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忒不中聽，趙老太在心里罵了周牙婆一百遍石頭縫，面上樂呵呵道：“俺就說俺這孫女周正吧，縣令家的姑娘絕對(duì)瞧得上?！?/br>
    周牙婆心想：這么好看的小姑娘送去縣令家不是把縣令千金襯得無光了嗎，她又不傻。這女娃娃養(yǎng)養(yǎng)，送到揚(yáng)州去，作瘦馬養(yǎng)將來不是更劃算。

    她走到趙寶丫身邊，趙寶丫立刻站起來，警惕的后退，圓滾滾的貓眼瞪著她。

    周牙婆笑瞇瞇的問：“你叫趙寶丫是吧？寶丫跟周婆婆走好不好？周婆婆每天都給你好吃的，好玩的，每天都穿漂亮的裙子，好不好？”

    趙寶丫捏著石子又后退兩步，抬頭四處張望。鄒二嬸和趙小胖已經(jīng)不在院子里了，阿爺坐在門檻上抽焊煙不說話也不看她。二叔和阿奶站在旁邊看著，臉上甚至還帶了點(diǎn)笑。

    沒有人過來幫她。

    周牙婆見小娃娃不說話，伸手過來拉她。

    啪嗒！

    趙寶丫把手里的石子狠狠砸在周牙婆的面門，軟糯的聲音里帶了憤怒：“壞人！”砸完就撒開腳丫子往自己房間跑。

    周牙婆猝不及防被砸了眼睛，終于維持不住笑，怒聲朝帶過來的手下道：“愣住干嘛，還不快把那丫頭片子抓走。”

    兩個(gè)壯漢快走兩步很快就拎住小寶丫的后脖領(lǐng)，趙老太舔著臉湊到周牙婆身邊賠了句不是，小聲問：“那十兩銀子？”

    周牙婆忍住疼從袖子里掏出十兩銀子丟到她手里，趙婆子笑得牙不見眼。

    一行人拖著小寶丫往外走，小寶丫小手死命的掰著院里的木樁，又踢又打：“壞人，放開！我阿爹回來會(huì)打死你們的，賣小孩壞人！”

    周牙婆被吵得頭疼，喝道：“還不堵了嘴，把人抓上馬車！”讓村里人誤會(huì)她強(qiáng)買強(qiáng)賣多不好。

    手下剛要堵她的嘴，門從外頭被打開。趙老太魂都快嚇沒了，以為又是趙大成那煞星。定睛一看，滿手污泥的趙小姑站在門口，看看寶丫又看看周牙婆，臉?biāo)查g白了：“娘，你們這是在干嘛？你們是要賣了寶丫嗎？”

    趙老太喝道：“這事不用你管，讓開！”

    小寶丫被堵住了嘴，扛著往門口走，求救的看向趙小姑。

    趙翠香懦弱慣了，被呵斥慣了，所有要出頭的事她都害怕。然而看著小寶丫紅了眼眶，耳邊是小娃娃晌午一遍遍的安慰。她咬牙擋在了門口，伸出的手都在顫抖：“不讓，俺，俺答應(yīng)了大哥，要看好寶丫。娘，你們，你們不能賣了寶丫！”

    她的勇敢在趙老太一慣的強(qiáng)勢面前猶如浮柳，趙老太一把把她扯了進(jìn)來，啪嗒，把人扇到邊上：“家里的事哪有你說話的份，告訴你，明日你大哥回來也不許亂說?！?/br>
    “不許亂說什么！”一道怒極的聲音夾雜著萬鈞之勢，砸了進(jìn)來。

    所有人都回頭朝門外看，只見一道高大的人影從牛車上跳下來，凌厲的眉眼如含了冰霜刀劍，徑自走到拎著寶丫的下人面前。在眾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shí)單手把小團(tuán)子撈了過去，然后拔刀把欲動(dòng)手的打手直接戳在門板上。

