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講？”

    “只有當(dāng)你愛一個人的時候，才有動力去投入時間和耐心，嘗試?yán)斫馑年幇得??！?/br>
    “就像我，當(dāng)年只是一個學(xué)歷、出身、工作都不行，窩在出租屋里敲字的愣頭小子，社交能力約等于零。但只有你嫂子愿意花時間了解我，她問我，為什么選擇寫作這份看上去很沒有前途的工作。就是因?yàn)樗斫馕?，也支持我，我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br>
    “所以，她生完孩子以后，產(chǎn)后抑郁，易怒，壓力大，我停了一年寫作，在家陪她，因?yàn)橐斫馑秊槭裁赐纯?，為什么焦慮?！?/br>
    “夢想不夠飯錢的小年輕，產(chǎn)后抑郁的家庭主婦，好人，壞人，這些都是標(biāo)簽。標(biāo)簽會制造恐懼，而理解，才能消除恐懼。大部分人傾向于通過標(biāo)簽來判斷人，是因?yàn)槔斫庑枰冻鰰r間和耐心?！?/br>
    白恒突如其來的煽情，讓林渡很不習(xí)慣：

    “那如果我投入很多，還是無法理解她呢？”

    “這就是人生的風(fēng)險(xiǎn)啊，你花了一年寫出來的書，能不能火，是你說了算的嗎？那一開始為什么寫呢？”

    林渡：“因?yàn)椤瓙蹎?？?/br>
    白恒：“因?yàn)橐膊粫蓜e的啊……”

    “……”

    白恒放出一連串大笑：

    “鳥哥，你說的究竟是書里的角色，還是現(xiàn)實(shí)中的人？”

    “我剛才說的都是小說設(shè)定啊，現(xiàn)實(shí)中遇上罪犯，還是趕緊跑啊?！?/br>
    “……”

    林渡覺得，自己又在白恒身上浪費(fèi)了有意義的十分鐘。

    第四天，林渡被何家兄妹從游戲里薅出來，組了個負(fù)能量局。

    何崇光進(jìn)口的一批海鮮在港口檢驗(yàn)結(jié)果不達(dá)標(biāo)，要辦理退港審批，現(xiàn)在貨運(yùn)商，進(jìn)口代理商，海外供貨商幾方互相扯皮，何崇光的流動資金又流不動了，回家找何家老爹借錢，被罵了個狗血臨頭，一分錢沒借到。

    何寶賢精心撰寫的一帆集團(tuán)專題被上司給斃了。上司是個說話嗲聲嗲氣的大姐，張口閉口都是年輕人喜歡那個，年輕人不喜歡這個，感覺她比年輕人還懂年輕人。大姐還勸她，說阿寶你的背景大家都知道的呀，沒必要卷成這個樣子讓大家難堪嘛。

    至于林渡，二次失戀，三觀破碎，交稿無望，一頭的烏云更是突兀且明顯。

    一頓飯吃得，長吁短嘆，敗興而來，絕望而歸。

    第五天，林渡起了個大早，決定遠(yuǎn)離家里沙發(fā)、床、游戲的誘惑，去個人多的環(huán)境靜心修稿。

    他找了個口碑不錯的咖啡廳，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一上午，就寫了兩百字。

    他腦海里想的，不是小說里的女主角。

    他滿腦子都是蘇拉。

    蘇拉表面上強(qiáng)勢又冷漠，日常卻很好相處。選餐廳，看電影，她都樂于聽取他的建議，嘗試新鮮事物。更令人意外的是，她還善于傾聽。

    林渡是個腦子里日常跑馬的話癆，沒人制止的話，他能從帝企鵝聊到北極熊。但不管他說什么，蘇拉都能聽得進(jìn)去，并沒有像大多數(shù)人那樣，對他的天馬行空嗤之以鼻，偶爾還會因他的冷笑話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蘇拉有他羨慕不已的果斷堅(jiān)定，卻竟然不鄙視他的軟弱幼稚。林渡遂確信，他遇到的是愛情。

    他愛上的這個人，真是個罪人嗎？

    記憶像滴濾咖啡，零星地滴入他腦中的馬克杯。他驀地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他們在一起三個月，除了宣告分手，唯一的一次矛盾。

    那天，林渡來接蘇拉下班，在寫字樓大堂遇見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

    男人五十多歲，兩鬢灰白，穿保安制服，不是寫字樓里的那種干凈的制服，而是滿身灰塵，像從哪個剛爆破的采石場刨出來的。他張開雙手，堵住蘇拉的去路。

    林渡將蘇拉拽到身后，男人便尷尬地笑著，松弛的太陽xue攢起漩渦般的皺紋：

    “蘇大律師，男朋友這么帥?。俊?/br>
    “你就借我一次吧，就一次?！?/br>
    蘇拉在林渡手臂上輕拍兩下，從他身后轉(zhuǎn)出來。

    “不可能?！?/br>
    “兩萬，就兩萬！去年我投的那個p2p，老板卷錢跑了的那個，你還記得不？現(xiàn)在開始統(tǒng)一清退了，說是我那十六萬都能退，就是要先交一筆兩萬的稅。我不交，別人交了，清退款就先退給別人了。你看這……”

    男人機(jī)械地咧著嘴：

    “蘇大律師，你就再幫我這一次吧，好歹……”

