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僧人齊齊相迎，為首的住持一襲金紅袈裟，眉目含笑：

    “貧僧恭迎圣駕?！?/br>
    幾番禮后，眾人被引入殿中。

    殿宇明凈，金佛威嚴(yán)。

    一套繁冗的禮節(jié)下來，寧如深在誦經(jīng)敲鐘聲里跟著拜了幾拜，才算是祈福結(jié)束。

    剩下的時(shí)間，可自行上香、點(diǎn)燈。

    眾人紛紛四散開來。

    寧如深起身，目光穿過來往的官員與僧人，便看李無廷站在不遠(yuǎn)處，對(duì)面是慈眉善目的住持，兩人的聲音隱隱傳來：

    “凈喜大師?！?/br>
    “陛下，好久不見。”

    話落，李無廷神色微震，但那異色不過一閃而逝。

    寧如深隔著人瞧了個(gè)正著：

    怎么了，“好久不見”有什么問題？

    難不成還要和大師抬頭不見低頭見？

    兩人似又說了什么，接著看凈喜大師側(cè)身做了個(gè)“請(qǐng)”，李無廷便抬步走了出去。

    兩道背影很快消失在大殿之后。

    寧如深站在原處，視線還沒收回。

    這時(shí)，袖子被拉了下。

    李景煜仰著頭望來，“寧大人，你又在偷偷看皇兄嗎？”

    寧如深低眼：……什么叫偷偷看。

    他又不像軒王那樣滿墻亂爬。

    他跳過這個(gè)話題，“小殿下有什么事？”

    李景煜說，“皇兄和淑太妃娘娘都去后面了，本王想去祈愿點(diǎn)燈，寧大人要不要一起？”

    寧如深點(diǎn)頭，“那走吧?！?/br>
    “嗯?！崩罹办细吲d地朝他貼了下。

    ·

    寧如深本以為許愿上香的地方就那么幾處。

    沒想到跟著李景煜一路彎彎繞繞，竟然走到寺廟深處的一方院中。

    院門口的小和尚施了個(gè)禮，“殿下。”

    李景煜輕車熟路地帶寧如深走了進(jìn)去。

    寧如深入了院子一望，只見斑駁杏黃的院墻透出幾分歲月古樸，院子角落里種著一棵蒼翠參天的菩提樹。

    院前供著一尊佛像，兩側(cè)是佛龕蓮燈。

    佛像前是一方青銅鼎，鼎中卻盛滿了一汪清水，水面漂著幾只輕薄精巧的蓮花金盞，盞中點(diǎn)著一簇幽火。

    李景煜拉著寧如深小聲，“這種金盞做工難得，一年只發(fā)放二十八盞，本王悄悄帶寧大人來的，不要和同僚說?！?/br>
    寧如深點(diǎn)頭，“臣不說?！?/br>
    小和尚為兩人拿來金盞。

    李景煜問，“寧大人想好祈什么福了嗎？”

    寧如深頓了頓。

    他在這個(gè)世界里無親無故，自己也過得還算安穩(wěn)滿足，倒沒什么大的心愿。

    除了每天都想卷走錢糧，早日退休。

    他盯著手里金燦燦的蓮花盞看了會(huì)兒，腦中忽然浮出苦命的李無廷。

    想到那些錦衣玉食的供養(yǎng)投喂……

    寧如深良心發(fā)現(xiàn)，“臣就為陛下祈福吧?！?/br>
    李景煜眼睛亮亮的：喔………

    寧如深轉(zhuǎn)頭，“小殿下呢？”

    李景煜說，“皇兄護(hù)我諸多，我卻一直無以為報(bào)。既然如此，自然是要為皇兄祈福?！?/br>
    寧如深再次趁機(jī)提點(diǎn)，“殿下心意難得，日后…只要為陛下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就好。”

