    一直持續(xù)到了五區(qū)，見到了久違的科林，這份奇怪的氛圍才被打破。

    桑覺學著人類打招呼的樣子：“好久不見，科林?！?/br>
    “中將……”科林先向霍延己敬了個禮，隨后才情緒復(fù)雜地回道，“好久不見，桑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