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打一進(jìn)門，她就瞄準(zhǔn)了錢秋芳指得位置。正對講臺中間，又是第一排，在往年私塾，那都是給先生束脩最多的人坐的，多好的位置呀。

    白夏心情頗佳的將自己的小挎包卸下，再一一拿出紙筆端正的擱在面前，乖巧的像個小學(xué)生。

    姚萍珊盯著白夏毫無城府的背影出神，那只鋼筆通身漆黑沒有一點花色，筆桿也有些粗，一看就不是女士鋼筆，反倒像是裴團(tuán)長的風(fēng)格。

    “你是裴團(tuán)長的家屬吧？你好我叫錢秋芳，是河西軍區(qū)的，我跟姚萍珊是高中同學(xué)，對了，姚萍珊你認(rèn)識吧？”

    明顯要挑事的話，讓姚萍珊眉心一跳，狠狠踩了她一腳。

    “哎喲！”

    將兩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白夏裝作不知，只一派和氣地點頭笑答：

    “你好，我是白夏。姚護(hù)士是我們軍區(qū)衛(wèi)生院的先進(jìn)標(biāo)兵，不過我們還沒有機(jī)會相識?！?/br>
    話落視線自然地轉(zhuǎn)向姚萍珊。

    澄澈的雙眸一望見底，真摯干凈得好像容不下任何腌臜污穢，私心里的那點嫉妒的情緒在這樣的目光下也無處躲藏。姚萍珊有些心虛地錯開視線。

    “是嗎？萍珊一直很優(yōu)秀。”

    錢秋芳齜牙咧嘴的彎腰費力地揉著腳背，夸贊的話順口就溜出來，流于表面一點都不真誠。

    “你閉嘴吧。”

    姚萍珊待人一向隨心所欲，見白夏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頭，就惡狠狠地瞪了錢秋芳一眼。

    這時授課的老師進(jìn)教室了，果然是黑大的張教授。

    個子不高，蓄著山羊胡，穿著藍(lán)灰色的中山裝倒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的知識家風(fēng)范。

    他踏進(jìn)教室也沒說話，只在身后新刷的黑板上，用自帶的粉筆龍飛鳳舞的寫下四個大字——生物化學(xué)。

    完事丟下粉筆，一句廢話也沒有，就開始授課。

    ......

    “好了，既然提到了乙醛酸循環(huán)，下面請位同學(xué)，來談?wù)劥嬖谝胰┧嵫h(huán)的植物或微生物有哪些?！?/br>
    該來的還是來了。

    誰知道什么是乙醛酸循環(huán)，單個字都認(rèn)識，湊在一起還是第一次聽。

    大伙兒見他開始點人，立刻垂下頭悄悄往第一排瞄，默默同情那位成為學(xué)習(xí)班第一個挨罵的人。

    “就你吧?！?/br>
    視線掃了一圈手指就近一點。

    裹滿粉筆灰的蒼老手指下，是白夏充滿求知欲的大眼。

    白夏：？

    張教授不僅老花還近視，可惜遠(yuǎn)視跟近視不能相互抵消，看近要戴老花鏡，看遠(yuǎn)又要戴近視鏡。他嫌帶兩副眼鏡麻煩，就只戴看書上課用的老花鏡，這樣一來，往遠(yuǎn)處看就瞧不清，看不清人不能亂點啊，鬧出笑話怎么辦。

    所以白夏成了第一個倒霉蛋。

    望向無知站起身的白夏，姚萍珊突然有點后悔。剛剛應(yīng)該提醒她的，她要是被罵哭的話，遞不遞手帕呢。

    “水稻？”

    搓著粉筆頭的張教授一愣，竟然答對了。

    “還有呢？”

    “花生？油菜？”

    雙手支在講臺上的小老頭站直了身板，厚重老花鏡后的表情有些怪異。

    不對呀，他調(diào)查了這幫學(xué)生，最高就是中專，怎么可能學(xué)過乙醛酸循環(huán)。

    張教授不信自己情報有誤，肯定是這個女娃有問題，剛剛就看她一直在底下寫寫畫畫，該不是找人偷抄了他的教案吧。臉色突然嚴(yán)肅，在眾人齊刷刷的目光下，張教授走下講臺，站在了白夏桌前。

    還......姿勢怪異地伸長脖子朝她筆記上瞧？？

    張教授乍一看，好險沒認(rèn)出來她寫的都是啥。

    一個個方塊大的字，一筆一畫寫的很用力，從接連戳破的紙張看出來，她真的盡‘力’了。

    張教授一臉不忍直視。不能說丑，只能說比他七歲的孫子強點。

    不過這記的的確只是他剛剛講的知識點。

    張教授心情舒緩了些，估計是個好學(xué)又聰慧的好苗子。

    語調(diào)難得慈祥。

    “你是怎么得出這些結(jié)論的？”

    白夏眨眨眼：“猜的？”

    張教授：！

    剛要好轉(zhuǎn)的表情又瞬間垮了下來，甚至比剛剛還黑，雙手朝后一背，不想再跟這個女娃子說話，頭也不回的走回了講臺。

    同學(xué)面面相覷，猜的？真給她蒙對了？

    運氣真好。

    在黑大張教授手底下都能安然無恙，還沒討到一句罵，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羨慕人家。

    要她們猜肯定也猜水稻啊，不行還有小麥呢！

    *

    “哎我說，你這個情敵有兩把刷子啊，竟然沒被張教授罵，她贏了你是不是就是因為運氣好？”

