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84節(jié)
謝慕林笑著說:“您又說笑了。他昨兒給您開的方子,您才喝了兩劑藥下去,就明顯有了起色,又怎會不靠譜呢?良藥苦口,您可千萬別在這種時候耍性子。早點把病治好了,您也就不必再吃苦藥了,到時候您想吃什么不行呀?” 站在窗邊,用外頭院子里能聽見的聲量,往謝老太太頭上栽了個“怕吃苦藥才說大夫不好”還嘴饞貪吃的帽子,她便不再理會謝老太太后續(xù)的反應(yīng),轉(zhuǎn)身出門去了,只留謝老太太一個人在那里生悶氣。珍珠與何婆子只得好言好語地哄她。 謝慕林則出門見了剛從縣城回來的下人,問杜逢春出門的事,還有文氏那邊的消息。 下人報說,杜逢春確實去了湖州城,還帶走了自己的長子,只留次子在醫(yī)館里坐診。按照杜家醫(yī)館的規(guī)矩,這種時候,杜家二爺是絕不能再離開醫(yī)館出診的,就怕有什么急癥上門了,醫(yī)館里沒有得力的大夫坐鎮(zhèn),沒辦法及時救治病人。醫(yī)館里倒也不是沒有其他大夫,杜家孫輩也學(xué)了好幾年的醫(yī),可以治些小病小痛了,但他們的醫(yī)術(shù)在杜逢春眼中,還不能獨當(dāng)一面,因此不敢隨便放出來治重癥病人。 文氏求到謝澤山頭上,杜氏親自回娘家請父親出山,無論是她還是杜家二爺,都覺得謝老太太的病不輕,尋常大夫出手,就怕治不好,反而耽擱了病情。而謝家先前從平望鎮(zhèn)請的那位大夫,跟杜家有些交情,曾經(jīng)在杜逢春門下學(xué)醫(yī),今早親自上門與杜家二爺商量醫(yī)案,開的方子連杜家二爺都覺得很好,便決定由他繼續(xù)開方,等杜逢春回來了再上門給謝老太太看診。 這件事,文氏已經(jīng)知道,并且同意了。 謝慕林想起那位大夫剛才的反應(yīng)和言行,恍然大悟。謝老太太沒搞清楚事實真相,就罵人家的師長,怪不得大夫說話軟中帶硬,戳她的心了。 大夫的問題算是解決了,文氏卻還暫時不能回老宅這邊來。她要忙著送幾個男孩子入學(xué)的事兒。謝澤山夫婦與宋氏都知道謝老太太病倒的消息了,不過后者性命無礙,他們也不著急。謝顯之兄弟幾個入學(xué),是絕不能耽擱的。無論是謝澤山還是宋氏,都堅決反對他們回老宅來侍疾,希望文氏能優(yōu)先安排好兒子讀書生活上的事,等將新宅子里的事務(wù)安排妥當(dāng)了,再回老宅照顧病人。 宋氏并不介意文氏前來照看謝老太太。文氏在知道謝老太太病倒的消息后,還能第一時間前往謝家角給她這個嗣婆婆請安,沒有忘了禮數(shù),她就很欣慰了。她不是那種硬要擺婆婆架子,要求兒媳天天圍著自己轉(zhuǎn)的人,身邊女兒外孫都有,書院的學(xué)生與族里的小輩都對她很恭敬孝順,根本不缺人侍候,又心疼謝璞不易,還反過來讓文氏安排好兒女瑣事后,便安心回老宅侍疾,家里有她幫著照看呢。 至于宛琴和謝映芬,留在新宅子里就挺好的,可以在文氏不在家時,幫著照顧男孩子們的飲食起居,就不必到老宅里來了。 謝老太太堅決不肯回宗族里生活,沒人有反對意見。她不待見謝氏宗族,其實謝氏宗族上下,也不是很樂意跟她打交道。謝璞與族人相處融洽,但族人們對他的好感,只會惠及到他的妻兒身上。至于他的母親?誰要搭理她! 謝慕林聽完下人的回報,心里就有數(shù)了,非常滿意。 二房的嗣祖母宋氏,實在是個比謝老太太好一百倍的長輩,既寬仁厚道,又知道體恤小輩。她與亡夫謝澤川造就了謝璞的光明仕途,謝璞與文氏卻多年在外,沒有在她膝下盡孝,一心奉承生母去了,她也毫不在意,反而處處體諒他倆的難處,還愿意救謝璞于危難,實在是心胸寬廣。