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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無人之境(懸疑 強(qiáng)取豪奪)在線閱讀 - 84.云端之人

84.云端之人

    夜色深沉如墨,遮掩一切丑陋與罪惡。

    可不期便有月光投下,或明亮、或昏淡,但總能叫人窺見一些不易察覺的細(xì)節(jié)。

    佛堂前的墻,似乎有些斑駁了,苔蘚張牙舞爪地攀上。

    玻璃瓦在透白的月色下,閃著陰冷的光。

    半敞開的厚重沉香木門,散發(fā)古樸的莊嚴(yán),可其上釉磚拼砌的兩條游龍,雖姿態(tài)萬千、騰空欲出,卻不見分毫靈氣,金光耀目,只盡奢靡與墮落之氣。

    燕自章此刻,便正襟危坐于佛堂中央。

    旁人見佛,皆是跪伏,只他,從來都是取一蒲團(tuán),大搖大擺、光明正大坐于其上。

    他挺直的背脊,高昂的頭顱,在佛祖微垂著的、慈祥的眼眸之下,更顯囂張、放肆。

    像是永不屈服。

    可最滑稽的是,他此刻,自認(rèn)虔誠,滿心向佛。

    這么多年過去,卻不想,竟把自己繞進(jìn)去了。

    他何曾真心信過旁人別物,他從來,只信自己。

    湯堅(jiān)白在心中嘆息。

    感受到他的到來,燕自章并未起身,甚至并不轉(zhuǎn)過頭來。

    還是湯堅(jiān)白先開了口,語氣恭順:“先生,梁嶼琛今日,第一次從醫(yī)院離開,看著身體已恢復(fù)六至七成。”

    “他準(zhǔn)備回美國了吧。”燕自章轉(zhuǎn)動佛珠的手一頓。

    湯堅(jiān)白身體一僵,只艱澀地?fù)u頭。

    又想起眼前之人并看不見,語氣頹喪地說道:“并不。他莫名其妙去了一趟云林山、隨后馬不停蹄趕到了警局。”

    燕自章一言不發(fā),可手中捏轉(zhuǎn)速度愈漸加快,顯然是心急的。

    湯堅(jiān)白繼續(xù)道,卻不免多了幾分嘬懦:“不知道梁嶼琛從何得來的信息與頭緒...”

    后面的話,竟不敢再說出一分。

    只覺五臟六腑都在灼燒。

    燕自章嗓音喑?。骸笆裁矗俊?/br>
    “他們竟然,竟然開始查,查敖華池和四十年前衛(wèi)生所的檔案?!?/br>
    此聲如同一道驚雷,一瞬間有千萬匹脫韁野馬,奮蹄揚(yáng)鬃而來。

    燕自章將佛珠猛力擲出,發(fā)出“劈里啪啦”的聲聲脆響,沉香木相觸碰,大珠小珠落玉盤,清脆、甚至悅耳。

    可落入湯堅(jiān)白耳里,卻如千鈞萬擔(dān)的重拳,將他幾乎擊潰。

    他不自覺地顫抖,頻率跟隨佛堂里搖曳的燭火。

    一盞盞、一縷縷的長明火,此時竟更像幽暗不絕、陰魂不散的冥燈。

    燕自章開口,如死神降臨:

    “事已至此,只能解決梁嶼琛?!?/br>
    湯堅(jiān)白雙腿一軟,竟支撐不住,癱坐地上。

    他當(dāng)然知道,想要?dú)⒌暨@樣一個人物,意味著什么。

    他已不再是四十年前那個不可一世、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的毛頭小子。

    聲音顫抖不已:“先生,請三思,或許還有其他...”

