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陸聞今夜上船竟是為了偷東西,他偷了什么東西,又為何要偷東西? 如此冒險,若是叫人發(fā)現(xiàn)了,豈不是連小命都得搭進(jìn)去。 一連串的問題沖擊著她的大腦,沈南枝怔怔看著屋中的一片狼藉,很快便猛然回神,下意識便不想叫陸聞的行蹤叫人查出端倪,手忙腳亂開始收拾起屋中的殘局來。 沈南枝一點點擦去了屋中的水漬,放干了被陸聞攪得渾濁的一桶冷水。 忙碌完這一切,沈南枝額頭滲出一層細(xì)細(xì)的密汗,胸口微微上下起伏著,心跳難安地坐在屋中思緒繁亂得叫她沒法去細(xì)想任何事。 又過了一段時間,屋外再次響起來敲門聲,沈南枝平復(fù)了心境前去開門,便見此前將她帶來屋中的兩名丫鬟站在門前,其中一人恭敬道:“抱歉世子妃,船上出了些事故,今日的宴席需得提前結(jié)束了,奴婢已安排了船只送世子妃回岸邊,有勞世子妃動身隨奴婢離開此處?!?/br> 沈南枝一愣,竟是為陸聞可能被逮住了而慌亂了一瞬,但她面上不顯,只得故作鎮(zhèn)定地跟著兩名丫鬟走出了屋中。 離開前,她特意回頭看了一眼,屋中與她剛進(jìn)去時別無兩樣,應(yīng)是不會叫人發(fā)現(xiàn)任何端倪的。 那陸聞呢,此時他身處何處。 沈南枝一路被轉(zhuǎn)送到了岸邊,那艘闊氣奢華的大船仍舊停駐在湖中央,湖面上亮著熙熙攘攘的光點,顯然此時被送出的并不止她一人,而大船周圍的畫舫也不斷有人登上造訪,喚醒畫舫上的賓客,一一告知大家需得提前結(jié)束宴席的消息。 如此做法,應(yīng)當(dāng)是方才那群人并未在船上查到什么線索,畢竟太多賓客散在各個房間中,搜查起來并不容易,如今遣散了所有人,如若陸聞還藏身在船上,定是會被找到的。 沈南枝不禁在心頭為陸聞捏了把冷汗,卻又擔(dān)心自己這般包庇陸聞的行為是否有些不得當(dāng),鬧出這么大動靜來,顯然丟失的不會是什么小物件,可她仍是很難將陸聞和惡意偷盜的小毛賊聯(lián)系在一起,甚至潛意識里便覺得,陸聞這樣做定是有他的緣由。 過多的思緒壓得沈南枝有些喘不過氣來,她立在岸邊,只得撇開腦中的思緒,試圖在暗色中尋找陸衡的身影,她得在此等著陸衡靠岸后一同回府。 陸衡派人將她送去房間后,她便不知他這大半日在干什么了,而直到這宴席結(jié)束,她也沒弄明白今日這個宴席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視線眺望遠(yuǎn)方,看來大船上的賓客已是全數(shù)送離,此刻周圍的畫舫也陸陸續(xù)續(xù)走出了身份尊貴的賓客。 視線定在最近的這艘畫舫上時,沈南枝愣了一下,只見畫舫中先走出一身材婀娜的女子,女子衣不蔽體,發(fā)絲凌亂,僅披了一件薄紗在肩頭,這顯然有些太過放蕩不雅。 而下一瞬,跟在女人身后走出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顯然和那女子不像是伴侶的關(guān)系,那男人卻一邊提著褲子,嘴里還一邊罵罵咧咧的,因著離得近,也模糊聽見幾句話語:“媽的,老子正在興頭上……什么破事……還沒爽夠呢?!?/br> 沈南枝一驚,霎時叫這粗魯?shù)脑捳Z聽得有些面紅耳赤,一時間并未意識到什么,只得連忙將視線從這艘畫舫上移開。 可很快,沈南枝發(fā)現(xiàn)其余的畫舫上上演的場景也大差不差,有的是兩男一女,有的一男多女,總歸都不像是會聚在一艘畫舫上話談的關(guān)系,卻都隱隱散發(fā)著叫人不忍直視的yin靡氛圍來。 沈南枝有些不敢相信,這實在是有些超出她的認(rèn)知,可擺在眼前的畫面卻在不斷告訴她,今日似乎根本不是什么正經(jīng)的宴席。 那陸衡呢? 沈南枝此時更是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被陸衡帶來這樣的宴席,而陸衡參加這樣的宴席又是為著什么。 