怪不得謝璞和文氏這么有恃無恐呢。 但正因為這樣,宋氏才更應(yīng)該得到謝璞一家的敬重與孝心。不能因為她是好人,就該吃虧。 謝慕林吩咐下人,午后再去一趟謝家角,告訴文氏,謝老太太病情好轉(zhuǎn),老宅這里一切安好,讓她不要著急,不必趕著回來,一定要把兄弟們安排好了,家里安頓妥當(dāng),族里的長輩們、各房親長,都要去拜訪過,請過安,再向他們說明原委,解釋清楚謝老太太生病的事實,才能離開。 一來,謝老太太拒不回宗族養(yǎng)病,于禮不合,文氏就得代她求得族人諒解,免得她在宗族里名聲變得更糟;二來,謝顯之兄弟幾人要在族里生活,要在二房開的書院里求學(xué),若是因為謝老太太連累,遭到族人排擠,將來可就難過了,對他們在湖陰士子圈中的名聲也不好,文氏需得多為他們考慮一下;三來,謝璞多年不在族中,但屋宅田產(chǎn),全都有族人替他照看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前些時候又是謝澤山祖孫上京替他奔走,才活得性命,這等大恩,怎能不回報?謝璞不能回來,他的妻兒就該替他出面才是。 這種種大道理,足以說服文氏了。謝慕林就不信,她傳了這樣的話過去,便宜娘親還能趕著回來受氣! 午后,雨漸漸地越下越大了,院子里已重新出現(xiàn)了積水現(xiàn)象。幸好謝慕林及時讓人請了木匠過來修補門窗,下人們又把幾處堵塞的排水溝清理過了,情況還不算太糟糕。去往謝家角的仆人一身濕地坐船回來,報說文氏已經(jīng)收到了女兒的口信,還從仆人下知道了女兒的種種cao作,非常欣慰,打算等明日謝顯之兄弟們正式入了學(xué),再返回老宅。 明日就明日吧。謝慕林也不在乎,讓人把報信的仆人帶下去,喝姜湯,洗熱水澡,換干凈衣裳,自己則回到了后樓。 謝老太太已經(jīng)睡過午覺了,精神挺不錯的。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什么動靜,眼神不善地瞪著謝慕林,質(zhì)問道:“杜逢春去了湖州城,請大夫的事也不必提了,你娘和兄弟們怎么還不回來?!難不成他們都去新宅子那里住下了,跟宋氏高高興興地一家團聚,只把我一個老太婆丟在這兒受苦?!” 第260章 懟人 謝慕林眨了眨眼,笑笑說:“老太太想到哪里去了?杜名醫(yī)雖然眼下不在湖陰縣城,但很快就要回來了,他家里人也答應(yīng)了讓他來給您看診的??偛荒苋诉€沒來,我們就先翻臉不認人了吧?萬一把人惹惱了,杜名醫(yī)不肯來給您看病,那可怎么辦?哪怕是為了老太太的身體著想,這場戲也還要唱下去的!” 謝老太太冷笑:“休想哄我!要演戲,也用不著所有人陪著杜家一塊兒演!你娘他們就是抱宋氏大腿去了!把我一個人孤零零丟在破舊的老宅子里頭,受你一個黃毛丫頭的氣!” 謝慕林仍舊笑瞇瞇地道:“老太太誤會了。我娘和兄弟meimei們?nèi)ブx家角拜見二老太太和族里的長輩,也是應(yīng)有的禮數(shù)。我們會回老家來,也是奉了父親之命,讓哥哥弟弟們回來求學(xué)的。大哥還拿了通政司焦大人的薦書呢。倘若誤了學(xué)業(yè),不但爹爹會生氣,只怕焦大人也會不高興的。那可是皇上的心腹重臣,得罪了他,萬一他給爹爹穿小鞋怎么辦?不管是為了爹爹的仕途著想,還是為了大哥的學(xué)業(yè),兄弟們上學(xué)的事,都是不能耽擱的?!?/br> 謝老太太卻覺得自己的猜想成真了,越發(fā)生氣:“我就知道!你休想拿花言巧語來哄我!若我沒跟著你們回來,你們到了老家,愛跟誰親近,我眼不見心不煩,也懶得管!