    刀深貫穿門板，打手□□污水滾滾而下，在發(fā)現(xiàn)沒有受傷后狠狠松了口氣。

    媽呀，這八尺大漢太嚇人了！

    趙大成把塞住寶丫嘴的手帕拿下，戾氣橫生的眼里全是心疼。寶丫趴在他懷里哭得好傷心，隨即又覺得自己要堅(jiān)強(qiáng)，壞人還在呢。

    她抽動(dòng)著小鼻子告狀：“阿爹，阿奶他們壞，他們要把寶丫賣掉！”

    “不怕，有阿爹在呢！”趙大成安慰完女兒，看向周牙婆和趙老太他們時(shí)，眼神瞬間又凌厲起來。

    周牙婆閱人無數(shù)，一看趙大成就不好惹，暗道一聲晦氣。回轉(zhuǎn)身從趙老太手里拿過十兩銀子，罵道：“感情你這婆子誆我呢，娃兒爹都沒同意，你賣什么。銀子還我，就當(dāng)老娘白跑一趟了！”

    “這怎么行，俺們不是說好了！”趙老太急了。

    周牙婆：“誰跟你說好了?！彼ぶ叩街艽蟪擅媲白髁藗€(gè)揖，賠罪道，“這位英雄，對(duì)不住了，我也是受了你家老太太的誆騙，我們這就走！”說著又從袖子里掏出一兩銀子放在門口，然后帶著幾個(gè)下人桃之夭夭。

    趙家的動(dòng)靜太大，不少村名都圍過來看熱鬧。

    周大成抱著寶丫，冷眼掃過趙老太、趙老漢以及站在堂屋門口不敢和他對(duì)視的趙老二。

    他拔出插在門板上的刀，咔嚓，門板斷成兩半，倒在地上。

    “現(xiàn)在你們來說說，打算怎么和我交代？”

    第5章 5

    圍觀的村名指指點(diǎn)點(diǎn)，議論聲像唾沫星子臊得趙老漢夫婦臉面通紅。

    “這是在賣孫女呢？”

    “寶丫這么可愛，怎么干得出來這種事?！?/br>
    “造孽哦，瞧娃兒哭的，幸好大成回來了?！?/br>
    “……”

    被罵狠了的趙老太干脆破罐子破摔，往地上一坐，哭嚎起來。指著趙大成罵道：“你要俺什么交代，成日在外做工，又不知道管孩子的辛苦。俺們哪里是賣你的女兒，是縣令家的姑娘要玩伴，俺們想讓寶丫去享福才送過去的?！?/br>
    “你倒好，回來不分青紅皂白，亂打人不說，還敢恐嚇你爹和俺，有沒有天理了”

    村民們一聽是去給縣令家的姑娘當(dāng)玩伴，口風(fēng)立馬又變了。窮苦人家能去縣令府上別說玩伴就是個(gè)下人也比吃不飽好。

    見幾個(gè)村民開始向著她說話，趙老太立馬又爬起來，走到圍觀的村民面前，唱跳俱作的表演：“俺哪里錯(cuò)了，他出生克死了娘，是俺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他克死了媳婦，寶丫也幫他養(yǎng)到這么大了，這丫頭多災(zāi)多病。身體差，到現(xiàn)在還要吃補(bǔ)藥，縣令家多好啊，是富貴人家。寶丫去了天天有rou吃，有新衣穿，還有下人伺候，將來還能嫁個(gè)好人家。喪天良的白眼狼，這么多年白付出了啊……”

    她還沒嚎完，待在房間里的趙小胖突然沖了出來，拉著她袖子就問：“阿奶，縣令家真的天天有rou吃有新衣穿嗎？那你們?cè)趺床蛔屛胰?，要送那個(gè)傻子去，你們偏心，我要去我要去……”說著還鬧上了。

    “這，這……”趙老太委實(shí)沒料到這傻缺孫子會(huì)來這么一出，一時(shí)卡殼，靈光一閃道：“縣令家是姑娘，玩伴當(dāng)然也要姑娘，你個(gè)小子湊什么熱鬧?！?/br>
    趙小胖不依不饒：“縣令家一定還有公子的，我要當(dāng)書童，我要吃rou！”他拉著他阿奶的袖子用力往外拽。

