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開心結(jié)的小姑娘笑容亦如從前明媚又干凈，甜甜的叫人瞧著就歡喜。

    翌日一早，何春生瞧見她時很是詫異，詢問的看向趙凜，趙凜朝他笑了一下，他突然就不想問了。

    等再次給趙凜疏通完經(jīng)絡(luò)，管家急匆匆的來報，說是外頭聚集了文武百官，鬧著要求見趙首輔。

    趙凜蹙眉：“邢大人他們呢？”

    管家道：“邢大人、小趙大人、霍大人已經(jīng)趕過來勸阻了，可是門口那群人不聽。說是大人病了這么久，到底狀況如何得給他們透個底，小皇帝已經(jīng)連著十幾日都沒上朝。您再不出現(xiàn)，朝廷內(nèi)外都亂得不成樣子了?！?/br>
    趙凜擰眉看向何春生：“皇上十幾日沒上朝？”

    何春生點頭，有些無奈：“皇上一上朝就發(fā)病，心慌氣短手腳冰涼沒辦法呼吸。我瞧過了，不是作偽，是真的恐懼上朝，形成了慣性反應(yīng)?！?/br>
    “您才醒，我就沒同您說。”

    其余人都好搞定，唯獨皇帝他是真沒辦法了。

    趙凜眉頭幾乎打結(jié)，半晌嘆了口氣道：“扶我去正廳，讓外頭那些人都進(jìn)來吧?！?/br>
    趙寶丫把他扶去了正廳，很快得到允許的一眾官員陸陸續(xù)續(xù)的被引到了正廳。他還疑惑趙首輔不是病重嗎，怎么不是在臥房接見，反而是到了正廳？

    待見到氣勢依舊鼎盛，只是略顯消瘦的趙凜時，都呆了呆。有反應(yīng)快的人率先跪了下去，繼而跪倒了一大片，嘴里都是嚷嚷道：“首輔大人沒事下官們就放心了?！?/br>
    趙凜面容肅穆，不怒而威，語氣涼涼道：“本官不過就病了幾日，多修養(yǎng)了幾日，一個個的都不消停！全聚集在趙府門口是想來瞧瞧本官死了沒有，還是想本官死了混亂渾水摸魚？”

    有幾個別有心思的連連搖頭，堅稱他們就是來探病的。

    趙凜冷笑：“既是來看病，怎么都是兩手空空？”

    “這這這……”

    來探病還是大病，兩手空空確實不太像話。

    眾人面面相覷，繼而臉紅脖子粗，思考著要不要立馬回去提禮品過來以表誠意。

    第190章 190

    趙凜劈頭蓋臉一通罵, 將一眾大臣罵得狗血淋頭。原本雄赳赳氣昂昂跑過來的官員各個蔫頭耷腦的走了。

    等人走后，邢大人、趙春喜和霍大郎留了下來。

    邢大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后，很是寬慰：“觀你方才訓(xùn)人的氣勢, 身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大好了。甚好甚好，老夫總算能松口氣了?！?/br>
    霍大郎笑容爽朗：“無事就好, 那幫大臣就是欠罵, 稍微有人慫恿就全聚集過來了?！?/br>
    趙春喜面色有些凝重：“清之兄, 只怕小皇帝那還要您去勸勸，您看您什么時候可以入宮？”

    趙凜擰眉問：“你們見到小皇帝了嗎？”

    趙春喜搖頭：“他只見何祭酒和云亭侯府的蜜兒, 我們?nèi)デ笠娝桓挪灰?。?/br>
    趙凜：“我午后再去吧?！?/br>
    三人又同他說了近日朝堂情況后才離開了, 等三人離開后陸陸續(xù)續(xù)有官員派人送來禮品, 說是拿來探望趙首輔的。

    看趙首輔的禮自然不能輕了, 除了送一些珍貴的藥材，藥材之下多少還壓了別的金銀珍寶。趙凜倒也不客氣一一收下了, 然后又問趙寶丫：“顧聞經(jīng)那給過謝禮了沒有？”

    趙寶丫點頭：“拿到血竭的第二日就派人送去了，但他又讓人送回來了。”

    趙凜：“他不收就罷了, 這份恩情我以后再想辦法還吧?！?/br>
    用過飯后，趙凜要進(jìn)宮, 趙寶丫不太放心, 堅持陪同入宮，何春生自然也跟著。

    一行人乘了馬車進(jìn)宮, 到了宮內(nèi)有步輦代步。大太監(jiān)總管瞧見趙凜像是瞧見救星一般，雙眼發(fā)亮，把人引著就往皇帝寢殿去。

    趙凜現(xiàn)在走路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一行人還未進(jìn)寢殿就見一群鴿子在寢殿外悠閑的散步。見人來了也不躲, 甚至還飛到眾人面前討要食物。

    寢殿外到處彌漫著一股鳥屎味，趙凜蹙眉：“怎么這么多鴿子？”

    大太監(jiān)老臉皺成了橘子皮, 很是無奈：“寢殿里頭還有，大人進(jìn)去瞧瞧吧？”

