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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jian臣白月光 第102節(jié)

    蕭淮止再一次從尸山爬出,回到人間,然而,那一夜,他再一次遇見了仇家。

    他被溫棟梁所救躲了過去,但一對夫婦卻替他殞命山崖,那名奴仆被他們暗中救下,哭得撕心裂肺。

    直至后來,他手中握住一些權柄,將仇人反殺,高掛其頭顱于城墻十日十夜,也算替李祁年與那對夫婦報仇。

    也是他復仇開始的那一年,他率三千騎兵埋伏函谷關外,鏖戰(zhàn)數(shù)日終將其攻破。

    奪下江左土地那一日,正逢燈節(jié),鬼使神差的,他帶著傷率副將溫棟梁與霍錚一并縱馬進城。

    上元燈節(jié),華燈千盞耀耀不絕。

    那一年,他錦袍玉冠,怒馬而來。

    曲江河畔,恰逢一輪畫舫游過,舫上貴女們倚著欄桿,搖扇羞赧,不知是誰起了哄,女郎們紛紛將目光投向對岸,掠過一名高壯的武夫,而后目光定在姿容清貴的兩名青年身上。

    耳邊女郎們笑音婉轉如鶯,蕭淮止不耐地蹙眉,只覺嘈雜。

    直至船帷拂開,楹窗緩緩推開。

    靠窗而坐的小女郎螓首低垂,素手握著一柄畫扇,細眉微緊,只得見半張嬌靨,略傅粉黛,已是姿容清絕。

    她垂著眼眸,紅唇翕張著,似在小聲啜泣。

    而另一旁,窗框中出現(xiàn)另一道纖麗影子,背對著他們,只隱約可看出是那名小女郎正被訓斥。

    再度重逢這一年,玉姝十四歲,豆蔻年華,蕭淮止已過及冠兩年有余,無妻無妾,風華正茂。

    說不清是曲江河畔的風拂過幾縷酒香,醉了人心,還是那張靡麗勻膩的臉龐迷了心竅。

    一時間胸膛處的傷口好似破了,異樣的感受流了出來。

    他一眼便已認出了她,掠奪心思根深蒂固。

    月光如練,眼前華燈一盞盞地熄滅。

    蕭淮止立于江岸,心猛地下沉,所有畫面如燃盡的燭臺,頃刻散去。

    帷帳遽然搖晃起來,蕭淮止從夢中睜眼,發(fā)怔地看著眼前黑沉沉的一片。

    恍惚半晌,他才反應過來,這是重華殿,這是他們寢殿的那張床。

    蕭淮止慣性地側身展臂去撈身側的人,撈了一手空,一片涼。

    他豁然想起,人沒了。

    他的妻子不在了。

    轉醒的痛楚襲來,蕭淮止緩慢弓身,一點一點地開始蜷縮起來,原本高大挺拔的男人,一時間竟與孱弱的孩童無異。

    滿心瘡痍再難愈。

    窗外驟雨未歇,重重帷帳隨著飄搖的風雨般浮沉而晃。

    雨聲隆隆,隱約夾雜著帳內壓抑至極的聲音。

    雨歇時,已是三更天。

    錦帳拂開,男人沉默地起身坐在榻間,一直靜靜地坐著,像是在等什么。

    及至窗外亮起一縷微茫的光,天終于亮了。

    蕭淮止平靜地下床,更衣盥洗,溫棟梁在殿外守了他一夜,殿門生了微末動靜,溫棟梁猛地回身,便見他已恢復往日肅容,身姿修勁筆挺地站在自己面前。

    霎時間,溫棟梁松了一口氣。

    “主公!”

    蕭淮止眸色微沉地瞥過廊外陰云密布,復而掠了溫棟梁一眼,道:“將她的婢女銀珰帶過來?!?/br>
    溫棟梁一怔,思及牢中關押的幾名宮人,動作頓住,躑躅幾息后,剛要開口與他說,王妃若還在世定不希望主公如此之類的話,便聽男人淡聲道:

    “孤想問她一些事,將人帶過來?!?/br>
    溫棟梁這才吁了一口氣,趕忙應下折身尋人。

    半盞茶后,銀珰惴惴然地跪在殿內,不敢抬眼去窺案前男人神色。

    蕭淮止垂目凝著案前描摹之畫,珠釵鬢影,修眉連娟,美眸秋波,瑰姿艷逸。

    每一筆都是她,卻又不是她。

    她該是鮮活的,會哭,會笑,會嬌嗔睨他,會紅了雙頰。

    攥著畫卷的指尖稍緊,“可有遺漏?若敢隱瞞半字,你也下去陪她?!?/br>
    “真的沒有了!奴婢所言字字屬實,不敢欺瞞大將軍……”