但我如今跟著回來了,還病得七死八活的,你們一個個居然如此不孝不敬,把我丟在這破宅子里自生自滅,自個兒跑宋氏那兒團團圓圓了?!豈有此理! “你娘和你哥哥若是只認宋氏不肯認我,族里也偏幫著姓宋的,我說話不算數(shù),也就認了!但謝顯之謝謹之謝涵之,全都是我親孫子!姓宋的沒資格扣著他們不放!你給我傳話過去,要是他們今兒不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就嚷嚷著告訴人他們都是不孝子孫!丟下我一個生病的老婆子,跑去巴結(jié)手眼通天的宋氏,他們還有理了不成?!我管他們是不是去讀書,宋氏就算費盡功夫去籠絡(luò)他們,他們沒了好名聲,這輩子都休想能出人頭地!” 謝慕林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冷冷地看著謝老太太,沉默著不說話。 謝老太太發(fā)了一回脾氣,只當(dāng)能嚇著人了,不料只看到了珍珠與何婆子二人慘白著一張臉,低頭束手立在角落里,正主兒謝映真根本就沒有一點兒屈服的意思,反而冷臉看著她,好象在看一個死人。 她不由得打了個冷戰(zhàn),隨即覺得自己太沒用了,竟然叫個黃毛丫頭嚇著了。不過是個膽小怕事的女孩兒,哪怕近幾個月里脾氣硬了些,也終究只是個孩子罷了。她這番話說出去,對方哪兒有不害怕的? 這么想著,謝老太太覺得自己底氣更足了些,說話也大聲了:“你這是什么眼神兒?!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在我面前如此無禮?!” 謝慕林嗤笑一聲:“成吧,您愛怎么罵,就怎么罵,反正您亂發(fā)脾氣,亂罵人,氣出個好歹來,也是自找的。雖然您要是真的出了事,爹爹還沒上任就要先丁憂,有些晦氣,但早早把該守的孝守完了,以后也省了事。將來或許他不會有這么好的機會起復(fù)了,但他是個有本事的人,這回又在皇上和燕王殿下面前露了臉,再加上二老太太娘家那邊的人脈,三年后也不是沒辦法謀個好缺的。” 這話的言下之意是…… 謝老太太想明白了,更加生氣:“你個死丫頭胡說什么?!”這話一罵出口,頓時覺得心跳加速,兩邊太陽xue漲漲地,好象有些頭暈。她猛然頓住,想到大夫先前說的話,自己就先怕了,拼命深呼吸,告訴自己要平心靜氣,不能發(fā)怒。 謝慕林冷淡地看著她臉色大變的模樣,卻并不慌張。大夫沒有說謝老太太有嚴重的心疾,只是這種程度的怒氣,頂多有些許不適而已,不會致命。謝老太太的身體其實挺硬朗的,人也不算老,南下路上會生病,一是心理因素,二是風(fēng)寒發(fā)作太急,路上又沒吃好睡好,還不停受氣的緣故。如今生活安頓下來了,她兩劑對癥的藥喝下肚,就有了明顯起色,哪兒有這么容易死人? 況且,現(xiàn)在正是兩軍交鋒的關(guān)鍵時刻。謝慕林知道,自己要是露出害怕、擔(dān)憂、退縮的表情,以后就休想再制住這個刁蠻老太婆了! 她冷聲開口道:“老太太別嫌我說話難聽,我也只是說了實話而已。您一直以來都不把自己的身體當(dāng)一回事,只享受著兒孫們屈服于您強令下的快|感,大概還覺得這么做很聰明吧?可是您如今說這些話,是想嚇唬誰?我娘和哥哥們都不在,我卻是不怕您這些話的。您要罵哥哥們不孝,罵我不孝,也要有人聽,有人信才行。您覺得自己在湖陰縣的名聲很好嗎?就算您有力氣上外頭四處嚷嚷去,也得旁人相信呀!” 謝老太太的臉色又一次黑了。她不用出去打聽也知道,她當(dāng)年帶著兒子離開,謝家族人肯定罵死她了。