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嘉雯一路無言，說不清是失望還是失落，明明只是一張照片，怎么會抱這么大希望呢。

    徐天堂看著癱在副駕上的嘉雯，一向多話的他此時卻無比安靜，視線固定在前方驅車前行。

    徐天堂驅車沿著公路開了很久，天色漸暗，周邊環(huán)境越發(fā)不熟悉。

    “還沒到么？”

    “帶你去個地方”，徐天堂突然用國語回答。

    嘉雯驚訝又覺有趣地笑著看他，她沒聽他講過國語，出乎意料居然不是港普，和嘉雯南方人溫柔細膩的語調不同，徐天堂國語捎帶點北京音，襯著他低沉的聲線，還以為是哪個爽朗的北京同胞。

    “我沒聽你講過國語呢”，不知是不是骨子里對于國語的信任和依賴，嘉雯陰霾消散，笑著用國語回答他。

    “你沒聽過的多了，天堂哥國語還不錯吧?！?/br>
    “還行吧，一般般咯?！毙∨揪蜎]什么心思，被徐天堂一抖嘉雯心情驟然變好，“帶我去哪里??？”

    “噓，到了就知道啦?！?/br>
    車子越開越遠，遠離市區(qū)，卻沒有停下的意思，直到一座山下，徐天堂驅車減速，在一棟簡單的小洋房停下。

    “下車吧?！?/br>
    一棟簡單白色小洋樓，外面卻圍了一層很高的圍墻，擋住房體，從外面只能隱隱看到屋頂，看起來有些突兀。

    徐天堂輸密碼開門，伸手牽住嘉雯一起進院子。

    庭院里路燈半數(shù)亮著，昏暗的燈光下隱約看到地上分區(qū)種著各種花草和蔬菜，打理地井井有條。

    內(nèi)門緊閉，屋內(nèi)的燈光從窗邊照到院子里，將兩人的影子拉得修長。

    嘉雯跟著徐天堂上前敲門。

    她本以為這是徐天堂私下另一處住處，現(xiàn)在看來并不是。

    開門的是個中年女人，看到徐天堂只點頭問好，并沒有說話。

    徐天堂熟練地進屋，女人從鞋柜中拿出準備好的拖鞋，又拿出一雙一次性拖鞋給嘉雯。

    她對著徐天堂用手比劃了些什么，然后轉身上樓。

    嘉雯有些驚訝，覺得氣氛有些奇怪，不明所以看著徐天堂。

    徐天堂看出他的疑惑卻沒有解答的意思，只是拉著嘉雯進客廳坐下。

    樓上下來一位年長婦人，人過中年卻保養(yǎng)得當，梳著偏分馬尾，看不清年紀。

    看到徐天堂她眼眸一喜，加快腳步走來。

    徐天堂也趕忙走過去，邊走邊喊，“我回來了，媽”。

    嘉雯驚得五雷轟頂，居然是徐天堂mama。

    那人走到徐天堂身邊，眼神慈祥地撫摸徐天堂的臉頰。

    開口道，“好久沒回來了，怎么黑了這么多，瘦了?！?/br>
    那人一口京腔，語調卻添了些南方的溫柔。

    “是嘛？瘦了也可以說是精壯了，你摸我肩膀，肌rou型男來的”。

    徐天堂好像換了一個人，陰冷的一面在這里完全褪去，就像普通人一樣闊別許久回到家里，不停搞怪聊天寬慰自己的母親。

    “這是，你朋友？”她注意到身后的嘉雯，開口問道，帶著一絲驚訝和疑問。

    嘉雯和她對視，本想開口問好，卻有些糾結怎么回答。

    徐天堂看著嘉雯先開口，“是，是我……朋友……，她叫嘉雯，媽?！?/br>
    “阿姨好，我叫嘉雯。”

    “嘉雯，名字很好聽。你們吃過飯沒有？快，我讓阿真再準備點飯菜，你們坐下再吃點?！?/br>
    “沒吃啊，媽。你真是料事如神，我跟你講，開了一路車給餓得現(xiàn)在前胸貼后背了，最好，有沒有什么能墊一下的先吃點最好了?！?/br>
    “你這孩子，30多了還沒個正形，每次來都這幅樣子，真是的。等著，我去給你拿點吃的，對，我得再讓阿真給你洗點水果?！?/br>
    徐媽看似冷臉數(shù)落徐天堂，眼神卻滿是慈愛，忙前忙后去拿吃的。

