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雨落察覺到了那種目光，這讓她不自在。

    大聲對顧峻川說：“顧先生，我自己來吧！”

    顧峻川吃透了她的小心思，有意讓她難堪，故意柔著嗓音說：

    “寶貝，別鬧了，乖～”

    說完他自己一陣犯惡心，但他忍住了沒吐。

    第76章 藺雨落：故鄉(xiāng)的微風

    藺雨落也覺得一陣惡心。

    在別人愈發(fā)驚訝的目光下, 戰(zhàn)興敗了，惡狠狠瞪了顧峻川一眼，走了。

    上了飛機看到藺雨舟坐在原本的位置上, 心里的氣消了一點，坐下后輕聲批評藺雨舟：“小舟，jiejie在談戀愛。談戀愛最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嗎？是尊重對方。我可以因為避不開的工作跟顧峻川交流, 但我不能跟他本人有其他說不清的私交。今天你讓他跟咱們坐一個航班這件事真的很不妥，待會兒下飛機寧風來接，看到他會有誤會的?！?/br>
    “寧風學長不小氣。”

    “他可以不小氣，但我不能這么做。”

    坐在后座的顧峻川隱約聽到這幾句, 臉就湊到座椅夾縫中，提醒他們：“我還沒死呢, 藺雨落你討論我的時候可以小聲一點?！彼臍庀姷教A雨落肩膀上, 即便隔著長袖衣服仍舊讓人不自在。藺雨落將身體靠向窗戶方向, 小聲說：“我在批評小舟，并沒有說你。這件事跟你關系不大, 換成任何人都不行。”

    “怎么了？談戀愛不能跟任何異性有私交？醒醒吧, 辮子都剪一百多年了！”

    “…”

    藺雨舟聽了半天, 終于慢悠悠開口：“姐, 川哥改簽這個航班，是因為下飛機后要去見當?shù)氐囊粋€朋友，請我作陪一下?！?/br>
    “那你怎么不早說？”

    “我沒想到你會誤會?！?/br>
    藺雨落一時語塞, 看看藺雨舟又轉頭透過縫隙看顧峻川，兩個人都是“你想多了”的表情，讓她無地自容。她氣得拍了藺雨舟一巴掌, 扭過頭去看機窗外。

    飛機起飛的時候藺雨落有巨大眩暈感, 她緊張地握著座椅扶手, 緊緊閉著眼睛。有什么東西在輕輕觸著她發(fā)絲，讓她的緊張好像緩解了那么一點。喝了牛奶又喝了空乘發(fā)的茶水，就起身去衛(wèi)生間。人因為恐懼臉色不太好，剛準備脫褲子又趕上飛機顛了一下，她叫了一聲扶住把手，汗水就流了下來。深呼吸好幾次，都無法有效緩解。

    有人在外面敲衛(wèi)生間門，顧峻川的聲音傳出來：“快點，憋著尿呢！”

    “等會兒。”

    “麻利點，我在這等著?！?/br>
    藺雨落又深呼吸幾次，想到顧峻川在外面，她覺得自己反正死不了，大不了打開門鎖躺地上讓他急救，心境竟平穩(wěn)一些。出來的時候臉色還是不好看，抱著肩膀等在那的顧峻川遞給她一包紙巾，也沒多說別的話，側身讓她過去，在她腿軟的時候一把抓住她胳膊：“能自己回去嗎？”

    “我站會兒就好?！比速N靠在墻上，這時候不逞強了，手死死抓著顧峻川衣擺。有人要去衛(wèi)生間，顧峻川握著她肩膀把她帶到最后一排僅有的一個空座上讓她坐下緩一會兒。而他站在她身邊，等了很久。

    “你不是尿急？”藺雨落仰著蒼白的臉問他。

    “顧你自己吧！別cao心我膀胱了。”

    “我沒事了?！?/br>
    “沒事就回自己座位去?！?/br>
    “哦。”

    顧峻川跟在藺雨落身后把她送回座位，自己也坐回去。他出行的時候通常會坐頭等艙，不然以他的身高和身材，窩在座位里，腿蜷著，快把五臟六腑擠一起了一樣。前座的藺雨落又不讓他省心，坐個飛機而已，好像要把命給出去了一樣。三個多小時行程他一直睜著眼，下降的時候又擔心沖力讓藺雨落緊張休克，結果藺雨落沒休克，他快休克了。