哪怕宗房謝澤山覺得家丑不可外揚,族中人口這么多,各家又有親友,每家外泄一兩句的,她在湖陰縣的名聲就能臭不可聞。她會跑長興縣去找娘家人炫耀好姻親,卻從來沒想過回湖陰縣來顯擺,就是不想面對這種情況。她若真的跑出去跟人說孫子們的壞話,恐怕不會有幾個人相信,聽的人還極有可能反過來罵她! 謝老太太黑著臉說:“湖陰縣不成,大不了等我病好了,回金陵城說去!” 謝慕林又嗤笑了一聲:“說得好象您在金陵城里交游廣闊,真的有很多朋友愿意聽您說話似的。您是打算找誰去說?平南伯府嗎?承恩侯府嗎?還是永寧長公主?!” 謝老太太全身一僵,臉色頓時衰敗下去。她哪里敢呀?躲著金陵城那些貴人還來不及…… 謝慕林瞧她那反應(yīng),心里就有數(shù)了,哂道:“瞧,您既不可能回金陵城去造謠傳謠,湖陰縣里又沒幾個人愿意相信您的話,您折騰這些,有什么用呢?況且如今爹爹在外任上,家里就是哥哥們在支撐門戶。您要是真的為了點小事,存心要斷哥哥們的前程,您以為他們對您,還能象從前一樣孝順嗎?我要是您,可不會做出這種自斷后路的蠢事!” 謝老太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滿面的憋屈,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敢對我說這些,就不怕我不罵你哥哥們了,只罵你?!女孩兒的名聲更要緊吧?!” 謝慕林笑笑:“您吃飯吃藥,我都是親自端到您跟前的。為了讓您住得好一點兒,大晚上的忙前忙后,連自己的臥室都是最后才收拾。您嫌白粥清淡,嫌藥太苦,我都勸您尊醫(yī)囑。就連您罵我不孝,也是因為您不許兄弟們進學(xué)讀書,我勸您放過他們的緣故。您要是上外頭罵我不孝,別人問起我的惡行,您覺得家里人會不會實話實說?族人親友會不會站在您這邊?到時候,就不知道被人罵的,會是誰了?!?/br> 第261章 犧牲 謝慕林軟硬兼施,懟得謝老太太沒了脾氣,郁悶得頭暈?zāi)X漲,卻是連一句罵人的話,都不敢說了。 她如今只覺得后悔,為什么要拿孫子們讀書的事兒來威脅孫女兒?這下謝慕林有了防備,她想要干些什么都不方便了。再說,她也確實是有些欠考慮,金陵城回不去,她在湖陰縣也吃不開,說的話,外人未必會相信,反而會給自己帶來罵名。哪怕是去松江,她的處境都沒那么尷尬??! 謝老太太猶自在那里扼腕不已,私底下碎碎念。 謝慕林則留心她的身體情況,見她沒有什么氣吐血的狀況,能吃能睡,除了偶爾頭暈一下,也沒別的毛病。哪怕是頭暈,那也是因為她跟身邊人抱怨謝慕林和文氏、謝顯之等人,抱怨出火氣來了,才會暈一暈,但既不會吐血,也不會失去意識。若沒有生出火氣來,一般情況下,她是連頭暈都不會有的。 謝慕林于是就放心了,還私下囑咐珍珠與何婆子:“多勸老太太放寬心吧。這把年紀了,又有這個病,還這么大脾氣做什么?她霸道了一輩子,除了折騰得一家大小不得安寧,幾次妨礙了爹爹的正事外,也沒見她得了什么好處,何苦這樣想不開?” 珍珠與何婆子自然是喏喏應(yīng)下了。只是何婆子在謝老太太身邊侍候久了,有些事不大看得開,還委婉地勸謝慕林:“二姑娘這些日子受委屈了。您對老太太的孝心,我們這些下人都是看在眼里的,知道老太太的那些指責(zé)很沒有道理??墒抢咸@么大的年紀了,這個脾氣也改不了,老爺太太和少爺們都是能哄著她,就哄著她的,除非要緊大事,否則絕不會與她對著來。二姑娘雖說委屈,可在老太太跟前,還是哄著她些的好。雖說二姑娘不擔(dān)心老太太說的胡話傳出去了,會壞了自己的名聲,可是……世人千千萬,也不是人人都明白事理的,總會有人聽信老太太的話,誤會了二姑娘的人品,那對二姑娘又有什么好處呢?” 