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帶著你們從南州一路走到靈山, 幾次避過了我們的尋蹤, 這么久以來, 除了小主子，你還見過誰有這樣的本事？”福三說到這里, 又嘆了口氣, “壽一，你是要接替福大的人, 你應(yīng)該比誰都明白這點(diǎn)吧?！?/br>
    壽一默然, 過了好一會兒，才聲音有些低啞的艱澀開口，“我知道, 是小主子自己愿意, 能夠?yàn)榈钕路謶n解難，小主子很高興。但是——我很擔(dān)心?！?/br>
    “你擔(dān)心的是永遠(yuǎn)都不可能出現(xiàn)。”福三拍了拍壽一的肩膀, “你要是見到失去小主子，一路追尋小主子的大主子，你就不會擔(dān)心了?！?/br>
    ——那不吃不喝簡直就跟木頭人一樣，只有聽到小主子消息的時候才稍微有些生氣。

    他和福大幾個人每天提心吊膽的，就怕哪天大主子會忍不住暴走！

    他們幾個聯(lián)合起來也打不過大主子的??！

    ******

    院子里的商靜魚慢步走出，來到院子外頭的回廊亭中，看了眼周遭的布置，簡直就跟拓蒼山莊一樣嘛。

    商靜魚掃了一圈，無奈的嘆了口氣，對壽二說道，“改明兒我先給你個圖，你到時候先去靈州的宅子里整一整?！?/br>
    壽二恭敬應(yīng)下，猶豫了一下，低聲開口，“主子，您知道……這里的院子都是按照拓蒼山莊的布置……”也行一開始不是，但是慢慢的一點(diǎn)點(diǎn)的在不知不覺中就被修整過來了。

    “大哥哥認(rèn)為拓蒼山莊那樣的布置我會住得舒心點(diǎn)?！鄙天o魚無撓撓頭，“算了，大哥哥就是這樣的。”

    “那靈州的宅子？”壽二有些遲疑，雖然商家主說早已備好了，但是，按照他們對殿下的了解，殿下定然是另外給主子準(zhǔn)備了一處地方的，并且，有極大的可能又是拓蒼山莊的布置。

    “你到時候去看看，按照圖來修整就成?！鄙天o魚說著，眼角余光看見那不遠(yuǎn)處走來的祭司，便轉(zhuǎn)了話題，“對了，大哥哥送來的關(guān)于天之碑的東西，你要收好?！?/br>
    “是。”

    說話間，祭司已經(jīng)到他跟前，又跪下，磕頭，做禮。

    商靜魚，“……”每次都行這么大的禮，他壓力好大啊親！

    示意祭司起身后，商靜魚看著恭敬垂頭站著的祭司，問道，“我很好奇，你……好像對我特別的恭敬？是因?yàn)槲掖蟾绺缌朱o深嗎？”

    祭司看著商靜魚，白色的氣息里那濃厚的金色光芒，是代表著功德，也是代表著眼前的這人，——是異界來的奇跡。

    “小公子福德深厚，能拜見小公子，是老朽幾輩子修來的福分！”祭司恭敬說著。

    商靜魚皺了皺眉，祭司說這番話，讓他想起了穆棱哥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也是差不多這樣的話，也是這樣的特別恭敬。

    當(dāng)然，現(xiàn)在穆棱哥對他要親近多了，不會這么……額，當(dāng)成信仰式的恭敬。

    “小公子不必?fù)?dān)憂什么，我身為三苗族的祭司，得上天庇佑，能觀天地氣息，小公子福德深厚，老朽得一次得見，因此有些失態(tài)，讓小公子見笑了?！奔浪舅坪醪碌缴天o魚在想什么，再次開口，恭敬說著。

    “你能看見我和大哥哥身上的氣息？”商靜魚有些糾結(jié)無語，怎的還真是跟穆棱哥一樣，神神叨叨的啊。

    “是的，殿下身上龍威深厚，小公子您福德深厚，實(shí)乃天作之合，天地的庇佑啊?！奔浪居行┘拥恼f著。

    商靜魚，“……”好端端的扯什么天作之合！囧！

    商靜魚扯開了話題，閑聊了幾句，就無力的揮手讓祭司離開了。

    看了看外頭飄揚(yáng)的大雪，商靜魚深深的嘆氣，本來還想問天之碑的事，但看祭司這幅神棍的樣子，還是算了吧。他自個兒整資料看看得了，大不了問大哥哥，不過大哥哥……大概是不想讓他去探查天之碑的。