    趙老太被個(gè)半大的胖小子拉得踉蹌險(xiǎn)些磕到腦門，氣急后口不擇言道：“當(dāng)什么書童，你以為那活計(jì)好。別人坐著你站著，別人吃飯你看著，主人家給rou也要看心情，心情不好的時(shí)候打死都是有的。”

    趙小胖才不信：“騙人，阿奶和小傻子不是這么說的?！?/br>
    趙老太：總不能說他們?cè)诤弪_小傻子吧。

    話都說到這個(gè)份上了，村民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就想把孫女賣了換錢嘛。

    村里的老人都是看著趙大成長大的，這娃兒從小缺衣少食，要不是自個(gè)兒會(huì)刨食，早不知道餓死多少回了。至于寶丫，好像也是大成自己帶到一歲半才放在家里的，之后都是翠香管的多。趙大成會(huì)掙錢，雖然不知道給了多少家用，可看趙老二平日擺闊的做派，顯然給的不少。

    村民開始指責(zé)趙家夫婦的不是，趙老太覺得沒臉，耿直脖子往前湊了湊，朝趙大成道：“反正俺是為了寶丫好，你要是不信就砍了俺吧?！眲e以為拿著大刀就能唬人，他還敢殺人不成。

    趙大成冷笑，手上的刀絲毫不手軟的朝她脖頸砍去，所有人都嚇得驚呼，趙老太都嚇懵了。

    這個(gè)煞星，還真敢動(dòng)手！

    趙老太兩股戰(zhàn)戰(zhàn)，在刀子挨到她發(fā)絲時(shí)，雙眼一番，暈了過去。

    趙大成手腕翻轉(zhuǎn)，刀沒見血，倒是斬落了一地亂發(fā)。

    眾人齊齊松了口氣，剛剛太tm的嚇人了，還以為趙老太頭要沒了。趙小胖也不鬧了，瞥了他大伯一眼就跑了，趙老二敢忙跑過來扶他娘，惡聲質(zhì)問：“大哥這是做什么，自古百善孝為先，弒母……”

    趙大成不耐煩聽他之乎者也，刀光擦著他面門而過，趙老二立刻禁聲。

    院子里安靜幾秒，落針可聞。最后，趙老漢站了出來，蹙眉道：“大成，一家人別鬧得太難看，既然寶丫還好好的，這事就這么算了。以后只要寶丫不愿意，俺們都不送她去其他地方就是?！?/br>
    長輩總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diǎn)，不管做了任何事連道歉都不需要，百善孝為先……

    呵，有善才有孝吧！

    他爹和繼母從前如何待他，他都無所謂，唯獨(dú)在丫丫的事上，趙大成沒辦法打落牙齒和血吞。

    呱呱墜地就被他捧在手心里的閨女怎么能被他們這么對(duì)待！

    “算了？”趙大成眼神冰冷。

    要不是他及時(shí)趕回來，丫丫就被賣了，在他們看來不是大事，讓他算了。

    趙大成過不了自己心底那關(guān)，他收刀，吐出三個(gè)字：“分家吧！”

    所有人都愣住，趙老漢聽后氣急：“分家！這話是個(gè)小輩能說的？你想蹲大牢不成？”

    周圍百姓也紛紛開始勸他：“大成算了算了，千萬別沖動(dòng)?！?/br>
    “是啊，族老和村長都看著呢，嚇唬嚇唬就算了。畢竟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呢?！?/br>
    小寶丫因?yàn)轶@嚇，臉有些發(fā)白，他抱著人一言不發(fā)的往外走。村民讓開一條道，被抱在懷里的趙寶丫隱隱興奮，阿爹不分家要直接離家出走了嗎？

    趙老漢愣住，等人快上牛車了，才急忙喊：“你去哪里？一點(diǎn)小事難道還打算不要根了？”

    牛車轱轆轆走遠(yuǎn)，趙老漢追了幾步，跺腳：“寶丫才三歲，你帶不了她的，不要把娃丟了才后悔?！?/br>
    趙老二也急了：要是趙大成走了，他今后的束脩怎么辦？