正想著,一艘畫舫上出現(xiàn)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僅著一件寬松里衣的陸衡腳下虛浮從中走出,腳下一個踉蹌,身后便有兩名顯然不是丫鬟裝扮的妙齡少女扶了上來。 陸衡手臂一攬,將其中一名女子大力攬入懷中,沈南枝無比清晰看到,他的手掌重重捏在了少女令人羞恥的部位上,而后,少女便嬌笑著靠在了他的肩頭。 沈南枝僵著身子站在原地,一股徹骨的涼意自腳心躥到了頭皮,垂在兩側(cè)的指骨不自覺蜷縮起來,攥緊裙身。 滿眼的不敢置信,在最終還是無法抑制地紅了眼眶。 第27章 回府的馬車上, 陸衡醉得不省人事,粗重的鼾聲震耳欲聾, 正好掩蓋了馬車內(nèi)微弱的抽泣聲。 狹窄密閉的空間充斥著濃烈的酒氣, 刺鼻的氣味中卻混雜著一股若有似無的女兒香,卻并非沈南枝身上的氣息,反倒是陸衡身上散發(fā)出來的。 方才在岸邊瞧見的光景便已是說明了今夜發(fā)生在金湖的一切, 沈南枝精心打扮前來赴宴,為的卻是替陸衡的荒唐之行在徐氏那頭打掩護(hù)罷了。 今夜的宴席本為華寧布莊少東家唐東所舉辦, 表面光鮮亮麗, 實則內(nèi)里卻是yin靡不堪的聚會,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共行荒唐之事, 更有自西域運(yùn)送而來的美妓供奉給賓客, 以享異域風(fēng)情之樂。 獨(dú)坐在那間空蕩蕩的屋子中的幾個時辰在沈南枝此刻看來, 極為可笑,她甚至挺直了胸膛微昂著頭向門外前來探查的下人報出自己身為國公府世子妃的名號, 而她的夫君彼時卻在畫舫上與旁人翻云覆雨, 當(dāng)真叫人看足了她的笑話。 若是今夜輪船上沒有意外發(fā)生,陸衡又會何時想起還獨(dú)留在屋中的她,她又將枯坐在那處等他到幾時。 沈南枝手腳冰涼, 淚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卻無比憎恨自己此刻無能的淚水。 她當(dāng)真就要這般過活下去嗎,明日陸衡轉(zhuǎn)醒,她還能對今日之事有何說法,與他說道他又能回應(yīng)自己幾分。 她究竟要怎樣, 才能擺脫這樣的命運(yùn)。 和離嗎? 沈南枝沉重地闔上眼, 眼眶中堆積的淚水在這一刻洶涌落下。 或許, 她當(dāng)真應(yīng)為自己爭取一次。 —— 深夜城郊隱秘小屋中。 陸聞默不作聲起身倒掉銅盆中的血水, 臂膀上包扎的白色紗布在力道下滲出血跡,他卻渾然不覺,面上并無半分情緒,直到將血水全數(shù)倒掉,這才緩緩抬了眼:“都處理好了?” 這話問的是屋中的另一人。 宋時欽滿臉沉重,眸底的不悅之色溢于言表,叫陸聞這般輕描淡寫問了一句,更是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皺著眉頭沉聲道:“你也太胡來了,如此重要之事,你怎可就這般將你那嫂嫂給信了去,她若是將你供出,我們此前的努力全都功虧一簣了!” 宋時欽得知今日陸聞在船上的動向后,整個臉色就未曾松弛過。 他當(dāng)是知曉沈南枝是何樣的女子,對她也再熟悉不過了,可此事到底事關(guān)重大,人命關(guān)天之事又怎能完全確保沈南枝不會將事情道出,況且沈南枝也不知事情的來龍去脈,更不知陸聞就是那個與她通信的友人,她又有什么理由會無條件向著陸聞。 即使已處理好了所有的后續(xù),宋時欽也實在是心中難安,他們精心策劃許久,最后竟將命脈交付在了一個與此事毫不相干也無法準(zhǔn)確拿捏的女人身上。 陸聞此時不知在腦海中映出怎樣的光景,眸底閃過一抹暗色,似是在回味著什么,片刻后才漫不經(jīng)心坐下了身,姿態(tài)放松,嗓音淡然:“她供了么?” 宋時欽喉頭一噎,險些氣得背過氣去。 