謝慕林笑笑,道:“老太太早年也不是沒受過苦,沒離開謝家宗族的時候,她還不是要做出賢良和順的模樣來?老太爺早年可一直認定她是賢妻來著??梢娎咸@脾氣,也不是改不了。只不過是爹爹和娘都孝順,離開湖陰縣后,就一直遷就她,遇事總是哄著她,不肯說出真心話,以至于老太太一直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處,只當(dāng)自己有多么英明神武了。老太太如今這副脾氣,未嘗不是爹爹與娘哄出來的。當(dāng)然,其中也少不了曹氏的責(zé)任。 “如今家里境況不比從前了,老太太還照著從前的習(xí)慣行事,肯定要處處碰壁的。世上哪兒有這么多人愿意捧著她?所以,為了她好,我們也該讓她知道些人情世故才是。不然她得罪了人也不知道,平白給爹爹與兄弟們?nèi)橇寺闊€覺得我們不孝順,不肯照她說的去做呢?!?/br> 何婆子被這番話堵得啞口無言。二姑娘說的句句都是道理,自然是老太太有錯在先,二姑娘也是為了老太太好——這個事實叫何婆子再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了。 接著,謝慕林又說:“我也知道,我做這些事,老太太肯定覺得自己委屈了,覺得我不孝,所以她老人家才會成天想著在外頭敗壞我的名聲??上胂爰依锶?,想想爹爹在外頭辛苦,想想哥哥弟弟們的學(xué)業(yè)與前程,我哪怕是賠上自己的名聲,也要把該做的事做了。否則,沒人愿意做這個壞人,老太太只會繼續(xù)折騰下去,把一家老小都給拖累了!我怎能讓家里人受那個罪呢?” 何婆子與珍珠頓時感動了,珍珠還忍不住掉下淚來:“二姑娘太委屈了!您也是為了全家人好,才不惜自己的名聲。可若您真的因此耽誤了終身大事,老爺、太太和少爺們,心里又怎會過意得去?!” 謝慕林笑笑:“這也沒什么,不就是婚事可能會不太順利嗎?其實不嫁人也挺好的。在家里,人人都是至親,兄長和未來的侄兒們,想必也會給我養(yǎng)老的。這不是比我嫁到陌生人家里,還得費盡心力去討好服侍公婆丈夫強?只要爹爹和哥哥弟弟們前程好了,我自然也會過得好的,心里哪里有什么委屈?” 謝慕林是真心這么想的,然而珍珠與何婆子聽了,卻更加感動了。她們只覺得這是二姑娘說來安慰她們的,哪兒有小姑娘家說不嫁人比嫁人好的呢?不嫁人,不能有夫婿相伴一生,不能生兒育女,那樣的人生太苦了! 謝慕林把兩人哄得哭了,才柔聲勸著,又道:“我自己真不覺得委屈。只要老太太真能變得明白事理,不再折騰家里人了,我犧牲再多都是值得的。不過這事兒也少不了珍珠jiejie與何mama幫忙。兩位平日里也多勸勸老太太吧。趁著如今族里什么都還不知道,得趕緊把老太太勸服了才好。否則,等她病好了,總不能不回族里一趟,就離開了吧?若是要在湖陰縣長住,也不可能一直回避謝家族人。到時候,老太太這邊說出些什么不中聽的話,激怒了大老太爺與族里的長輩們,可就不能再象在金陵時那樣,只挨一頓罵就完了?!?/br> 謝慕林看著珍珠與何婆子,一臉肅然:“老太太在宗族里的名聲和人緣都極差,爹爹卻是全族最有出息的子弟。一旦族里覺得老太太礙著爹爹的前程了,為了宗族的利益,多半會采取強硬手段的。無論是把老太太送家廟也好,軟禁她在后宅里敲經(jīng)念佛也罷,都是有可能的,而且這已經(jīng)是極仁慈的手段了。到時候娘和我們一句反對的話都說不得,爹爹也不能跑回來跟全族人對抗呀? “雖說這種做法已經(jīng)很寬和了,可老太太難道會喜歡被禁足的日子?還有珍珠jiejie與何mama你們二位,只怕也要一起被關(guān)進去,繼續(xù)服侍老太太了。