    “從衛(wèi)生所那里,他們不會查到任何東西,此事我并不擔(dān)心。但梁嶼琛此人,實(shí)在令我心生厭煩,更覺惡心?!?/br>
    “湯堅(jiān)白,希望這是你最后一次令我失望。”燕自章每一字都落得極重,不難聽出其中蘊(yùn)藏的怒意。

    “你殺應(yīng)隆被目擊,殺嚴(yán)鴻波亦未得手,一次又一次被人抓住把柄,要我替你善后?!?/br>
    “可你跟了我四十年,向來是我手下最得力之人,是我的左膀右臂。這么多年來,你為我在背后運(yùn)籌帷幄,哪怕要你以這般不光彩的身份隱忍存活,你亦是毫無怨言。”

    “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心中有數(shù)?!毖嘧哉麓丝蹋K于緩慢地轉(zhuǎn)過身來,目光不溫不燙地落在湯堅(jiān)白身上。

    “所以最后,在你和楊英悟之間,我仍是選擇舍了他,留了你?!?/br>
    “也因此,這般關(guān)鍵且不容有失之事,我只會信賴、交托于你。你總歸比濮云川那毛頭小子,或是我手下其他不入流的,要穩(wěn)妥、可靠得多。”

    “湯堅(jiān)白,”燕自章眼神倏然迸發(fā)狠戾,殺意露骨,“不要再讓我失望?!?/br>
    遠(yuǎn)處古寺鐘聲回蕩,一連串燒下去,繃成透亮、絕細(xì)的一根線。

    “是,先生?!?/br>
    線斷了。

    /

    湯堅(jiān)白失魂落魄地到家。

    家里一如往常、空蕩、寂靜、陰沉、灰敗。

    他忽然感到可悲。

    大概是心緒過于混亂,竟未發(fā)現(xiàn)陰影處藏有一人。

    “湯堅(jiān)白?!敝钡侥侨颂みM(jìn)清淡的月光。

    “誰?”湯堅(jiān)白頓起一身雞皮疙瘩,心提到嗓子眼。

    看清眼前之人時,不免恍惚:“濮先生?!?/br>
    “怎么這般沮喪,讓我猜猜,”濮云川勾起嘴角,“是不是燕自章讓你去殺梁嶼琛?”

    對于濮先生直呼先生姓名,湯堅(jiān)白一時只覺震驚。

    卻聽他接著道:“燕自章老糊涂了,難道你也是?”

    湯堅(jiān)白更是嚇得跌坐在沙發(fā)上。

    “殺了梁嶼琛,呵,有用么?警察已經(jīng)介入,他大勢已去,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這一點(diǎn),我想,你比我更清楚?!?/br>
    “燕自章,此刻不過困獸猶斗、垂死掙扎?!?/br>
    湯堅(jiān)白張了張嘴,只苦澀地道:“可先生,他,我不能違背先生...”

    “為何不能?”濮云川忽然冷聲厲喝,面容陰鷙。

    “你當(dāng)真以為,他留你,舍楊英悟,是對你有所青睞,顧念多年情誼,不忍心讓你送死?”

    湯堅(jiān)白一怔。

    濮云川嗤笑道:“那不過是權(quán)衡利弊下的決策,你暴露得不如楊英悟直接,沒被梁嶼琛抓住痛腳。”

    “更重要的是,你手上所握著的,他確鑿的罪證太多。”

    濮云川忽略湯堅(jiān)白愈發(fā)慘敗的臉色,繼續(xù)道:“你這大半生,看似流連輾轉(zhuǎn)于不同的行業(yè),所到之處,皆未留下成就,碌碌無為??蓪?shí)則,燕自章多年來在金融、互聯(lián)網(wǎng)、房地產(chǎn)所滲透的勢力、所獲得的利益,全數(shù)由你cao控。”

    “你的無能與落魄,不過是掩飾,讓上頭對你們降低戒心?!卞г拼ㄐα耍安坏貌怀姓J(rèn),這些年來,你做得確實(shí)很好。”

    “濮先生,不要再說了,我是忠誠的,我不,我不會,我不會背叛...”湯堅(jiān)白搖著頭不斷念念有詞,不知是想叫停濮云川,或是說服自己。

    “其實(shí)你很清楚,燕自章是個什么人?!卞г拼ㄑ垌?,“他怎么會是一個顧念舊情的人呢?!?/br>
    “你早就知曉他的心狠手辣,知道他做起事來不擇手段,所以寧愿與心愛的妻女生離,哪怕任由她們誤會、痛恨你數(shù)年,也要演這場戲給燕自章看?!?/br>
    “當(dāng)你看到楊英悟的家人,生命被威脅之時,是不是由衷地感到慶幸,”濮云川慢條斯理,一字一句卻如針扎,“慶幸你沒有讓她們,成為自己的軟肋,變成可以用作要挾自己的把柄?!?/br>
    “承認(rèn)吧,你對燕自章,不過是三分崇敬、三分畏懼、四分忌憚?!?/br>
    “至于忠誠,不過是你試圖美化如今這痛苦而不堪的一切,所編造的謊言。”