    上午的課程結(jié)束，錢秋芳就迫不及待的湊近姚萍珊，話里的嘲諷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報課前的一腳之仇。

    后者卻像被踩中了死xue，騰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聲音尖利：

    “錢秋芳你說話放尊重點！想造謠我?guī)闳フ抢镎f個痛快！”

    “你聲音這么大干什么，嚇我一跳，我就開個玩笑你當(dāng)什么真??？”

    她竟這般不管不顧，錢秋芳也有些下不來臉，見還沒走的同學(xué)都瞧過來，忙尬笑著插科打諢。

    周圍的視線讓姚萍珊也冷靜下來，不想跟錢秋芳繼續(xù)鬧下去，收拾好桌上的筆記就走出了教室。

    臨走前還特地瞧了眼白夏，將兩人的交鋒聽得一清二楚的白夏也正好在看她，四目相對，姚萍珊似是有些尷尬，率先移開了視線。

    身后的錢秋芳見她先離開以為是示弱了，鼻間得意的輕哼呢喃：

    “裝什么啊，不知道誰昨天還在害相思呢?！?/br>
    五感靈敏的白夏挑了挑眉，原來她還喜歡裴延城啊。

    說曹cao曹cao到，白夏慢吞吞的收拾完東西走出教室時，正巧迎上裴團(tuán)長來接媳婦的高大身影。

    一米九的大高個，再配上俊俏的臉蛋，在一圈女兵中間，那可不是一般的打眼。卻擰著眉頭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兇煞模樣，在往年，估計除了嗜血的戰(zhàn)場，也就在午門的劊子手臉上，能瞧見這幅表情了。

    都這般兇還這么吃香。

    白夏今天的眼神挑剔極了。

    “累了嗎？”

    這副冷冰冰的表情，也只有在面對白夏時，才化成如沐春風(fēng)。

    白夏收回了挑剔的目光，估計再看下去，戰(zhàn)場的將軍就從午門的劊子手，又得下降成菜市場的屠夫了。

    自覺地將挎包遞到男人伸過來的手上，挑著細(xì)眉笑得生動又嬌俏：

    “有美人伴讀，怎么會累呢?！?/br>
    日光下是女人精致如畫的臉蛋，裴延城一時間竟看失了神。

    第16章

    “白夏，這是俺種的小青菜，給你拿一把嘗嘗?！?/br>
    等白夏坐在裴延城自行車后座，剛駛進(jìn)家屬院東側(cè)，就見方自君的媳婦王小蓮站在她家院門口，見她回來就邁著小碎步迎了上來，瘦削的胳膊上挎了一個竹籃子，里頭綠油油的兩大把青菜晃著日光。

    “這菜種的真好，謝謝小蓮?！?/br>
    白夏靈巧地跳下車，大方地接過菜籃子。身側(cè)的裴延城見王小蓮低頭瑟縮著肩，知道方自君這個媳婦一貫?zāi)懽有。矝]讓她繼續(xù)不自在，打完招呼就率先將車騎進(jìn)了院子，寬闊的肩頭還掛著白夏的書包。

    米色點綴著小碎花的料子，跟他小山一樣偉岸的身影極其不協(xié)調(diào)。

    王小蓮立刻悄悄長吁一口氣，壓低聲音：

    “白夏俺真佩服你，裴團(tuán)長那樣的人你都不怕，俺連跟他說話都不敢?！?/br>
    白夏頰邊露出一個小梨渦。裴延城就是個紙老虎，看著唬人，其實一戳就破，說起來，這么長時間她都沒見過他發(fā)火。

    “你這膽子，估計也就在方政委面前才能冒出三分。”

    自打白夏搬進(jìn)家屬院，跟方自君家就成了鄰居。兩家挨得很近，中間就隔了一道圍墻，再加上裴延城跟方自君的關(guān)系，一來二去，白夏跟剛搬來的王小蓮也成了朋友。

    “那不一樣，方大哥是俺親人?！?/br>
    綁著麻花辮的王小蓮說這話時，一臉的信任依賴，對方自君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十足的小女人模樣引的白夏不禁咂舌。

    還叫大哥呢，孩子都生了倆了，也不知道方自君給這姑娘灌了什么迷魂湯。

    兩人閑聊著就走到了院門，見白夏邀她進(jìn)去坐，王小蓮立刻擺手：

    “不了不了，俺家小寶還一個人在家，俺下午再來找到你，正好幫你翻翻院里的自留地！”

    也正好下午裴團(tuán)長不在家。白夏心下想笑，他也不是什么豺狼虎豹吧。沒戳破王小蓮的心思，點點頭就推門進(jìn)了院子。

    裴團(tuán)長分的小院跟方自君家差不多，前后各帶一個院子，前院比較小，光院門后的一顆棗樹都占了一小半地。準(zhǔn)備用來開墾自留地的是后院，順著圍墻兩側(cè)，緊湊點各能開出兩壟地。

    裴延城吃慣了食堂的大鍋飯，他對吃食不講究，給什么吃什么。但是吸食了幾百年精華之氣的白夏不行，先前是沒有條件，現(xiàn)在有了，不種菜豈不是浪費了她山間精魄的身份。

    不說吃了她種的菜能不能長生不老，光強身健體提神養(yǎng)氣那是沒問題的。

    下午待裴延城去部隊后，王小蓮果然準(zhǔn)時敲響了裴家院門，跟掐算好了似的。

    “你地翻好了??？昨天俺瞧還沒有呢，怎么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