    李景煜若有所思，“寧大人說的是?！?/br>
    寧如深，“先祈福吧?！?/br>
    他說著將蓮盞往水面一放，點(diǎn)了燭芯。

    李景煜也有樣學(xué)樣地一放，“為皇兄點(diǎn)蠟?！?/br>
    “……”

    寧如深隨他，“為陛下點(diǎn)蠟?！?/br>
    兩人雙手合十閉上眼：“阿彌陀佛?！?/br>
    保佑李無廷一生好命不孤寡。

    …

    另一頭，禪香幽幽的靜心堂中。

    被點(diǎn)了兩根蠟的李無廷正和凈喜大師相對(duì)而坐，清俊的面容似沉淀良多。

    凈喜大師笑瞇瞇道，“上次見陛下，也是這個(gè)時(shí)候?！?/br>
    李無廷低應(yīng)了一聲。

    他思緒又飄回了十五年前，上一世的承化元年：也是天祝節(jié)這天，他第一次見到了凈喜大師。

    得了道“無妻無嗣，煞星孤龍”的簽。

    “陛下較上次，心境變了許多?！?/br>
    “經(jīng)歷多了，自然變了?！?/br>
    李無廷修長(zhǎng)的指節(jié)搭了搭膝頭。

    上一世，他半生后宮無人。哪怕有群臣力諫定下了高門貴女，也都因?yàn)楦鞣N原因無法入宮。

    舊黨趁機(jī)散布謠言，一度引起了朝堂動(dòng)蕩，花了他好些功夫才料理干凈。

    “這次也是一樣的簽？”李無廷問。

    “一樣?！眱粝泊髱燑c(diǎn)頭。

    李無廷無所謂地牽了下唇角，起身準(zhǔn)備離開，“多謝大師。”

    他幾步要出了靜心堂，卻聽身后道：

    “一樣，但也只是簽一樣?！?/br>
    李無廷背影驀地一滯。

    他轉(zhuǎn)頭看向坐在蒲團(tuán)上的凈喜大師，安靜清幽的禪房之中，后者笑意不改。一縷斜光自窗欞落入室內(nèi)，塵埃漂浮。

    簽一樣，卻已經(jīng)有了太多事不一樣。

    李無廷心頭動(dòng)了一下。

    他又低聲道了句謝，大步離開。

    ·

    天子來韶覺寺祈福，共要待兩天一夜。

    但其余官員不一定都要留宿。到了傍晚，隨行的重臣便辭行了大半。

    寧如深沒有一同離開。

    他莫名覺得自己不該先溜。

    另外也確實(shí)有點(diǎn)溜不動(dòng)：今天徒步爬上來就消耗了他大半體力，又陪著精力旺盛的景煜逛了一下午。

    晚上吃過齋飯后，他就回了給自己備下的那間寮房中。

    寧如深尋了個(gè)小和尚，拜托對(duì)方送來桶熱水。

    隨后關(guān)上房門，將褪下的衣衫往半開的屏風(fēng)上一搭，便舒舒服服地埋進(jìn)熱水中。

    微燙的水溫很快將他煨得渾身透粉。

    烏黑的發(fā)肆意散在水中，熱氣蒸騰而上，熨帖著四肢百骸，驅(qū)散了一天的疲乏。

    寧如深把自己掛在桶沿，閉上了眼。

    在過于舒適的水溫里，一下睡了過去。

    ……

    兩刻鐘后。

    那小和尚估摸著時(shí)間準(zhǔn)備來幫人收桶，到了門口卻見屋門緊閉，房中無聲。

    他輕叩了兩下，“寧施主？”

    咚咚的聲響傳入屋內(nèi)，混入了寧如深的夢(mèng)境里。他睡得香沉，絲毫沒有醒來。

    門外小和尚叫了兩聲沒回應(yīng)。

    想到寧如深那病弱的模樣，他一時(shí)憂心。想進(jìn)去看看，又怕看見什么失了禮數(shù)。

    躊躇間，忽聽一稚嫩的聲音問：

    “小師傅，寧大人是在這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