我只為二位覺得委屈,你們又犯了什么錯呢?” 珍珠與何婆子猶帶淚痕的臉上齊齊變色。兩人想起抄家那段日子的窘迫,還有南下路上的種種苦難,不由得對視了一眼,心中同時有了決斷。 第262章 前來 謝慕林成功策反了珍珠與何婆子。 從此謝老太太就連對著身邊人抱怨一下謝慕林、文氏或謝顯之兄弟幾個,都找不到聽眾了。但凡她想說些什么不中聽的話,珍珠與何婆子就會不停在她耳邊勸說,告訴她家里的兒子媳婦孫子孫女全都很孝順很貼心,她再有抱怨的話,就太過分了,勸她知足,不要把小輩們逼走了,然后舉出別人家里各種長輩們作妖以致小輩們反水,結(jié)果前者沒落得好下場的例子,成天對著她說教。 謝老太太更加郁悶了,偏偏她最多只能沖著丫頭婆子咒罵,卻不敢真把人趕走了。 如今蔣婆子不在,謝慕林有意識地禁止其他下人隨意進入后院,只許一個力氣最大的粗使婆子在院里干些粗活,以及馬路遙家的進來幫著送東西傳話,除此之外,就是珍珠與何婆子了。 那粗使婆子是個沉默寡言的木訥仆婦,硬逼著她開口,她也只會說“姑娘孝順老太太”或是“珍珠與何mama很忠心”之類的話,絕不會贊同謝老太太的說法。至于馬路遙夫妻,本就是文氏的賠房,心里早就對謝老太太苛待自家姑奶奶,存了一肚子的不滿,更不可能會聽她的抱怨了。 謝老太太倘若再把珍珠與何婆子趕走了,身邊連個信得過的下人都找不到。宅子里留下的男女仆婦,也沒哪個是能令她滿意的。她曾經(jīng)喜歡寵愛的那些心腹,全都在金陵城時,就叫謝璞打發(fā)走了。珍珠、何婆子與蔣婆子三人,本來也不是極得她寵信的,只是因為做事能干,為人也討喜,才留在她身邊罷了。如今更是因為人品正直,又明白事理,才被謝璞留任。眼下蔣婆子留在金陵養(yǎng)傷,謝老太太實在無人可用了,橫向比較一下,終究還是忍受了珍珠與何婆子的念叨。 為了不聽她們啰嗦,謝老太太如今連抱怨的話,都說得少了。畢竟總是生氣的話,她自己的身體也會出現(xiàn)不良反應(yīng)的。偶爾提上一句,也只是小聲絮叨幾聲,當(dāng)著謝慕林的面,是一個字都不提,也不再跟粗使婆子說什么兒孫不孝順、丫頭婆子不忠心的話。 謝老太太老實了,珍珠與何婆子省了口水力氣,謝慕林也得以耳根清凈。皆大歡喜。 雨斷斷續(xù)續(xù)地下著,到了傍晚時分,就開始越下越大。謝慕林看了看天色,總覺得天氣很可能不會在短時間內(nèi)放晴。為了確保所有人在老宅里的生活不會受到大雨的影響,她可能得多做些準備工作了。 謝家三房的老宅中,幾處住人的地方,原本破損朽壞的門窗,都叫家里的下人與前灣村來的木匠父子作了緊急修補,可以重新使用了;破洞的墻面全都拿厚木板封住,再抹了泥上去,糊得緊實,勉強可以遮風(fēng)擋雨;漏雨的屋瓦全都補上了;排水溝里的枯枝雜物也有人清理過,只是淤泥什么的,一時半會兒還清不干凈,謝慕林就讓人盡量疏通排水管道,確保大雨來臨時,宅子里的積水情況不會太過嚴重。 梅廬的院子里,原本的小泥坑被雨水一泡,漸漸成了大泥潭。光靠那幾塊門板做成“橋”,已經(jīng)不太管用了。謝慕林索性讓人把幾個泥坑挖通,再挖出一條深溝通向排水溝,把泥坑里的積水排掉,然后尋些碎磚碎瓦和小石塊來,鋪進泥坑里,終于趕在天黑前,把梅廬院子的地面鋪平了,再加上門板橋,誰在上頭走動,都不會再弄得裙角褲腳被泥水沾濕。 一晚夜雨過去,第二天早上起來,謝慕林站在梅廬小樓的二層,開窗往下看,見院子里只有少許的積水,不影響人走動,心里還算滿意。 她梳洗過,連早飯都顧不上吃,就把全宅轉(zhuǎn)了一遍,確保所有院子的排水情況良好,沒有人夜里睡覺時有雨淋頭,感染風(fēng)寒,再去問珍珠,謝老太太夜里也睡得挺香,眼下正在老老實實地吃自己的粳米粥。 