    話說，已經(jīng)好久沒有入夢境了，那糟老頭怎的沒有來煩他了？

    有點(diǎn)奇怪哎。他現(xiàn)在可是默認(rèn)了和大哥哥一起了。

    那糟老頭應(yīng)該會在夢境里跳腳才對啊。

    哎，算了，還是先把眼下的事情搞定了再說！商靜魚又抬頭看了眼外頭紛紛落下的大雪，北境那邊，這會兒怎樣了？大哥哥……過年是回不來了吧。

    *****

    臘月二十八了。靈山村幾十戶人家這會兒正在熱熱鬧鬧的準(zhǔn)備過年，今年特別好，那后村里大宅子里的小公子給他們這些山戶送了臘rou和大面，還有半只黑豬，這可是地地道道最實(shí)惠的東西，今天又送了布料，說是給他們做過年的衣服穿。布料厚實(shí)，可比鎮(zhèn)上的那老徐家的布料結(jié)實(shí)多了。

    村長說，這是小公子仁厚，大家要好好的拜謝小公子。

    于是在村長的帶領(lǐng)下，大伙兒都去大宅子跟前拜謝小公子了，然后小公子又送他們一些蜜棗什么的。

    一個月前，后村的破宅子突然來了好多人，沒有多見，那破宅子就變成了大宅子了，村長說，不要好奇，也不要靠近！去鎮(zhèn)里一個字都不能多說！他們向來聽村長的話，就什么都不敢說了。然后過了不久，來了一個非常尊貴的老太太和長得跟天仙似的夫人，還有好幾十個護(hù)衛(wèi)，那些護(hù)衛(wèi)就在村子的四周巡視，很兇的樣子，但是對他們從來都不呵斥，然后，又過了不久，小公子就來了，還來了一位如同神一樣的非常好看的殿下，他們尊稱他為殿下！

    ——原來他們村里來了一位皇子嗎？！

    村長只警告他們不準(zhǔn)多話，不準(zhǔn)靠近那大宅子！

    他們也不敢多話不敢走近半步，倒是那小公子常常出來走動，笑容大大的，非常好看，會和他們搭話，問些農(nóng)作上的事情，還給他們種子，讓他們種著玩，小公子真是有趣的人~

    而今天臘月二十八了。天氣更冷，那位小公子給他們送了蜜棗，還提前祝他們新年好。

    此時的大宅子里，顧善聞捧著匣子匆匆朝書房走去，他們已經(jīng)在書房看文書報告好幾天了，今天應(yīng)該能夠把所有的文書報告看完，有問題的，需要小公子自己批示的，他們也都整理出來了。

    小公子也已經(jīng)看完了，今天應(yīng)該能夠把批閱的文書報告發(fā)回去，按照小公子的說法，過年就不要再看這些亂七八糟的了。過年七天假，誰也不許提這些個爛事！

    而明日，他也得趕回南州，陪同老母親過年，順便帶小公子的幾個折子給盧懷德和蔡英。

    過了回廊，正欲轉(zhuǎn)身，猛地停下，就見前方恰巧一閃而過的黃色裙角，還有帶著笑意的軟軟的柔柔的聲音，“不要聽小魚的……他最不喜歡吃青菜了，若是殿下在，他定然是不敢這般耍賴了，莫要理他，就做些青菜粥好了。他呀，最近老是吃烤rou什么的，蒼掌門說了，他若是再這樣亂吃東西，就報于殿下知曉。沒事，你們做青菜粥就好……”

    碎碎念念的聲音漸去漸遠(yuǎn)，慢慢的聽不見了，顧善聞才慢慢的抬腳朝書房走去。

    書房里，沈融，沈融的老師范學(xué)士，盧老先生正在爭議關(guān)于捕捉藥人蟲人的事，吵得極為熱鬧，小公子商靜魚盤腿坐在首位上，托腮，一臉的無奈。

    顧善聞目不斜視的捧著匣子走了進(jìn)去，放下匣子，取出他剛剛收到的和一個晚上熬夜寫出來的建議文書。

    “顧大人？這是？”商靜魚接過信，看了眼，放下，拿起折子，摘星閣給閣員們的專門寫建議寫報告的折子。

    “公子，這是臣昨晚寫的建議文書。”顧善聞一臉嚴(yán)肅，“還請公子斟酌。”