    湯堅(jiān)白顫抖的雙肩,徹底塌陷下去。

    “我知道的,先生對我,一直是有怨的?!?/br>
    “當(dāng)年,若不是我在關(guān)鍵一刻膽怯,不敢迎向詹佑津那一擊,刀不會刺入敖華池身體里。”

    “是我,間接害死了敖華池,他是燕先生費(fèi)盡心思推上去的人。”

    “那才是他最中意、最看重之人。”

    濮云川倒不知曉這一段往事,摩挲下巴,饒有興味:

    “你明白就好。”

    “所以,濮先生,”湯堅(jiān)白恍惚呢喃,“您想讓我做什么呢?”

    “第一,不要對梁嶼琛下手。你大可以對燕自章說,刺殺任務(wù)失敗。反正,這也不是你第一次失手,更何況是面對梁嶼琛這樣的人物,勝算只會更低,他不會起疑。”

    “還有...”濮云川將計(jì)劃娓娓道來。

    湯堅(jiān)白越聽,眉頭蹙得越緊,心驚膽戰(zhàn),冷汗涔涔。

    “我不明白,濮先生,”他失神地開口,“燕先生不是對你們家族有恩么,為何要...”

    “有恩?”濮云川冷笑。

    “或許吧。他當(dāng)年的確幫了我爺爺,在他最落魄之時,讓他免受牢獄之災(zāi),逃到國外?!?/br>
    “但這些年,他是如何磋磨掉那些恩情的,是如何得寸進(jìn)尺要求夷豐替他做事的,你也有目共睹?!?/br>
    “更何況,他此時已是將死之人,我又何必拉整個夷豐下水,不如早日脫身,落得個干凈?!?/br>
    “他一死,天下太平,我不必再費(fèi)神幫他,你也得以自由?!?/br>
    “你很清楚,楊英悟替你頂了所有的罪,燕自章一死,你便無事一身輕。”

    “到那時,你便可以重新去祈求、去懇求妻女的原諒,或許有一個機(jī)會,令你下半生,不須再忍受孤苦與絕望?!?/br>
    “我,我...”此話似乎正中湯堅(jiān)白下懷,他愈發(fā)地心神搖擺。

    “說起來,”濮云川一雙陰惻的眼攫住他,“你當(dāng)年不也是我爺爺帶起來的人,不過后來急于求成,攀了燕自章的高枝?!?/br>
    湯堅(jiān)白一張臉,紅了又白。

    “我爺爺背后紋有騰空的鷹隼,而你,則是那誓愿追隨的雛鳥?!?/br>
    “是我一時糊涂,是我對不住俞峰先生?!睖珗?jiān)白眼角濡濕,“這些年,看著夷豐從澳大利亞,一路發(fā)展到英國,勢力蓬勃,又在美國站穩(wěn)腳跟,逐漸壯大,我,我十分欣慰。”

    “所以,”濮云川神色不變,語氣淡漠,“當(dāng)年你做了錯誤的決定,如今有一個機(jī)會,擺在你的面前?!?/br>
    “我想,你應(yīng)該清楚,該怎么做出選擇?!?/br>
    /

    “詹佑津,我記得他?!崩梃ぴ僖淮危隙ǖ卣f出口。

    “為什么呢?這都過去那么久了...”向葉吉感到震撼,梁嶼琛亦覺驚奇。

    “兩個原因?!崩梃で辶饲迳ぷ?。

    “第一,當(dāng)時那個年代,一向只有女性上環(huán),男人結(jié)扎數(shù)量,少之又少。”說到此處,黎瑜內(nèi)心深感厭惡。

    她平復(fù)心情,又道:“所以,一個17歲的男孩來做結(jié)扎,實(shí)在令我印象深刻。當(dāng)年醫(yī)療水平不比現(xiàn)在,結(jié)扎復(fù)通率幾乎為零?!?/br>
    “他一未婚、二無孩子,卻一直懇求我同意他進(jìn)行手術(shù)。”

    “我不明白個中緣由,仍有些猶豫,他居然跪下求我,說他不想給自己留任何退路...”

