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怎么了？”

    “我去殺了他。”

    覃子朝知道江聞皓說的是氣話，也沒跟他當(dāng)真，手伸到他的帽子前彈了彈他的帽檐：“帶你吃飯去？”

    聽到吃飯，江聞皓的胃里又一陣翻騰，搖頭懨懨地說：“不吃，惡心?！?/br>
    來柳安縣城前他其實(shí)都還在盤算著要改善下伙食，此時光看著那什么火鍋、炒菜、油燜筍雞就往外反酸水。要說唯一還有點(diǎn)念想的，大概就是覃子朝給他煮的那碗掛面了。

    太陽眼看著要西落，天際一片紅彤彤的火燒云。

    江聞皓掐滅煙頭對覃子朝說：“你不是還趕著回家么？快走吧?！?/br>
    “你呢？”

    江聞皓靜了下，他其實(shí)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干嘛。如果現(xiàn)在坐公交回學(xué)校，他八成會直接死在半路?？衫^續(xù)呆在柳安縣又不是辦法，畢竟人生地不熟。

    就這么各自沉默了會兒，他背上的吉他忽然又被覃子朝拿走背在了身上，江聞皓只覺得肩膀一輕，抬眼看著覃子朝。

    覃子朝：“走吧，跟我回家。”

    江聞皓皺眉：“你家不是比學(xué)校更遠(yuǎn)么。”

    覃子朝沒多說，領(lǐng)著他七繞八繞的來到了縣城一家汽配店外。

    江聞皓看著生銹的門臉和歪在一旁褪了色的招牌，懷疑覃子朝是不是終于覺得他煩了，打算把他賣到這兒當(dāng)小工。

    覃子朝掀開塑膠簾走進(jìn)去：“祁叔，在么？”

    他話音落了好會兒，才從一堆汽車零件里鉆出了個小黃毛。

    見到覃子朝后熱情地跟他打招呼：“桌哥？”

    江聞皓剛想問“桌哥”是誰，在聽到對方的后半句“你作來捏？”后才反應(yīng)過來他那是口音。

    “三子?！瘪映瘺_黃毛點(diǎn)點(diǎn)頭，“我來借祁叔的摩托車用用，明天下午還他。祁叔人呢？”

    “哦！他去找鄒大山捏！”

    聽到這個名字，江聞皓總覺得有些耳熟。覃子朝的表情則是直接冷了下來：“他一個人去的？”

    “放心吧，莫事捏！”黃毛將滿手的機(jī)油胡亂在褲子上蹭了蹭，湊到覃子朝跟前，神秘兮兮道，“你還不只道吧？鄒大山腎衰竭快不行捏！家門口全是找他要錢的，怕再不要就真要不著捏！”

    他說完，走到柜臺前從抽屜里取出一串鑰匙，拋給覃子朝。

    “桌哥，你快騎走吧，等祁叔肥來我跟他說就行！”

    覃子朝接過車鑰匙，又回頭看了眼天色后點(diǎn)點(diǎn)頭：“行吧，麻煩了啊三子?！?/br>
    “嗐，說這些！祁叔把你當(dāng)親兒子捏！別說要他摩托車，要這家店他都不眨眼捏！走吧走吧！”

    覃子朝拿著鑰匙出了汽配店，江聞皓跟在后面，就見覃子朝把它插進(jìn)了一輛紅黑相間的摩托車?yán)铮约捍魃项^盔，又將另一個遞給江聞皓：

    “戴好?！?/br>
    ……

    作者有話要說：

    第12章 大白免

    江聞皓很小的時候見過這款鈴木王gs125，在當(dāng)時也是貴東西，不是誰家都買得起的。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幾乎被淘汰了，也就是在柳安這樣的鄉(xiāng)鎮(zhèn)還偶爾能見得到。

    覃子朝扣好頭盔，肩寬腿長的他愣是把這輛老牌車襯托出了幾分專業(yè)賽車的架勢。見江聞皓還站在那兒，覃子朝沖他揚(yáng)揚(yáng)下巴示意他上車。江聞皓把吉他又往肩上斜挎了下，跳上后座。

    覃子朝隔著頭盔：“抱著我腰?！?/br>
    江聞皓才想說老車開不快，覃子朝直接拉過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腰上，隨即一踹啟動桿，擰動油門，鈴木王發(fā)出一聲長嘯，像個脫弦的箭般“嗖”地沖了出去。