謝慕林非常滿意,夸了珍珠與何婆子幾句,許諾事后要給她們加月錢,然后又非常貼心地給不停絮叨粥水太寡淡的謝老太太送去了一小碟的五香大頭菜。 這是湖州本地的特產(chǎn),據(jù)說老太太過去是很喜歡吃的。 謝老太太吃了幾日無味的粥水,如今總算有點兒有味道的東西進嘴了,還是她過去喜好的小食,頓時高興得不行,吃一口粥,就挾一塊大頭菜,只覺得這據(jù)說是從縣城里買回來的大頭菜前所未有的美味。 珍珠與何婆子趕緊在旁說好話:“這可是老太太最喜歡的小食呀!還是上好的南潯香!又香又脆,又甜又嫩,是二姑娘特地吩咐人給老太太買回來的,可費了不少功夫呢!老太太您瞧,二姑娘對您多孝順呀!” 謝老太太無語地看向自己曾經(jīng)的心腹女婢,忽然覺得嘴里的大頭菜也沒那么美味了。 午后,雨漸漸地小了。謝慕林記起文氏說過要在今日回來的,便趁著雨勢減弱,讓人在門房守著,遠遠瞧見有船接近,就立刻向她報告。 謝老太太歇了午覺,還沒醒呢,謝慕林就得到消息,說有船來了,而且不是每日都能見到的渡船,也不是路過的漁船,而是一艘中等大小稍稍平實樸素一點兒的畫舫。 謝慕林心知,這多半是文氏回來了,也不換衣裳,就這么穿著半新不舊的家常衣裙,連鞋面上沾的泥水都不擦,略有些松散的發(fā)型也不整理,直接就迎了出去。 誰知道來的不僅僅是文氏主仆,還有幾位長相陌生的女眷。謝慕林遠遠打量了一下,從她們的年紀猜想,那年紀最長的兩位老太太,估計應(yīng)該是宗房的大老太太涂氏,以及二房的二老太太,嗣祖母宋氏了。 等把人迎進經(jīng)過簡單修整的前廳,眾人正式見禮,文氏命女兒給長輩們磕頭請安,一介紹,來的果然是涂氏、宋氏,還有一位是涂氏的長媳,宗房宗婦杜氏。 謝慕林一邊磕頭,一邊口稱“大伯祖母”、“祖母”和“大伯娘”,從頭到尾依禮相稱,沒出一絲兒錯誤,三位長輩都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不等謝慕林仔細觀察三位長輩的性情脾氣,大伯祖母涂氏就先開口問了:“你叔祖母可好?聽說她病了,我們也頗為掛心。雖說你娘跟我們解釋,你叔祖母不愿意回族里,是怕過了病氣給家里人,但我們都清楚是怎么回事,體諒你娘不容易,就不怪她了。你也不必學(xué)你娘,顧慮太多,總想給你叔祖母臉上貼金。其實,她不樂意見我們,我們也不樂意見她,就怕見了生氣,忍不住罵人,回頭她還要厚著臉皮在你爹面前扮可憐,倒象我們欺負她似的。 “不過她既然回來了,又生了病,我們總要過問一句,免得叫人說閑話,道是我們對三弟的遺孀太過無情。好孩子,你只管跟我們細說,不必有所顧慮。你大伯娘娘家出了許多名醫(yī),她雖然不能替人診脈開方,卻也熟悉醫(yī)理。你把你叔祖母的情形告訴她,她就知道你叔祖母的病,到底有多重了?!?/br> 第263章 添油 宗房大老太太涂氏看起來六十歲上下的年紀,生得一張圓團團的白胖臉,彎眉細眼,未語先笑,再加上她身材微胖,人卻不高,又穿著顏色柔和的淺褐色繡花褙子,深褐色褶裙,花白發(fā)間戴著簡單的赤金鑲玉首飾,看起來就是十分沒有距離感的富家老太太,讓人一見就覺得和氣又親切。 二房二老太太宋氏則要年輕一些,人也生得瘦,穿著一身竹青系列的褙子加馬面裙,沒什么繡花修飾,首飾也只是簡約的荷葉蓮蓬小銀簪,面上表情淡淡,沉默寡言,氣質(zhì)高華,書卷氣濃,看起來象是大學(xué)女教授,而且感覺還是頗有學(xué)術(shù)成就的那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