    “可是關(guān)于如何捕捉藥人和蟲人的？”商靜魚笑著問道。

    “是，和幾位大人不同，幾位大人都認(rèn)為應(yīng)該先審定，確定了，再捕捉，但臣的看法是，可三管齊下，一是先行圈捕，再行甄別，二，以上京鼠災(zāi)為由，派發(fā)藥粉，讓百姓們回家自行驅(qū)蟲，三，暗中追蹤，加以甄別，四，可讓商戶名攜帶藥粉出行買賣。藥粉可作為藥物，或送出藥方。”顧善聞緩緩說著。

    “嗯，顧大人的想法不錯！老朽也是這般想的！”盧老先生很是贊同。

    “沒錯沒錯，可以再加一條，百姓們可自行到府衙指定的醫(yī)館就醫(yī)！”范學(xué)士激動說道。

    “那就大家整理一下，做個章程，待開春后按照章程進(jìn)行。”商靜魚笑瞇瞇的說著。

    隨后，書房里的眾人繼續(xù)討論，商靜魚拿起信，慢步走到外頭，顧善聞隨即跟了過來，剛剛商靜魚大概瞄了眼，額，是顧家老太君的信，但是，為何遞給了自己？而不是直接遞給老太太？

    “我母親說，此信需待公子閱過后，再拿給老太太?！鳖櫳坡劰Ь凑f道。

    商靜魚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著顧善聞的面，拆了信，看了一遍，不由皺了眉頭，那位留在南州的睿親王也離開南州了，離開前去見了老太君，將當(dāng)年的事情告知了老太君，其中緣由的確復(fù)雜，但也其實(shí)很是簡單，睿親王是假死，為了保住當(dāng)時林家唯一的沒有被蟲母污染過的血脈，當(dāng)時的皇帝，睿親王的父親，大哥哥的祖父，決定將兒子送出了中宮！……

    *****

    入夜后，老太太沉默的將手里的信慢慢的合上。

    站在老太太下首的商靜魚擔(dān)憂的看著沉默不語的老太太，老太太沒事吧？

    “恨了一輩子的人，原來……竟然是這樣啊……”老太太喃喃說著，聲音艱澀不已。

    “主子……”老太太身邊的老嬤嬤擔(dān)憂的上前。

    但老太太卻擺了擺手，抬眼看向站在他跟前的商靜魚，緩緩一笑，“別擔(dān)心，我還撐得住。自從知道那個孽子還活著的時候，我就多少猜到了……畢竟當(dāng)年，他那般做法后，卻天天守在我的宮門之外……我多少是猜到肯定是有些不得已的原因的……卻不想，居然是因?yàn)橄x母玷污了皇室血脈，我那孽子是唯一的具有真正林家血脈的人。唉……”

    說到這里，老太太卻輕輕嘆息了一聲，“可是，幾十年來，對方一直在追殺他，他多次進(jìn)入中宮想要找我告知實(shí)情，卻每每都被逼走，那次，他中了毒，情毒，然后……和……唉，他不是有心，卻玷污了白家嫡女，這卻也是實(shí)情……此后，他一直偷偷跟著你家大哥哥……卻不敢相認(rèn)……唉……”

    “大哥哥也不是恨他，只是他心里多少有些別扭，這輩分什么的，咳?！鄙天o魚有些糾結(jié)的說著。

    ——大哥哥的心思就是……萬萬沒想到居然是睿親王，然后，這個輩分，一時接受不了而已。

    “我明白。你大哥哥也跟我說過。”老太太和藹的拍了拍商靜魚的手，將信遞給商靜魚，“這信，你寄給你大哥哥吧?！?/br>
    商靜魚猶豫著看著老太太，“那，您不寫封信給睿親王嗎？請他回來，外頭現(xiàn)在還有藥人和蟲人呢。”

    老太太卻慢慢的搖頭，“他一直都覺得愧對了白家女，愧對了你大哥哥，如今你大哥哥在北境打戰(zhàn)，他定然是放心不下的，特別是現(xiàn)在一切都差不多掀開了，上京的蟲人，藥人，只要是摘星閣的，誰不知道？那些逃出上京的百姓們多少也是知道的，他信里說了，他想去做他想做的事，那便讓他去吧?！?/br>
    說到最后，老太太眼眶有些泛紅，“我與他雖然多年未見，但是，他知道我安好，我也知道他安好，沒有辜負(fù)林家血脈，沒有辜負(fù)天下蒼生，那便夠了。”