    晚風(fēng)不斷迅速地從耳邊略過，發(fā)出呼呼的響聲。

    摩托車卷著塵一路飛馳駛離了柳安縣，又在鄉(xiāng)道上跑了會兒后轉(zhuǎn)入了盤山路。

    江聞皓朝天邊看去，發(fā)現(xiàn)晚霞恰好到了最深的時候，鋪在山間將視線里的一切都染上了橙紅。

    他突然產(chǎn)生了種就這樣一直跑下去，永遠(yuǎn)別停的念頭，把所有一切通通甩在后面，無論好壞，都不要了。

    覃子朝稍微放緩了些速度，在后視鏡里瞄了江聞皓一眼，語間帶著笑意：“你是不是害怕？”

    江聞皓回過神，皺了下眉：“瞎扯?！?/br>
    “那你抓我抓這么緊干嘛？”

    江聞皓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快把覃子朝的衣服揪破了，想要松手。卻被覃子朝連忙制止：“別，容易出危險。我開慢點(diǎn)?！?/br>
    “不用?！苯勷┑_口，頭盔下的眸色顫了顫，閉上眼睛，“加油門，覃子朝?！?/br>
    覃子朝笑了下：“你確定？”

    “嗯?！?/br>
    ……

    兩人經(jīng)過了一片面積很大的梨園，繞過一片河塘又爬了一段坡，江聞皓總算看到了人煙。

    此時的天已經(jīng)完全暗了，鄉(xiāng)村里彌漫著柴火的味道。水塘里的青蛙和草間的鳴蟲像在抬杠似的玩命叫著，一點(diǎn)都不怕人。

    覃子朝將車停在一棵楊梅樹下，摘掉頭盔喘了口氣：“到了。”

    江聞皓看著眼前一棟亮著燈的平房，這才想到自己來的路上都忘了給覃子朝的爸媽帶些見面禮。

    “叔叔阿姨都在家？”

    覃子朝往前走的步子頓了下：“只有我媽?！?/br>
    屋里的人大概是聽到了動靜，掀開門簾。見是覃子朝回來了后，高興地喊了聲“朝朝”，從屋里迎了出來。

    “怎么這個點(diǎn)才回來??？”說話的女人穿著件洗得有些發(fā)白的碎花薄衫，頭發(fā)在腦后隨意挽了個髻，手上拿著團(tuán)黑色的毛線和兩根毛衣針，眉眼和覃子朝有幾分相似，但要柔和得多。

    “陪同學(xué)去了趟縣里，回來晚了?！瘪映徛暯忉?，在看到女人手里拿著的毛線后，語氣帶了點(diǎn)責(zé)備，“不是不讓你在天黑的時候打毛衣么。”

    女人摸了摸覃子朝的頭，溫柔地笑笑：“你上次換的燈泡可亮了，看得清?！?/br>
    接著，她注意到了覃子朝身后的江聞皓，疑惑地看向覃子朝：“這是……你同學(xué)吧？”

    覃子朝點(diǎn)點(diǎn)頭：“我們班上的，叫江聞皓?！?/br>
    “阿姨好?！睕]等江聞皓把話說完，女人已經(jīng)上前拉住了他的手，眼睛彎起來，“朝朝還是第一次把同學(xué)帶回家呢！餓不餓呀小皓？云姨做了飯，就等你們回來吃呢。”

    江聞皓聽著這個自稱“云姨”的人喊他小皓，盯向她唇邊淺淺的梨渦，一時間有些怔神。

    腦海中那個穿著白色連衣裙抱著吉他的身影迅速閃現(xiàn)，與眼前的人重疊。

    云姨張羅著他和覃子朝進(jìn)屋，讓他們趕緊去洗臉洗手，自己則是去到院子外簡易搭成的廚房里給他們熱飯。

    覃子朝家比江聞皓想象中的還要窄小破舊，一里一外兩間屋，加起來還不如他家的車庫大。外廳的墻角擺著張老式木板床，被個大木柜隔出相對半獨(dú)立的空間。

    為數(shù)不多的家具陳設(shè)一看也都是上了年頭，光那面貼著兩只鴛鴦的鏡子，江聞皓也只有在年代戲里才見過了。

    好在屋子被收拾的很干凈，石灰地上看不到一點(diǎn)灰塵，還有股淳樸的皂角香，一看住在這里的人平時就總愛打掃。

    覃子朝放下書包，安排江聞皓洗完手，就讓他先在飯桌前等著，自己去到院子里幫他mama的忙。

    江聞皓在巴掌點(diǎn)大的屋里轉(zhuǎn)悠了兩圈，便倚靠在門框上朝廚房看去。

    說不上多明亮的暖黃色燈光下，覃子朝將云姨拉到身后站著，接過她手里的鍋鏟熟練地翻炒著灶上的菜。

    云姨被他高大的身型趁得更加瘦小，搓著手大概是在想她還能干些什么。最后在藏藍(lán)色的圍裙上擦了擦，抬手幫覃子朝抹去了額上的汗。兩人時不時交流幾句，很愉快的樣子。