沈南枝的確在有人前來查探時什么都沒有說,甚至極為謹(jǐn)慎地將陸聞出現(xiàn)在那屋中的痕跡處理干凈了,可這也并不能說明什么,不管她此后是否會知曉今日發(fā)生的命案,但凡有人將事情查到了國公府去,保不準(zhǔn)她就會在審訊之下全盤托出,畢竟沈南枝一看便不是心緒堅定之人,也沒什么膽量和主見。 宋時欽緩了一瞬氣息,這才又開口道:“她能幫你一時,莫不是還能幫你一世?她不過是個深閨女子,出于好心和此前你對她的幫助,今日才幫你瞞下了蹤跡,并且她壓根就不知曉今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如若她知曉你是去殺人的,是你手刃了唐東,更甚知曉近一年來死去的人皆是你所殺,她還會覺得你只是個身世可憐的單純的少年,還會這般幫著你隱瞞真相嗎,更何況她與國公府……” 宋時欽止了聲沒再說下去。 陸聞要做的事情遠(yuǎn)不止此,而這一路走來,他也從未在何處出過半分紕漏,但沈南枝的介入就像是一根掩藏在暗色里的尖針,往后的路還很長,誰知他哪天會被這根尖針?biāo)虃亍?/br> 此時的沈南枝念及著陸聞過往的幫助,也念及著她與他叔嫂的關(guān)系,在不知真相的情況下幫陸聞掩去了蹤跡,可他們卻是十分清楚陸國公府壓根沒打算要久留沈南枝這樣的世子妃的,待到陸衡將沈南枝休棄后,她不僅與陸聞再無半分關(guān)系,更可能會因著對國公府的怨恨從而用此事報復(fù)到陸聞身上。 陸聞聞言眉梢微動,垂落在腿上的指尖微微蜷起,指腹來回摩擦一瞬,難得對宋時欽苦口婆心的話語有了反應(yīng),但腦海中所思緒的,卻并不是宋時欽所想的那般。 不再與他有任何關(guān)系的沈南枝。 不知為何,這個念頭令陸聞心底升起一絲不悅來,甚至全身的血液好似都在排斥著這個可能成為事實的說法。 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出皎皎月光下,那嬌柔明媚的面容,湛亮的眸底映照溫柔的月,她好似在期盼著什么,向往著什么。 這種感覺于陸聞而言很是陌生,他不曾這般信任過誰人,亦或是他也并未要完全信任沈南枝,他留著隨時能夠全身而退的后手,可沈南枝卻毫無征兆地打破了他的防備。 “月色宜人,今夜我獨(dú)一人在屋中賞月許久,未曾見過別的人?!?/br> 那一刻,他看見了她眼中的月,卻在隱隱期待著,將那明亮的剪影換成他的模樣。 嘗過一次甜頭,竟叫他覺得意猶未盡,如果讓他住進(jìn)她的眼呢,占據(jù)了她的目光,她是否會如今日這般,即使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也永遠(yuǎn)無條件地向著他。 他甚至想到了膽小如她為了替他掩藏蹤跡而逼迫自己冷靜面對審訊,當(dāng)有人問及她時,她滿腦子想著他的模樣,顫抖著聲音向旁人道:“我誰也沒見過?!?/br> 這種感覺,實在令人著迷。 舌尖輕舔過薄唇,似是捕捉到了彌留在唇上的那抹香甜,是她頸間的氣息,陸聞抑制不住地勾起了唇角,滾動的喉結(jié)帶起了嗓音的沙啞,低沉呢喃著:“誰說沒了陸家,我與她便不會再有關(guān)系呢?” —— 翌日。 沈南枝昨夜幾乎是徹夜難眠,逼近天明之時才淺淺闔眼了片刻,很快便又在第一縷日照落在窗臺之時再度睜開了眼,眼底清明一片,眼下卻難掩疲憊。 她緩緩從床榻上起了身,即使昨夜將和離的念頭在心底反反復(fù)復(fù)咀嚼許久,天一亮,她卻仍如被牽了線的傀偶一般,麻木地動身前去向徐氏請安。 只是當(dāng)她剛走出自己院子沒多久便察覺今日府上有些異樣,往常來往于小道上的下人并未瞧見多少,直到走近徐氏的院子,才見周圍來來往往步伐匆忙的下人,似是在為什么事惶恐而忙碌。 沈南枝不明所以,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緩步上前正欲先找個人問問,院內(nèi)便傳來徐氏幾近失控的怒斥聲:“究竟是誰給你們的膽子瞞下此事的!” 