    蘇拉凌厲的目光驀然一閃，將他剩下的話語嚇了回去。

    他焦慮地抿著嘴：

    “為了這十六萬，老婆要跟我離婚，兒子也不認(rèn)我，五十多歲的人了，還睡在老板房里給人看大門。鶴市除了你，我還能跟誰借錢？不然我去偷，去搶？”

    “你賣血賣腎，搶劫跳樓都跟我沒關(guān)系?！?/br>
    蘇拉冷漠地撇開臉，拉起林渡就走。

    剛走出大門，林渡猛地“啊”了一聲。

    “蘇拉，p2p平臺破產(chǎn)清退，從來沒聽說還要先交稅的，該不會又是個新型騙局吧？”

    蘇拉挑起眉，林渡這才想起眼前站著個律師，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這你比我懂得多?！?/br>
    忽然又奇怪：

    “既然你也看出來了，為什么不告訴他這又是個騙局？”

    “你覺得我應(yīng)該借錢給他？”

    “當(dāng)然不是。但是至少提醒他一下吧。被騙一次已經(jīng)很慘了，何況被騙第二次。”

    “我有義務(wù)提醒他嗎？”

    林渡愣了一愣，這才注意到，她臉上超乎尋常的譏諷。

    “你不是律師么？”

    蘇拉：“我今年的法援案件已經(jīng)接滿了?！?/br>
    “不是這個問題?！绷侄赏蝗槐孔熳旧嗥饋怼?/br>
    “我是覺得，多說一句話，能幫別人免去一場災(zāi)禍，也算積德行善了?！?/br>
    蘇拉像是聽到了今年最好笑的笑話，她雙臂環(huán)抱，后退了一步：

    “那我，哪一點(diǎn)像個善人了？”

    林渡語塞了。這樣憤世嫉俗式的自嘲，是他所不喜歡的，仿佛兩人中間突然出現(xiàn)了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蘇拉唇角勾起：

    “你想積這個德，你去跟他說啊?！?/br>
    她越是挑釁，林渡就越想和她對著干。

    他便掉頭回去大堂，男人還手足無措地站在大理石圓柱的側(cè)邊。

    林渡將自己粗淺的了解和判斷的依據(jù)簡單對他說了一遍，認(rèn)真地警告：

    “這位大叔，我勸你還是小心一點(diǎn)，現(xiàn)在騙子太多了，街上天天大喇叭放著防范電信詐騙呢。實(shí)在不行，你去派出所問問……”

    男人的神情從充滿期待，漸漸變得不耐煩，聽林渡說去派出所，他臉上突然出現(xiàn)怒意，劈頭啐了林渡一口：

    “媽的你不借就不借，耍著老子玩兒呢？你以為老子是傻子？被騙一次，還能被騙第二次？”

    林渡：“……”

    “平臺都破產(chǎn)了，就那么點(diǎn)錢，去了派出所，都被國家沒收了，還能輪到我？個白眼的小崽種，當(dāng)個破律師，以為自己是個什么東西！我呸！”

    男人又飆了幾句臟話，罵罵咧咧地走了。

    林渡在原地懵了好一會兒。等他醒悟過來，走出大堂去找蘇拉，蘇拉已經(jīng)不見了。

    那一整天，蘇拉都沒接他電話。到了第二天，卻突然好了，當(dāng)做這事沒有發(fā)生過。林渡誠心誠意地道歉，蘇拉卻說，都是小事。

    現(xiàn)在看來，她懶得計(jì)較，也是因?yàn)閺奈创蛩愫退L久交往吧。

    作者有話說：

    改自己的核心情節(jié)這種事，我寫得真是又悲傷又有共鳴~

    第31章 殷紅的郁金香（6）

    咖啡廳的服務(wù)生送上一個帶貓咪爪印的陶瓷杯, 手沖咖啡濃香撲鼻。

    林渡從記憶中回過神來，叫住她：

    “這不是我點(diǎn)的咖啡。”他指指桌上的紙杯，“我點(diǎn)的已經(jīng)上了?！?/br>
    “請您喝的, 不要錢?！?/br>
    服務(wù)生——一個瘦弱蒼白的中年女人——拘謹(jǐn)?shù)匦α耍?/br>
    “這是我自己沖的，烏……什么達(dá)水洗，我剛學(xué), 沖得不好您別介意?！?/br>
    林渡覺得她有點(diǎn)眼熟：

    “我們是不是見過？”

    服務(wù)生回頭看了看柜臺, 其他同事都在忙, 并沒有注意這邊。

    “我認(rèn)識您，您是蘇律師的男朋友。”

    自從認(rèn)識了蘇拉，林渡已經(jīng)習(xí)慣“蘇律師的男朋友”這個稱呼了。

    他想起來，他第一次去天影所, 碰上蘇拉腳踢渣男, 踢的就是這位陳女士的丈夫。哦, 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前夫。

    后來他和蘇拉開始戀愛, 去接她下班的時候，又在天影所見過陳女士兩次。

    “我就是想請您喝杯咖啡, 蘇律師是個好人?！?/br>
    林渡頓時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在公共場所接受陌生人的有償服務(wù)是一件心安理得的事，但這人變成了熟人，服務(wù)變成了無償, 一切就尷尬起來了。

    “陳女士，您太客氣了?！彼胂胱约旱谋瘧K遭遇, “我和蘇律師已經(jīng)分手了?！?/br>
    沒想到陳女士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