    他撂筆起身,視線如冰掠過匐地顫身的婢女,而后朝外吩咐一聲備車,旋即走出殿門。

    馬車轔轔行至城郊青龍寺前。

    寺外至山道這一路,皆已圍了重重黑甲士兵,今日青龍寺閉門謝客,身著袈裟的主持早已候在山門處。

    車帷掀起,一襲錦袍玉冠的男人自馬車而下,面容冷峻,周身氣度沉戾。

    主持惶恐地去將他迎入寺內。

    眼前這位攝政王出身武將,殺伐果決,屢有惡跡傳出,更有傳聞少帝亦是死于他手。

    一個連君主、外甥都能斬殺的人,該有多無情。

    慧彌不敢揣度他的來意,只畢恭畢敬地躬禮,“貴客前來,慧彌有失遠迎。”

    蕭淮止沉默著瞥他一眼,徑直踏入寺門,一路直行至正殿前。

    青龍寺中悉數(shù)弟子已在院中靜候。

    “不知貴客想尋的是哪一位?”慧彌窺不出此人喜怒,額間冷汗連連。

    蕭淮止回想銀珰所言,道:“四月十七那日,何人見過畫中女郎?!?/br>
    他將手中畫卷鋪陳開來。

    沉默數(shù)刻,蕭淮止眉間已生不耐,身后數(shù)名將士紛紛提手摸向胯側兵刃。

    錚錚而響。

    其間一名和尚見此趕忙走出幾步,于蕭淮止跟前揖手作禮。

    “貴客稍安,那一日貧僧曾與這位施主有過寥寥交集。”

    蕭淮止與他對視一息,復而揮手,眾兵斂收動作。

    “說?!?/br>
    慧凈松下一口氣,“那日這位女施主曾于主殿禮佛,后于貧僧處寫過祈福牌,”他背身有汗,側身指向庭中一棵蜿蜒盤踞的參天古樹,“阿彌陀佛,女施主掛上的祈福牌就在此神樹之上?!?/br>
    蕭淮止循望過去,繼而吩咐道:“砍樹?!?/br>
    話音甫落,一旁剛放心下來的主持慧彌旋即失聲喊道不可!

    他滿頭大汗上前幾步道:“貴客不可??!此樹已活數(shù)百年之久,是我青龍寺之神樹,萬物有靈,那位女施主掛祈福牌于神樹上,定然還望神佛還她心愿,還望您慈悲為懷??!”

    定然希望神佛還她所愿……

    蕭淮止心中動搖,她竟盼著神佛賜愿,她若肯求一求他,又何須這諸天神佛。

    獵獵風動,拂過樹上重重經幡,萬千木牌相撞作響。

    他一步步走向神樹,凝向滿目紛揚木牌,而宿命卻像是在捉弄他一般。

    抬手握住的第一枚木牌,便是玉姝的字跡。

    簪花小楷,字體遒麗。

    而木牌所書寥寥一行。

    ——“朔風如解意。”

    四月十七,那時京中應是剛傳回他生死不明的戰(zhàn)報。

    他又如何看不懂這其間之意……

    原來那樣早,那樣早的時候,她心里已經有了他。

    可是蕭淮止,你發(fā)現(xiàn)得這樣遲。

    狂風獵獵而起,蕭淮止攥緊了手中木牌,妥善將其藏于心口處,繼而折身,一步步走向那座佛殿。

    那座她曾為自己祈福的佛殿。

    佛殿金光斜斜灑在男人的輪廓上,他抬首凝望眼前佛像,冷戾的眸光漸漸散去,化為沉靜。

    金佛垂目,悲憫眾生。

    眾人目色詫異望去,那道修挺落拓的長影于那尊佛像前,撩袍而跪。

    蕭淮止半生金戈鐵馬,馳騁沙場越過尸山血海,已是最顯貴的地步了,何曾有過低頭屈膝?

    可他偏偏就這樣跪在佛前。

    他這般不信神佛之人,竟也會為亡妻,如此虔誠地祈求上蒼。

    蕭淮止抬目與佛像對視幾息。

    ——“孤本不信你,但她信你;你不佑孤,還望佑——她一回?!?/br>
    ——“九天神佛,你若有靈,便請折我壽命,換我能再見她一面。”

    這一生他自認罪孽深重,但只求,諸神憐憫,換她再看他一眼。

    自佛殿出來時,已至暮靄。

    蕭淮止掀袍走下石階,陰云蔽天,乍起驟風疾雨。

    雨聲隆隆作響,蕭淮止平靜地看向這場暴雨,他一時竟覺得可笑至極。

    他倏地低嗤一聲,狹冷的鳳眸里噙滿淚光,他只是抬頭凝望著墜落不止的雨水。

    這場雨偏偏此刻下。

    他低聲喃喃道:“太遲了……”

    當真是太遲了。

    溫棟梁急忙走上前,將從寺中取來的竹骨傘為他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