    徐天堂也不攔她，對她來說，為自己許久不見的孩子忙前忙后，這樣的時間和機會，并不多。

    徐天堂笑意盈盈看向嘉雯，似嘚瑟又像玩笑似得，“餓不餓，有吃的了?！?/br>
    嘉雯卻毫無心思關心吃的，壓低聲音問徐天堂，“你搞什么？你mama？你是附身了么？干嘛不提前講一下？”

    “來”，徐mama從屋里退出一輛小推車上面都是小零食，讓嘉雯覺得有些夸張，在她眼里，好像徐天堂還是個小孩子。

    “誒，對了，嘉雯，你喜歡吃什么?。坷锩嬗懈晒?、巧克力、餅干和rou脯，不過都是他喜歡吃的，他沒帶人回來過，也沒別的什么東西。你來看一看你喜歡吃什么?！毙靘ama拿出一袋袋零食才想到嘉雯。

    “謝謝阿姨，我其實還好，隨便吃點都可以。您別忙了，坐下休息吧?！奔析┛粗矍伴L輩的熱情實在有些不好意思，趕緊起身扶她坐下。

    徐mama坐下和嘉雯聊家常，從來的路好不好走問到香港現(xiàn)在女孩喜歡什么，時不時斥徐天堂坐姿不端正，讓他吃東西小點聲。

    餐桌上也是主動幫兩人盛菜盛湯，港式飯菜多口味清淡，更是離不開湯湯水水，但徐mama餐桌上卻有很多北方炒菜，南北結合，止不住地幫徐天堂加菜。

    吃過飯已經(jīng)晚上快10點了，嘉雯本以為徐天堂要在這過夜，沒想到，沒在客廳坐一會，他就說要走走。

    “媽，那我……一會就帶嘉雯走啦。”

    徐mama聽到后似乎并不驚訝，只是還是流露出一些不舍，“開車來那么遠，也沒休息，睡一會再走吧，樓上你房間的東西都在?！?/br>
    徐天堂也出乎意料地沒有拒絕，“好”，轉而往樓上走去。

    “嘉雯?！?/br>
    “嗯?！?/br>
    “我想，再跟你聊聊天可以嗎？”

    “好”，嘉雯懵懂點頭，她知道她應該有話要說。

    嘉雯跟著她到房間里的露臺，外面一片漆黑，看不見市區(qū)的燈光。

    “你是，從內(nèi)地來的嗎？聽你國語很不錯?！?/br>
    “嗯，算是吧?！?/br>
    “是哪里的呀？”

    “我……來香港之間，和我mama，在上海?！?/br>
    “我也是從內(nèi)地來的?！?/br>
    “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br>
    “我是北京人，我從小在大院里長大。長到20多歲，那會年輕氣盛，我一個人從北京來香港旅游。小姑娘嘛，就想一定要來東方之珠看看，不巧遇上了黑幫，差點被人綁了。”

    “后來……有一個人……嗨”，她突然自嘲似地笑了笑，“也不算是特意救我，剛好趕上他們之間的內(nèi)斗吧，把對面那群人都給趕跑了?！?/br>
    “那時候小姑娘，覺得英雄救美，自己就是女主角，遇到了真命天子，特浪漫。后來我跟他認識了才知道，在香港他們有一個名字，叫古惑仔?！?/br>
    “我愛他?！?/br>
    “他做事霸道卻對我百依百順，浪漫且溫柔。”

    “可是，我受到的教育觀念告訴我，我不應該也不能與黑暗勢力為伍。我不能也不愿看他打打殺殺，不能看他挑戰(zhàn)法律。”

    “后來，我回到了北京，才發(fā)現(xiàn)我懷孕了?！?/br>
    “未婚先孕在我的家庭里絕對不被允許的，家里人讓我把孩子打掉。理智讓我聽從這一切，可情感告訴我，我不想，我不能。我和家里大吵一架，幾乎斷絕關系?！?/br>
    前半部分她沒有起伏平靜訴說著一切，講到這里終于眉頭緊皺，眼睛濕潤。