話音剛落,半步已踏入院中的沈南枝恰巧和徐氏滿眼兇光的目光撞了個正著,沈南枝一驚,當(dāng)即就被嚇軟了腿,還來不及做出反應(yīng),徐氏便毫不客氣斥道:“來得正好,你過來!” 即使徐氏向來未曾掩飾她對沈南枝的不滿和厭棄,但也從未這般不留情面在下人面前呵斥過沈南枝,連著表面功夫也懶得做了,儼然是怒到了極致。 沈南枝硬著頭皮入了院中,大抵猜到今日的狀況興許和昨日之事有關(guān),但卻也想不通陸衡在外花天酒地已不是一次兩次了,就連在他們的新婚之日做出那般荒唐之事徐氏也未曾這般發(fā)怒,此番怎會怒極到這種地步。 沈南枝走到徐氏跟前微微福了身:“母親?!?/br> “昨日你可是與衡兒去了金湖畫舫宴?”徐氏沉冷的嗓音帶著令人膽顫的威嚴(yán),好似牢獄中審訊犯人般的態(tài)度。 沈南枝倒是覺得心頭委屈,此事與她有何干,為何她要在此生生承受徐氏的怒火,可到底是沒那個硬氣的膽量,也只得老實應(yīng)聲道:“是的,母親?!?/br> 明顯感覺徐氏咬緊了后槽牙,她向來淡然矜貴的面容難得出現(xiàn)此時幾近失控的裂痕,手握茶杯的指腹透出泛白的力道,似是想朝沈南枝發(fā)火,卻又明白訓(xùn)斥一個懦弱無能的媳婦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深吸一口氣,徐氏重重落下茶盞,茶水濺落在桌面,映著她鋒利的面部棱角,嘴里低低咒罵著:“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這話也不知說的是沈南枝還是陸衡。 這時,院外跑來一小廝,氣喘吁吁道:“夫人,世子爺喚來了。” 正該被訓(xùn)的正主到了,沈南枝卻并未覺得輕松多少,雖是還未嫁進(jìn)陸家多久,但她也顯然感覺到徐氏對陸衡的溺愛,此番大抵又是對陸衡不痛不癢說道幾句,轉(zhuǎn)而將怒火全數(shù)灑在她身上。 思緒間,身后傳來一道腳步聲,那腳步聲在途中微頓了一瞬,很快又快步走了過來,徑直走到了沈南枝身側(cè),也走到了徐氏跟前。 “母親?!标懞獬羻≈ひ糸_口喚了一聲,似是還帶著宿醉的混沌,但視線卻若有似無般不斷飄向一旁的沈南枝。 沈南枝不知陸衡此時以什么眼神在看她,因為她始終垂著頭,靜靜等待著令她無奈沉悶的訓(xùn)斥來臨。 果然,發(fā)現(xiàn)陸衡飄忽不定的視線的不止沈南枝一人,徐氏冷哼一聲,厲聲道:“看她做什么,莫不是她臉上有教你辯解的字?” 第28章 陸衡一怔, 迅速收回了視線,似是有些不解徐氏今日的強(qiáng)勢, 但也如往常一般迅速開口認(rèn)錯道:“母親, 孩兒糊涂,昨日前去赴宴之前,并不知那會是這樣的宴席, 否則孩兒也不會就這般將南枝也一并帶去了,況且孩兒也并未做什么逾矩之事, 只是喝了些酒, 夜里就和南枝一同回府了,南枝, 你說是吧?” 說完, 陸衡還用手肘碰了碰沈南枝, 示意她附和自己。 沈南枝垂著頭沒有應(yīng)聲,叫人看不見的眸底再次浮現(xiàn)悲涼之色來。 果真如她昨日猜測的那般, 陸衡帶她一同前去, 便是為了之后在徐氏面前將她當(dāng)作擋箭牌,而陸衡這副說辭,也熟練得像是早就準(zhǔn)備好了的一般, 顯然他還不知昨日發(fā)生了什么, 也不知她昨日早已在岸邊看到了他和西域美妓摟抱交纏的畫面。 沈南枝的沉默令陸衡眼中閃過一抹慌亂,但下一瞬,徐氏的憤怒卻更是叫他如臨大敵:“我是否有和你說過不許再與唐東來往,你可是在將我說的話當(dāng)作耳旁風(fēng)!” 陸衡身子一顫, 他也鮮少見過徐氏這般盛怒的模樣。 他當(dāng)是知曉徐氏禁止他與唐東來往, 但也只是覺得徐氏認(rèn)為唐東為紈绔子弟, 整日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 也僅是個商家子弟,這才下此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