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最開始，長堯君被迫收了一個十分瞧不上眼的徒弟。他在上清宗當(dāng)了許多年的峰主，有且只有這一個徒弟，平日里將其當(dāng)作空氣忽視，既不關(guān)愛、亦不訓(xùn)導(dǎo)。縱有必要交談之處，也是言辭冷厲，不像對待弟子，更像是在對待仇人，似乎對這個被迫收下的弟子厭煩到了極點，不出一年便逐去了別峰。

    奈何此人天賦了得，最重要的一點是將長堯君奉若天神。他原本就是為了當(dāng)他的弟子才進上清宗的，被逐出峰當(dāng)了一年的笑柄，竟趁這點時間東拼西湊自學(xué)成才，在九門會武中一舉奪魁，宗門上下乃至玄門之中，無不為他振臂喝彩，稱其前途不可限量。

    當(dāng)時的宗主問他想要什么，他說想回長堯君座下。長堯君拂袖便走，徒弟跟在身后笑容滿面地追。追了許多年，追到最后，跟著長堯進了平雷山的雷劫。

    他和長堯君一道死在那場劈天裂地的雷劫中，此后許多年，上清宗人每每提起他的名字，都發(fā)自內(nèi)心地敬服嘆息。

    江泫的指尖搭在面具上，奮力地回想那位弟子的名字。好一會兒過后，幾個模糊的字眼從腦海之中浮現(xiàn)，慢慢變得清晰。

    長堯君的那位弟子，名叫……蕭三兩。

    第187章 執(zhí)念三兩9

    身后之人是鬼占人身, 探不明真正的音容形貌，尚不知蕭弦是否真的就是那位蕭三兩。但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江泫就隱隱有些頭疼。

    若他真的是蕭三兩, 便可說此前自己應(yīng)下的是一個巨大無比的麻煩。這麻煩不是自己的，而是長堯的。

    從回來至今, 長堯一直對自己多有照拂。憑心而論, 一般出了什么事，江泫其實都不太想去麻煩他。

    他沒應(yīng)蕭弦問他師承何人的問題, 正思索如何旁敲側(cè)擊探他真身之時，殷紅的劍穗忽然有了動靜。江泫的精神立刻一震, 飛速將手中的物件盡數(shù)扔進乾坤袋里, 將劍穗提在手中, 負(fù)著兩柄劍快步走出了院門。

    出門之后, 他擔(dān)心長袖會擋風(fēng)，又用靈力將其浮起來。細(xì)細(xì)的紅穗如同一簇明艷的火苗懸在半空之中，下一秒被一道輕柔的風(fēng)流一托，穗尾向林海的方向揚起。

    江泫召出銜云, 踩著劍身化作一道銀芒掠了出去。順著劍穗的指引，他在密林上空浮行，一邊注意穗尾的方向、一邊觀察下頭的動靜。

    行至空中某一處時，穗尾忽的一頓。它不再受空中風(fēng)流的影響, 而是如同一柄利刃一般, 直直指向下方。江泫向下一望，毫不猶豫地扎進莽莽林海之中。

    這片林子一般沒有人來，路面野草叢生、灌木瘋漲, 少有可供人行走的路。銜云自發(fā)出鞘為江泫開道，劍鋒削斷擋在身前的灌木野草, 劍身沾上草屑，立刻被劍靈揮出的銀芒拂凈。

    沒過多久，劍穗指引的方向上，出現(xiàn)了一條極窄的缺口。

    甚至連道路都算不上，只能稱作是缺口，像是有人拂開枝葉一步一步踩出來的，踩得破破爛爛、艱難無比，卻沒有回頭，一直向著林海深處走。

    江泫沿著那缺口走了一段，漸漸的，頭頂光芒越發(fā)黯淡，樹冠茂密交織、幾可遮天蔽日。陰影之下，路反而要比之前好走一些，只是越往前走，越能感受到如影隨形的陰冷殺氣。

    這一定是林中某位妖獸的地盤，品階還不低。踏入此地的生靈，都會成為它的獵物。

    江泫頓足片刻，道：“銜云，把林子里的東西清理了?！?/br>
    劍身上浮起一道銀色的虛影。銜云恭順地應(yīng)道：“是，主君。”

    它回到長劍之中，化成一縷鋒銳的銀芒，刺入密林深處。而江泫站在原地，等待穗子重新劃明方向之后，才繼續(xù)向前走。

    到了這里，烏序走過的痕跡已經(jīng)很不明顯了。不知何時空氣之中的水汽越來越濃，許是受妖獸力量引動，林外下雨了。

    雨滴起先細(xì)密，隨后慢慢演變成了瓢潑大雨。江泫周身撐起一道結(jié)界，在驟雨最急、最烈的時刻踩過泥濘的草地，停在了一個小小的山洞之外。

    至此，紅穗不再受風(fēng)流引動，從江泫的靈力之中脫出，落回他的手心。他攥緊這枚小小的劍穗，遲疑片刻后，伸手折斷撥開擋在洞口前的荊棘叢，如愿以償?shù)卦谏蕉粗锌匆娨粋€人影。

    洞口很矮，洞內(nèi)也很窄。烏序獨自一人蜷縮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穿著一身破衣衫，赤足之上傷痕累累，露出的皮膚凍得發(fā)青。

    他太安靜了，雙手抱著頭，臉深深地埋在臂彎里頭。江泫最開始甚至以為躺在里頭的是一具尸體。

    他的呼吸凝滯住了，胸口疼得發(fā)慌。

    這是……阿序。他凈玄峰上年紀(jì)最小的一位弟子。

    曾經(jīng)是安安靜靜的，穿著一身規(guī)整秀挺的弟子服，最喜歡一個人縮在角落里頭看書?，F(xiàn)在他也一個人縮著，只是不在雪氣婆娑的凈玄峰上，而是在九州最偏遠(yuǎn)的洛嶺之北，一個碎石遍布、潮濕陰冷的山洞里。

    好一會兒，江泫才撿回理智，伸出手，輕輕覆上了他的手臂，道：“阿序?！?/br>
    手底下的身體在發(fā)抖。許是冷的，許是疼的，江泫的靈識沿著他的身體走了一圈，越走越覺觸目驚心。

    烏序身上有許多零零碎碎的傷。有的是割裂傷，有的是淤痕，有些是符咒燒灼。靈臺之中還有靈力，原本儲于體內(nèi)的神力不見了。

    因為被暴力剝除，給他的靈脈留下了不可逆轉(zhuǎn)的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