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晝請了專人來照料，一名退休的飼養(yǎng)員, 還有一位鳥類學(xué)博士。

    周凜月最喜歡那只白色的玄鳳鸚鵡。

    它會說一些簡單的句子，學(xué)習(xí)能力也很強(qiáng), 有時周凜月某句話說得多了，它也能學(xué)了去。

    每天早上她都能聽?見它在外?面不停的說早安。

    像個碎嘴的老太太。

    周凜月打開?窗戶, 看見它踩在籠邊，低頭沖它揮翅膀。

    小尖喙一閉一合，與她說早安。

    此時也已入秋，周凜月拉開?車門?就要進(jìn)去，又聽?見那只鳥在和她說早安。

    耳邊清閑了些日子，因?yàn)榍岸螘r間它病了，被獸醫(yī)帶去照看了一個月，現(xiàn)在才送回來。

    她關(guān)上車門?前，聽?見它又加了個前綴稱呼。

    “老婆，早安?！?/br>
    “小月亮，早安?！?/br>
    秦晝拍了拍方向盤，那鳥就被突然響起的喇叭聲給嚇到，縮回了籠子里。

    周凜月還覺得有趣：“它是不是聽?到了你講話？”

    秦晝將車開?出院子，笑意輕浮，問她：“我什?么時候喊過你老婆？”

    周凜月下意識回想，直到這個稱呼匹配到相應(yīng)的畫面時，她才紅著臉縮回椅背中。

    老老實(shí)實(shí)的不再說話。

    她提前在手機(jī)上約了車，這會已經(jīng)?到了。

    那輛阿斯頓馬丁停在門?口，周凜月拎著包，推開?車門?下去。

    自動?換行到另一輛白色大眾上去。

    司機(jī)是個中年男人，看了眼?那輛還停在原處沒?有開?走?的豪車。

    車主半降了車窗，目光始終落放在低頭系安全?帶的女人身上。

    車主再看周凜月時，眼?神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倒也沒?多說什?么，確認(rèn)過手機(jī)尾號之后?，就將車開?去了目的地。

    吃飯的地點(diǎn)在一家?中餐館，環(huán)境清幽，也安靜。

    今天是老師回國的第三天，前兩天都在家?中倒時差和休養(yǎng)。

    前些年她舉家?移民去了國外?，在那邊待了一段時間后?，可能人到了一定?年紀(jì)就會想要落葉歸根。

    所以?還是決定?回到國內(nèi)安享晚年。

    有些日子沒?見了，老師一看到周凜月，臉上笑意是掩不住的慈愛。

    她伸出那雙蒼老的手，在她臉上摸了又摸，感慨道：“成大姑娘了。”

    她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見面了，老師身體不好，早些年中風(fēng)，一直臥病在床。

    最近才恢復(fù)了些，雖然仍舊行動?不便。

    她移民出國后?得知?周凜月的消息，還是看的新聞轉(zhuǎn)播。

    報(bào)道里還原了當(dāng)時車禍發(fā)生的全?部景象。

    她看著那些照片就深感呼吸的不順暢。

    作為一個舞蹈家?，她再清楚不過雙腿對于一個舞者來說意味著什?么。

    她當(dāng)時就給周凜月的父母撥回了電話，一整個晚上都無人接聽?，還是在后?半夜，天將亮未亮的時候。

    電話被接通，女人的聲音嘶啞低沉，她有氣無力的問了一聲：“哪位。”

    老師急切的詢問：“凜月mama，我今天看了新聞，凜月現(xiàn)在狀況怎么樣，她還好嗎？”

    電話那端沉默一瞬，然后?才傳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

    “那個挨千刀的，他連續(xù)撞了我家?凜月兩次！兩次?。?！他不是人，他不是人！！我家?凜月現(xiàn)在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xiǎn)，還在icu里躺著！一晚上病危通知?書就下了十幾次。她身上全?是血，醫(yī)生給她剪衣服的時候都哭了?！?/br>
    她哭到喘不上氣，握拳拼命捶打自己的胸口，“我們凜月還這么小，她為什?么要受這個罪?！?/br>
    老師后?來的狀況也不是很好，再次和周凜月取得聯(lián)系的時候，她已經(jīng)?在美國治病了。

    每個月一次的通話中，她也從來都是報(bào)喜不報(bào)憂。

    今天多吃了一碗飯，護(hù)工阿姨夸她了。

    雖然晚上還是會疼醒，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下地走?路了。

    每天都在努力做復(fù)健，醫(yī)生叔叔夸她很堅(jiān)強(qiáng)。

    小姑娘從小到大都乖乖的，別的學(xué)生在她這個年紀(jì)或多或少有些調(diào)皮貪玩。

    她每次都是默默做好自己的。

    有一次和男搭檔配合雙人舞，拋擲時沒?接住，她摔成了手臂骨折。

    被送去醫(yī)院的時候也只是一個偷偷坐在那里抹眼?淚。

    老師收到消息趕去醫(yī)院，她已經(jīng)?綁好固定?。

    老師問她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她眼?睛還是紅紅的，已經(jīng)?不哭了，委屈巴巴地指了指右手：“疼。”