    具體說的是什么江聞皓也聽不清楚，他只是定定地注視著兩人，臉上沒有多少表情，但也一直沒有移開視線。直到覃子朝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回頭朝他看了一眼。

    兩人的目光短暫的交匯了下后，江聞皓才偏頭避開，坐回了餐桌旁。

    晚飯很簡單，都是最最普通的農(nóng)家飯。但江聞皓知道，云姨因為他的到來，還是盡了最大心力去做。那盤黃瓜炒蛋里的黃瓜是她剛剛專門又到地里去摘的，而原本清炒的豆角里又被覃子朝切了好些rou絲進(jìn)去。

    “來來小皓，讓你等久了??！”云姨邊端菜上桌，邊給江聞皓盛了一大碗雜糧飯，話語間帶著真誠的局促，“小朝跟我說你是從大城市來的，你看，阿姨家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東西招待你，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br>
    “謝謝云姨?！苯勷┙舆^飯碗，在云姨擔(dān)憂又抱歉的注視下夾了筷子黃瓜炒蛋放進(jìn)嘴里，“好吃，家里吃不到這么新鮮的?！?/br>
    “那就好那就好！”云姨總算舒了口氣，又露出她頰邊的梨渦，“子朝也快吃?！彼f著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匆轉(zhuǎn)身走到五屜櫥前，彎腰從里面取出了一枚鐵糖盒，遞到江聞皓面前打開，“喏，看看有沒有你喜歡的？”

    糖盒里裝了些散裝的瓜子花生大棗，還有幾塊錫紙包的老式酒心巧克力和大白兔奶糖。

    也不知是放得時間太久了沒舍得吃，糖紙褪色，還是買到了山寨貨，“大白兔”寫成了“大白免”。

    “媽，正吃飯呢給他吃什么糖？”

    “也是！那我放在這兒，你們吃完飯再吃??！”云姨專門挑出她覺得包裝最漂亮的糖放在江聞皓面前。這才坐回桌前，不停往江聞皓和覃子朝的碗里挑rou絲。

    “云姨，你自己吃。”

    “欸！我不太餓，你們多吃點(diǎn)，長身體呢?！痹埔潭酥耄矝]怎么動筷子，看著江聞皓的眼神十分感慨，“大城市里來的孩子是不一樣啊，長得多好看吶！皮膚比小姑娘都好！”

    江聞皓聞言扯了扯嘴角，他其實(shí)最煩別人說他白，更煩人說他長得像小姑娘。記得小學(xué)二年級班上有個小孩兒跑來摸他臉，還學(xué)著電視劇里的臺詞說了句‘給爺香一口兒’直接被他打進(jìn)了醫(yī)院，腦袋上縫了個三道杠。

    但這話從云姨嘴里說出來，江聞皓雖然還是覺得別扭卻也沒生氣，更沒擺臉子。只是又往嘴里扒了幾口飯，含糊地應(yīng)了句：“遺傳吧?！?/br>
    三人吃完飯，云姨起身收拾桌子，被覃子朝按住：“你歇著，我來就行?！?/br>
    云姨見拗不過，注意力就又回到江聞皓身上，示意他快吃桌上的“大白免”。

    “別吃了，等我洗了碗帶你摘楊梅去?！瘪映@過江聞皓時，順手搭著他的肩，湊近用只有他倆才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那糖過期了，我媽一直當(dāng)好東西放著舍不得吃，不知道。”

    云姨看著倆大小伙子在對面說悄悄話，覺得挺逗，面帶笑意地站邊上。

    覃子朝伸手要幫江聞皓把糖拿走，江聞皓卻先一步剝?nèi)ヌ羌垼魺o其事地將奶糖塞進(jìn)嘴里。

    “好吃?！?/br>
    覃子朝略怔了下，看向江聞皓的眼神有些意外。

    江聞皓用舌頭頂了頂口中那塊香精勾兌味明顯的“大白免”：“走了洗碗去，完了帶我摘楊梅?！?/br>
    ……

    水池邊，覃子朝挽起袖子將碗碟上的水甩了甩，擦干碼好放進(jìn)廚房。江聞皓全程一言不發(fā)地跟在他身后，嘴里的劣質(zhì)奶味甜的他直倒牙。

    “怎么還在吃？”覃子朝一回頭就發(fā)現(xiàn)江聞皓還在吃糖，本能地把手放在他嘴邊接著。

    江聞皓頓頓，抬眼斜著覃子朝。

    覃子朝又蹙眉催促了下：“吐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