    商靜魚沉默了一會兒，后退一步，躬身，對著老太太拱手作揖。

    ******

    臘月二十八的北境，幽州。

    林靜深慢步走上城墻，背負(fù)雙手看著幽州城外那黑色的如同潮水一般的敵軍，一黑一紅的眼眸在此刻沒有半點(diǎn)星光月光的濃墨一般的夜色下，涼薄冰涼。

    “主子。”福大疾步而來，恭敬跪地拱手，雙手呈上信函，“小主子的信?！?/br>
    林靜深轉(zhuǎn)過頭，本來涼薄冰涼的眼眸因?yàn)椤靶≈髯印比齻€字微微有些暖意，但隨即皺起眉頭，神色凌厲起來，“怎的是你來信？大黑呢？！”

    ——他與魚兒的通信，向來都是大黑小黑寄送，怎的今日是福大？！

    福大一抖，他接到禁地影衛(wèi)呈遞的緊急信函的時候，他也是好懵，同時也緊張的害怕得不得了，就怕小主子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于是他急急趕來，趕緊的呈遞信函。

    林靜深抽走福大手里的信函，急急拆開，看完，皺起眉頭，是南州的影衛(wèi)急報？先是到了魚兒那里，魚兒看完，批示兩個字就轉(zhuǎn)送到他這里來了？為何不用大黑？小黑？

    林靜深正欲細(xì)問福大，忽然有疾風(fēng)吹來，林靜深抬頭，隨即舒展手臂，大黑停在他的手臂上，背上背著一個小包裹？

    林靜深拆開一看，不由楞了一下，是一碗還有些溫?zé)岬闹啵?/br>
    包裹里還有一封信，是一副小人畫：矮矮的小人端著碗遞給高高的小人，旁邊還有三個字：臘八粥

    林靜深眉眼一下就溫柔了下來，曾經(jīng)在上京的農(nóng)莊，臘月二十八的時候，他也喝過魚兒親自端來的臘八粥。

    原來已經(jīng)臘月二十八了嗎？

    ****

    “你說……大黑送去北境的話，那粥不會壞掉了吧？”坐在書房書案后頭看著他條陳的商靜魚有些發(fā)愁。

    他一時沖動，因?yàn)轭ＳH王，想到大哥哥，想到今天晚上喝的娘親熬的臘八粥，就……抓來大黑，裝了一碗臘八粥給送了過去。送完后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靈山到北境啊啊啊啊，那么遠(yuǎn)！

    “放心吧，主子，大黑可是全天下最快的信鷹了！”壽二笑呵呵的說著，一邊端著藥膳過來，“主子，您用點(diǎn)。穆棱公子說了，這藥膳不苦的。”

    商靜魚放下筆，嘆了口氣，一邊喝著藥膳，一邊懊惱的說道，“我讓小黑送信去，也一時忘記了給大哥哥送陵國的折子?！?/br>
    “沒事，主子，明天大黑小黑應(yīng)該就會回來了。”壽二說著，一邊整理著書案上的條陳，一邊說著，“主子，平平和壽三明兒個就能回來，祿二也是明天到?！?/br>
    “他們到了后，那些個賬本什么的，你讓他們自己先對，我現(xiàn)在沒空。哦，對了，祿二送的東西，你看下，女子的用物全部送到后院給娘親和老太太看，然后再挑些東西送到穆棱哥那邊，給他做過年的節(jié)禮用。”

    壽二恭敬應(yīng)著，隨后不解的問著，“主子，穆棱公子做過年的節(jié)禮，他如今也不需要送誰吧?！?/br>
    “陵國那邊隔三差五的送東西過來，那些東西雖然我讓你送過去的，但是，穆棱哥那么聰明的人哪會不知道是誰送來的啊。他心里頭早就別扭著，他肯定想要回禮過去的?！鄙天o魚說著，放下藥膳的碗，嘆了口氣，“那個容和公公倒是不錯，沒有一昧的給那臭屁太子說好話?！?/br>
    “我聽穆棱公子提過，那容和公公曾經(jīng)在陵國那邊救了他好幾次。被困枯井的時候，也是他偷偷通知了國師去救了他?！眽鄱f著，一邊快速的蓋上盒子，“主子，您該休息了?！?/br>
    商靜魚看了一下桌上的幾個匣子，都已經(jīng)批好了，嗯，那就睡吧。

    “明天只看條陳了，累死，那些折子什么的，不是特別緊急的，全部封著！”商靜魚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嘀嘀咕咕的說著。

    壽二一邊忙應(yīng)著，一邊心里頭暗自嘆氣，前天，昨天，您就是這般說著，結(jié)果呢，那折子一來，您還不是忍不住打開批閱了嘛。

    ****

    夜深了的北境，幽州，城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