    他撩開長袍，追上牛車，連連認(rèn)慫：“大哥，大哥，這事就當(dāng)我不對(duì)，我給你賠不是。您千萬別沖動(dòng)，寶丫還這么小，外頭拐子多……”

    趙小姑也追了上來，一言不發(fā)的趙大成突然喊停牛車，聲音冷靜：“今日之事就算了，寶丫嚇到了，我只是帶寶丫去做兩天工，你們回去吧。”

    趙家父子面面相覷：他會(huì)這么好說話？

    牛車?yán)^續(xù)走遠(yuǎn)，等出了村子，趴在他肩頭的寶丫才小聲問：“阿爹，我們真的還要回去嗎？”

    小娃娃剛哭過，北風(fēng)一吹，臉蛋立刻紅彤彤的。趙大成把她放在腿上，捂了捂她冰涼的手腳，退下夾襖把她兜住，邊給她扎散開的小揪揪邊問：“寶丫不是想分家嗎？阿爹帶你去鎮(zhèn)上做工，要是寶丫能照顧好自己，阿爹回來就分家。”這次的事他徹底看清了，丫丫待在趙家也沒安全到哪里去。既然這樣，不如嘗試著待在身邊，苦一點(diǎn)就苦一點(diǎn)，至少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安全長大。

    “真的？”小寶丫眼睛亮晶晶的，拍著小胸脯保證：“寶丫一定能照顧自己的。”

    趙大成笑了。

    父女兩個(gè)繼續(xù)趕路，第一次進(jìn)城，寶丫什么都好奇。坐在她爹寬闊的手臂上，烏黑的眼珠四處打量?？匆娤∑娴臇|西會(huì)開口問，但絕對(duì)不主動(dòng)要。

    趙大成給她買了兩個(gè)大rou包，抱著她去了鎮(zhèn)上的醫(yī)館。趙寶丫疑惑問，“阿爹不是說帶寶丫去做工嗎，怎么來這里呀？”

    趙大成：“丫丫之前不是嫌藥苦嗎？阿爹讓大夫伯伯弄些藥丸吃，以后就不喝苦藥了。”

    “真的？”寶丫高興了，又問：“那藥丸是甜的嗎？”

    趙大成為難：“良藥苦口！”他問過大夫了，大夫當(dāng)時(shí)看白癡一樣的看著他，然后回復(fù)了一句良藥苦口。

    雖然不是甜的，趙寶丫還是很高興，至少不用喝一大碗藥汁，又苦又想吐。

    父女兩人拿了藥丸往外走，大夫搖頭嘀咕：“藥本來就貴，做成藥丸更貴，又不是有錢人家，犯得著么……”

    趙大成抱著人到了劉府，守門的小六子認(rèn)識(shí)他，看見他抱著個(gè)白嫩嫩的小女娃看稀奇似的問：“哎呦，這娃兒真俊，趙哥從哪拐來的？”

    趙寶丫：“才不是拐的，我是阿爹生的?！?/br>
    小六子被小姑娘的一本正經(jīng)逗樂了，故意逗她：“你阿爹是男的，怎么能生你呢？”

    趙寶丫覺得這個(gè)問題不好解釋，撓撓腦門，小眉頭都皺了起來。

    小六子哈哈大笑，趙大成趁機(jī)問：“能幫忙喊林茂出來一趟嗎？”

    小六子讓他們等著，片刻的功夫，卸完貨的林茂從后門出來?？匆娦氀緯r(shí)也是一愣，隨后笑道：“這就是俺那個(gè)小侄女吧，還別說，真俊?！彼擦搜圳w大成，狹促道：“這娃兒白得打眼，不像你這塊黑炭頭能生出來的種啊?！?/br>
    趙大成笑著回應(yīng)：“娃兒會(huì)長，像她娘?！?/br>
    趙寶丫小耳朵豎起：她娘長得也很好看嘛？

    林茂身上也沒什么好東西，從衣兜里掏出午食勻出來的茶葉蛋塞給寶丫。小寶丫抱著雞蛋，笑得又甜又軟：“謝謝大胡子伯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