    趙凜一步跨進(jìn)寢殿之內(nèi)，迎面險些被飛出來的八哥撲了滿臉，幸而眼疾手快一把捁住了那八哥的脖子。

    八哥雙翅胡亂撲騰，嘎嘎的亂叫，若是趙凜能聽得懂它說話，肯定能聽出它在罵人。

    而且罵得特臟！

    懷抱兔子的小皇帝聽見八哥凄厲的叫聲立馬回頭，看見趙凜的一剎那，雙眼發(fā)亮，蹭的站了起來，跑過來仰頭看他：“太傅，太傅，你終于來看朕了！”

    趙凜環(huán)顧一圈已經(jīng)淪為養(yǎng)獸場的寢殿，眉頭緊擰：“皇上為何不去上朝？”

    小皇帝一聽上朝兩個字，方才還發(fā)亮的小臉立刻白了。眼神慌亂閃躲，抱著兔子的手微微發(fā)顫，低著頭咬唇不說話。

    趙凜盡量讓自己聲音平靜：“回答微臣?！?/br>
    小皇帝咬著唇小聲道：“朕，朕不想當(dāng)皇帝，不想上朝……”說完就往趙寶丫身后躲了躲，力圖將自己隱藏。

    見他如此，趙凜伸手招來大太監(jiān)總管，吩咐道：“多找一些宮人過來，把這些鳥雀全清理出去，那些兔子全拿到御膳房去薄皮炒了！”

    “這這這。”大太監(jiān)是知道小皇帝有多寶貝這些小動物的，一時間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趙凜嗓音提高，眉眼冷了下來：“聽不懂本官的話？”

    大太監(jiān)被他眼神里的凌厲嚇到，立刻躬身應(yīng)是，然后招手讓外頭的小太監(jiān)小宮女進(jìn)來把這些鳥雀、兔子貓貓狗狗都清出去。

    原本鵪鶉似的小皇帝慌了，抱著兔子驚慌大喊：“不許，不許你們動它們，你們停手，停手！”

    然而，那些宮女太監(jiān)壓根不聽他的，依舊我行我素，抱起鳥雀就往外走。

    等到要把他床下那窩新生的小兔子抱走時，他徹底慌了，伸手去拉趙寶丫：“仙女jiejie……”

    趙寶丫自然是站在她爹這邊的，小皇帝見她不為所動，明白這時候只有趙凜說的話才管用。

    他跑過去拉著趙凜衣袖懇求道：“太傅，太傅，求您了，別把它們送到御膳房……”他語氣可憐，雙眼因為委屈而通紅，幾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

    趙凜看著他語氣堅硬：“皇上，臣是想告訴你，您若不想當(dāng)皇帝，沒有足夠的權(quán)利，就連自己在意的東西也保不?。　毕惹翱赡苁撬麑π』实鄣慕虒?dǎo)太過寬縱，才讓他生出如此想法。

    他繼續(xù)道：“大業(yè)皇室就您一個血脈，這個皇位您是不做也的做，您責(zé)無旁貸。所以與其玩物喪志，不若臣幫你釜底抽薪。什么時候您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帝了，什么時候才有資格任性妄為！”

    他說話的功夫，寢殿里的動物已經(jīng)清理得差不多了。大太監(jiān)看向小皇帝手里最后一只兔子，趙凜抬眸示意他繼續(xù)。

    大太監(jiān)立刻上前，伸手往小皇帝懷里的兔子探去：“皇上，把小白給老奴吧！”

    他搖頭不肯松手，但身單力薄到底不敵，在手上的兔子被搶去的一瞬間，小皇帝徹底崩潰了。撲在地上抱著趙凜的大腿嚎啕大哭，單薄的小身板哭得不住的顫抖：“嗚嗚嗚，你們都逼朕，都在逼朕……”他哭得歇斯底里，把一旁的大太監(jiān)哭得措手不及，抓著那只兔子不知如何是好。

    趙寶丫同何春生也愣了愣。

    小皇帝繼續(xù)哭嚎，連自稱都忘了：“我一點也不想當(dāng)皇帝，成為皇室唯一的血脈是我的錯嗎？是父皇，父皇殺了他的兄弟，母妃和母后殺了可能出生的弟弟們……他們都壞透了，從不會真正關(guān)心我！”他知道的，他體弱是在母妃肚子里中了毒。

    他討厭皇宮，討厭當(dāng)皇帝，更討厭面對一群同他虛以為蛇的大臣。

    “我就是養(yǎng)在深宮里的一個病秧子，為什么一定要我當(dāng)皇帝，扛起江山社稷這么大的重任？我都說了我做不來，我真的努力去學(xué)，去適應(yīng)了。可是我真的做不來，我一看見那些大臣就頭暈想吐呼吸不暢！我支撐不住了，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我每天晚上都在做噩夢，我太累了……”

    小皇帝抱著趙凜的腿頹然的坐在地下，聲音嘶啞可憐，像只溺水快要憋死的魚，哭得幾乎窒息：“太傅……嗚嗚嗚，你救救朕吧，你放過朕吧……朕是懦夫，朕不想當(dāng)皇帝……”