    “最后,鬼使神差的,我竟然真的同意了?!?/br>
    向葉吉聽得目瞪口呆,梁嶼琛卻是面色愈發(fā)地陰沉。

    “還有一點(diǎn),他曾經(jīng)帶過一個孩子到衛(wèi)生所來?!?/br>
    聞言,向葉吉與梁嶼琛均是渾身一震。

    “我記得那日,門診那邊早早便收了工,什么原因倒是忘了??晌以诨丶衣飞?,遇到了詹佑津的父親,他在田間被生銹的鐵器劃破了腿,所以我?guī)鄯祷匦l(wèi)生所,替他打了破傷風(fēng)針?!?/br>
    “可沒等他離開,詹佑津便背著那個奄奄一息的小女孩闖了進(jìn)來?!?/br>
    向葉吉激動得頭暈?zāi)垦#滩蛔〈驍啵骸澳悄€記得那個孩子的身份么?!?/br>
    “不記得。我與那孩子接觸不過十分鐘,連那孩子的長相都不記得。在我到庫房取藥一趟的功夫,外面的三人,竟都已離開。”

    “詹佑津留下一張字條在我桌面,孩子已被她家屬送往大醫(yī)院。而他父親當(dāng)時突然鬧肚子,衛(wèi)生所的廁所又被鎖起來,只能匆匆回家。”

    “就這樣?”向葉吉先前攢起來的一股勁兒,倏地一下全漏出去。

    “不,”黎瑜的語氣卻忽地沉下去,“我雖不知那小女孩的身份,可我卻記得一件很重要的事?!?/br>
    “什么?”向葉吉頓時繃緊身子,梁嶼琛亦是眸光一閃。

    “作為一名醫(yī)生,最刻骨銘心、印象深刻的,就是患有罕見病的患者?!?/br>
    “而那個小女孩,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梁嶼琛呼吸一滯。

    “當(dāng)時她的頸前,掛著一個小囊袋,里面裝有一張紙條,詳細(xì)寫有她的病因與緊急救治方法,這對于重病患者來說,十分常見,是一種必要的保命手段?!?/br>
    “她患的是三尖瓣下移畸形,也叫埃勃斯坦畸形,是一種非常罕見的先天性心臟病。”

    “大概十萬人中,才出一例。到目前為止,我從醫(yī)幾十年,也不過見過兩例?!?/br>
    向葉吉聞言,拿起筆在紙上唰唰寫下,讓兩名警察進(jìn)來,交代他們在全市、乃至全省范圍內(nèi),搜索查詢患有該病癥之人,時間定位在四十年前到現(xiàn)在。

    黎瑜回想起,不禁感慨:“三尖瓣下移病例預(yù)后差異很大,以如今的醫(yī)學(xué)水平,都很難治愈,更何況在四十年前。且那個小女孩,當(dāng)時已呈現(xiàn)重度發(fā)紺,恐怕已是時日無多。”

    “除非有怪力亂神,否則,一切都是回天乏術(shù)。”黎瑜最后,這般說道。

    就在此刻,門被敲響,一名警察走進(jìn),面色凝重。

    “查到了,一九八四年,的確有一名小女孩患此重癥?!?/br>
    “她的名字,叫谷懷夢?!?/br>
    “可是,她的父親。”他的話音停頓,神色慌亂。

    “沒查到?”向葉吉擰眉,急得手心沁滿了汗。

    “不,不是,”那人壓低聲音,“這個人,恐怕全市范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失神地說著,一邊伸出食指,指尖顫巍巍地向著虛空的上方指去。

    他曾是頂天那位,是在云端之人。

    若敖華池真能通天,那這位,便是真正的天。

    向葉吉一瞬間瞪大了眼睛,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

    “難道,難道是...”

    “嗯,”他惶然開口,“是燕自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