    嘉雯拿出紙巾遞給她，她沒有接。反而一笑，將眼淚收回，看著嘉雯繼續(xù)講道。

    “后來我輾轉多地，終于回到了香港。才發(fā)現(xiàn)他身邊已經(jīng)有了別的女人?！?/br>
    “以我的驕傲，我不能和任何人共事一夫，更不能為人妾室?！?/br>
    “我想打掉那個孩子，可那時候他已經(jīng)三個多月了，他已經(jīng)成型了，我實在不能殺了他?！?/br>
    話到此處，她終于還是忍不住淚水滑落，滿臉淚痕，只好接過嘉雯的紙巾。

    “后來，我在香港生下了他。”

    “古惑仔的日子并不好過，我從沒有想過讓他做這一行。那時候我想等他稍大一些就帶他回北京，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仇家尋仇，我們不得已過起了東躲西藏的日子。”

    “可以說，窮困潦倒四個字，已經(jīng)不足以形  容我們那幾年的生活了?！?/br>
    “再后來，他父親的朋友找到了我們，我不想讓他回去?！?/br>
    “可是，他跟我說，這是個弱rou強食的世界，他不喜歡?？墒菫榱嘶钕氯?，為了不在菜單上，他只好坐在餐桌上”

    “他離開我的時候只有15歲，之后很長時間里他都沒有回來。”

    “可以說，我對他的了解只停留在他的15歲?！?/br>
    說完，她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無奈地看向遠處，望向無盡的黑夜。

    “后來總有一些人偶爾找我麻煩，他把我接到了這里。遠離所有的一切。他不經(jīng)常回來，可以說，這10多年里我對他的了解只限于像今晚這樣短暫的接觸里?！?/br>
    “他現(xiàn)在愛吃什么東西，喜歡什么樣的女孩，有沒有受到什么欺負，我都不知道?！?/br>
    “可我知道，無論什么時候，他依然是我的兒子，他孝順我，他在保護我。”

    “嘉雯”，她突然叫她的名字。

    “嗯？”

    “人老了總愛講話多一些，你別見怪。”

    “不會?！?/br>
    “嘉雯”，她突然正色看向嘉雯，“我不知道你們兩個具體是什么關系，可他沒有帶別人回來過，我想……你應該是特別的?！?/br>
    “我講這些不是為了暗示你做什么，也許僅僅是因為，很久沒有人和我聊過天了，多說了一些?！?/br>
    “嘉雯，你是個好女孩，我希望你，你們，都能幸福?！?/br>
    嘉雯聽到故事深受觸動，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

    “好了，我們下去吧?！?/br>
    “他每次回來都不會在這里過夜，即便是睡也不會睡很久。他睡眠不好，每次回來眼睛血絲遍布，他說，在這里能睡會安穩(wěn)覺，我就一直把他的房間收拾好了等他回來?！彼呄聵翘葸呏v。

    “嘉雯，我前段時間去寺廟求了個香囊，可以安神助眠，你跟我一起去拿一下，回頭放到家里，他能睡得好一點?！?/br>
    “好”，嘉雯沒聽懂她言外之意，下意識回答好。

    徐mama聽到嘉雯的反應，楞了一瞬，眼底很快布上一絲擔憂。

    看來，他們確實是那種關系。

    果然，沒睡多久，徐天堂就下樓往下走，他襯衫扣子開到胸口，一手拎著西裝外套疾步下樓。

    “走吧，嘉雯，天太晚了?！?/br>
    “好”，嘉雯乖聲應到。

    “這個女孩可真是乖，你可真有福氣。”徐mama手拿香囊打趣道，“給，安神的香囊。嘉雯，你先拿著吧，放到家里。”

    “好?！?/br>
    “什么香囊啊？”徐天堂走下來狐疑問道。

    “阿姨說你睡覺不好，幫你求的香囊，說可以助眠?！?/br>
    “是嘛”，徐天堂看著似是若有所思，只是很快，就過去抱住徐mama告別，“太晚了媽，我們先走，你早點上去休息吧。”

    “好，我送你們到門口?！?/br>
    徐天堂去提車的時候，徐mama終究還是對著嘉雯叮囑了兩句。

    “嘉雯，照顧好他，還有你。我做不到的，但愿你能做到?！?/br>
    “好，阿姨，您放心吧。太晚了，您早點回去休息吧”。

    嘉雯在副駕上看著她的身影越變越小，越來越遠。

    慈母倚門情，  游子行路苦。

    母別子，子別母，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