    他雖是皇帝，可才十二，脊椎骨就像串珠般在他背上隆起，病弱又瘦小。沉重的責(zé)任和日日惶恐的情緒繃著他隨時有可能斷掉的弦，讓他無法站立。

    難過的情緒在寢殿里蔓延，哭得在場的人都心生憐憫，不忍再苛責(zé)他。

    趙凜嘆了口氣，伸手去拽他。他不肯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趙凜頭疼，揉了揉眉心。趙寶丫關(guān)切的上前，他擺手，示意大太監(jiān)總管將閑雜人等全帶出去。馮總管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立刻抱著兔子帶著其余人等出去了。

    等寢殿的大門關(guān)上，趙凜蹲下，強行將小皇帝扶了起來，冷冽的眸子和他對視：“皇上，臣也想幫您，可李氏只有您一個人了，您沒有叔伯，沒有兄弟，沒有任何人可以接替您的位子，您明白嗎？”

    小皇帝哽咽搖頭：“朕，朕不明白，江山為何非要李家血脈來坐？堯舜尚且能禪讓，賢者居之，為何到了朕這就不可以？”他哭得滿臉淚水，用力抓著趙凜的手，猶如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太傅，太傅可以頂替朕啊，您這么厲害，一定能把大業(yè)治理得很好的！朕可以退位讓賢，誰要是不服，你就砍了他們！”

    在他眼里，太傅就是無所不能，手段了得，那些敢在他面前嘰歪叫囂的大臣看見太傅就像鵪鶉一樣！

    他是真的不想當(dāng)皇帝了！

    趙凜眼神無波無瀾，皇位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吸引力。

    前世是攝政王，這輩子是首輔，兩輩子他都爬到了最高位，皇權(quán)在他面前都得低頭，當(dāng)了皇帝反而不如現(xiàn)在自由。

    這個他教導(dǎo)數(shù)年的弟子，同丫丫小時候一樣病弱深陷囫圇。想到小皇帝的過往，他心生憐憫卻又恨其不爭。

    多少人搶破頭的位置，他居然不想要！

    他深吸一口氣：“您想清楚，您想放棄的是天下至尊之位。這個位子擁有無上的權(quán)利、無與倫比的財富、能享天下人的朝拜，也是李氏老祖宗拋頭顱灑熱血打下來的江山！”

    小皇帝還在抽噎，一向怯弱的眼神此刻卻很堅定：“朕想得很清楚，皇宮和皇位于朕就是牢籠，真一刻都不想多待！”

    他覺得自己就是投錯胎了，來錯了地方，他應(yīng)該生在尋常百姓家，開個小小的獸醫(yī)館，過著愜意舒適的小日子。

    而不是在皇家，在皇宮，還未出生就被人毒害，出聲后拖著破落病敗的身體整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困在皇宮。

    趙凜松開他：“皇上還小，今日又太沖動，您再好好想想吧，等想清楚了再告訴臣！”

    小皇帝要開口，立馬又被他打斷：“臣讓您想，現(xiàn)在別沖動。臣保證，只要皇上愿意當(dāng)這個皇帝，臣必定輔佐您坐穩(wěn)這個皇位，大業(yè)會在您的治理下河清海晏，時和歲豐?！?/br>
    說完不等他反應(yīng)，轉(zhuǎn)身往寢殿外走。

    小皇帝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的雙腿哭泣。

    趙寶丫心生不忍，走過去蹲到他面前，伸手撫了撫他的發(fā)頂：“別哭了……”

    小皇帝抬頭，頹然的看向她，聲音哽咽：“仙女jiejie，你是不是也覺得朕在胡鬧？覺得朕只是沖動才如此的？是不是也看不起朕，覺得朕就是個不懂事的廢物？”

    趙寶丫搖頭：“沒有，很多膽小鬼都不敢讓別人知道他內(nèi)心的想法，皇上很勇敢，說出自己心中所想。”

    小皇帝看著她：“真的嗎？那，那仙女jiejie能不能幫幫我？”他眼眶通紅，“我是真的不想當(dāng)皇帝了，我什么都不會，繼續(xù)當(dāng)皇帝，大業(yè)只會被我弄得一團(tuán)遭……”他伸手拉住趙寶丫，眼里全是祈求。

    他再待下去會死，會郁郁而終。

    大家都不理解他，認(rèn)為他在任性，但他知道，他是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是心病！

    趙寶丫抿唇，眼露猶疑。

    何春生伸手把她拉起，朝小皇帝道：“皇上，您還是再仔細(xì)想想吧?；饰桓孀怨啪褪谴笫?，您不能只顧自己意愿而將趙首輔拉入不忠不義的泥沼。若沒有個正當(dāng)?shù)睦碛?，你就說要退位讓賢，只會把趙首輔推上風(fēng)口浪尖、成為眾矢之的，讓天下人口誅筆伐，罵他是亂臣賊子！”

    小皇帝眼眸閃爍，死死咬著蒼白的唇。

    可是他有什么辦法，太傅于他就是暗室燈、絕渡舟、雪中炭……

    他除了抓住別無他法。

    他只想活著走出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