    那個時候她才十三歲，發(fā)育比較慢，個子比同齡人要矮上一截。

    每天吃飯也是乖乖的坐在角落吃著從家?里帶的便當(dāng)，看同學(xué)在前面訓(xùn)練。

    她不管做什?么事都慢吞吞，吃飯慢，走?路慢。

    但進(jìn)步卻比任何人都快，所以?也能在那么多優(yōu)秀的孩子中間脫穎而出。

    她是老師晚年間收的最后?一個徒弟，當(dāng)年也是看中了她的身材優(yōu)勢。

    卻不成想，她是自己挖掘出的最后?一個寶藏。

    老師想不通，這么乖的小姑娘，為什?么會遭遇無端惡意。

    今天是重逢的好日子，難過的事情?就先不提。

    老師讓周凜月坐在自己身邊。

    這頓飯來的客人不算多，卻也不少，畢竟算是接風(fēng)宴。好久沒?見了。

    以?前一起上過課，被老師指點(diǎn)過幾節(jié)的也頂著老師半個徒弟的名號不請自來。

    自帶了酒水，說是法?國哪個農(nóng)場釀造的，外?面有錢也買不到。

    老師笑說：“知?道老師現(xiàn)在不能喝酒，所以?特意拿來饞老師的？”

    許庭頁一口地道的京片子：“那哪能啊，醫(yī)生只說不能喝，又沒?說不能聞，聞著過個癮也行。”

    這番話說完，桌上的人都配合的笑了笑。

    許庭頁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到周凜月那兒了，他直接給她倒?jié)M：“小師妹可是大紅人，值得多喝點(diǎn)?！?/br>
    周凜月臉一紅，不知?道說什?么，只能伸手摸摸酒杯，尷尬的道謝。

    許庭頁放下酒瓶，聊起過往，說的都是些在老師那兒上課的經(jīng)?歷。

    他其實(shí)也沒?上過幾節(jié)，待了半個月就走?了。

    周凜月對他毫無印象，但他好像和周凜月?lián)碛泻芏喙餐挠洃洠骸拔疫€記得小師妹以?前吃飯慢的很，每次午餐時間都結(jié)束了，她還只吃了小半碗，最后?只能慢吞吞的把?碗筷收好。有一次彩排到一半她肚子一直響，任課老師還以?為她是肚子疼，就問她怎么了，她小聲說她肚子有點(diǎn)餓?！?/br>
    這番話說出來，桌上眾人笑的比剛才要真心。

    唯獨(dú)只有周凜月，羞愧到抬不起頭。

    這種聚會好像就是用來互相回憶過往黑歷史，而周凜月，顯然成了回顧的重點(diǎn)。

    許庭頁聊起來，說有點(diǎn)事想拜托她：“我聽?說你之前給小齊她開?的那舞蹈教室代過兩月的課，她現(xiàn)在可就打著你的名號招生，生意紅火的不行。我這兒前段時間也開?了個工作室，你順便也去給我代代課。你看都是師兄妹了，你就給師哥打個折，按外?面舞蹈老師的價格算。怎么樣？”

    北城的舞蹈圈子是通的，雖然周凜月和許庭頁沒?聯(lián)系，但不代表他不清楚她的消息。

    小齊是周凜月在北舞的師姐，之前給她代課也是對方單方面定?下的，根本沒?給周凜月拒絕的機(jī)會。

    或許是早就摸清她的性格，知?道她是個內(nèi)向的老好人，壓根就不會拒絕人。

    以?她如今的咖位和熱度，那點(diǎn)工資甚至還比不上節(jié)目組給她報(bào)銷的酒店住宿費(fèi)用。

    不過就是仗著她軟弱的性格，想從她身上撈點(diǎn)好處。

    許庭頁也不等她回答，笑著端起酒杯：“那就先感謝我們小周老師了。”

    周凜月突然想起了秦晝和她說的那些話。

    ——你要跟著你的心走?，而不是一味的去服從。

    酒杯舉到她面前，周凜月抬起頭：“不好意思，我沒?有時間?！?/br>
    她眼?神沒?有閃躲，語氣堅(jiān)定?。

    但還是沒?什?么經(jīng)?驗(yàn)，所以?有些生硬，說起來干巴巴的。如同照本宣科。

    反倒把?對方嚇了一跳，舉到跟前的杯子遲遲沒?有收回。

    還是老師從中打圓場：“阿月演出忙，你要想找代課老師，我可以?給你介紹幾個?！?/br>
    許庭頁順著老師給的坡下來了，笑著收手，坐回椅子上：“那就先謝謝老師了?！?/br>
    周凜月尋了個借口中途立場，去了洗手間。

    剛出包廂，她就卸掉佯裝的鎮(zhèn)定?，有些緊張地捂著胸口靠在墻上。

    雖然很緊張，但是......

    感覺好像還不錯。

    拒絕掉那些，自己不想答應(yīng)的請求。

    這樣的感覺還不錯。

    她緩了一會兒，起身準(zhǔn)備去洗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