    下飛機的時候藺雨舟站起來問他走嗎？

    他說：“等會兒，你們先下去，晚點咱們倆門口集合?！弊煸俨缓?，聽到姐弟倆的對話也曉得避嫌了。

    藺雨落站起來為飛行插曲向他道謝：“謝謝。”

    “不客氣?！?/br>
    “你后來去衛(wèi)生間了嗎？”

    “不勞你費心?！?/br>
    藺雨落點點頭：“那北京見?！?/br>
    寧風在接機口等她，看到她臉色不好就征求她意見：“要在昆明住一晚嗎？”

    “不啦。待會兒在車上也能歇著?！?/br>
    藺雨落頭貼著寧風胸膛，任他把她抱進懷里。兩個人有幾天沒見，這一次相見又是在這里，藺雨落心境復雜無法言語。她其實有很多話想跟寧風好好談一談，她打了很久腹稿，想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顧峻川磨蹭了十余分鐘最后一個下飛機，卻還是在出口目睹了這擁抱的身影，他罵了一句，掉頭去行李轉盤找藺雨舟。

    “你不跟你姐夫打招呼？”顧峻川陰陽怪氣。

    “我們未來幾天都在一起?！碧A雨舟如實相告。

    “未來幾天你們都干什么？”

    “去寧風學長家里見家長，商量我姐的婚事，走親戚?！碧A雨舟說出原本的計劃，但至于事情會怎么發(fā)展，他不知道。他只是隱隱覺得家長見不了婚事也商量不了，總好像有什么根本問題沒有解決一樣。

    “年三十那天呢？”顧峻川問。

    “其實…我們老家綠春有很多哈尼族人，哈尼族人過的年跟你們不太一樣。但是因為這些年文化交融了，所以也象征性過除夕?！?/br>
    “那你們?yōu)槭裁催x這個時候回來？”

    “因為我放寒假，而在北京工作的大部分綠春人，只有除夕長假時間夠?！?/br>
    顧峻川若有所思點頭：“那我就不提前祝你們新年快樂了?！?/br>
    顧峻川從行李轉盤上拿下自己但大號行李箱，招呼藺雨舟向外走，只字不提藺雨落要在過年期間談婚論嫁的事。還能有什么意外呢？兩個人抱那么緊，什么意外能把愛得死去活來的人分開？顧峻川想不通，也懶得想。云南當?shù)氐呐笥岩呀浀搅?，見到顧峻川和藺雨舟就上前熱情擁抱。

    顧峻川介紹對方的身份：當?shù)刈钤绲穆糜喂纠习?，現(xiàn)在的民宿分發(fā)他們也做。藺雨舟一聽就明白了，藺雨落想把老屋子折騰成民宿，顧峻川就給他介紹了一個相關朋友。如果有一天他們真想做，至少能解決一丁點入住率的問題。

    藺雨舟覺得顧峻川這個人就是這樣，他很少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他只做事。至于他的好意你能不能接收到，那是你的事，反正他做到了。

    從昆明到藺雨落老家綠春，還有300余公里，驅車也要五個多小時，寧風擔心藺雨落辛苦，讓她在車上睡一覺，而他開得平穩(wěn)緩慢。

    藺雨落并不能睡著，她看著車窗外的景色，仔細分辨與離家那年究竟有什么不同。城市新建了很多高樓，高速路平坦，而樹還是參天蔽日，云還是伸手可觸。到處都是蔥郁的綠和彩色的花。離家的時候曾有波瀾壯闊的幻想，覺得早晚有一天會衣錦還鄉(xiāng)。在外鄉(xiāng)最糟糕的那幾年，這個幻想被現(xiàn)實取代，她想，活著回去就很厲害了。

    八年時間，終究是把一個人徹徹底底改變了。

    “要去咱們縣城的房子看一眼嗎？”寧風問她。

    藺雨落搖搖頭：“不看啦。我訂了民宿的，不去住可惜了?！?/br>
    “那小舟晚點怎么跟你集合？”

    “別管他，說是有朋友開車捎他回去?！?/br>
    “那就好。這幾年路況好了，往返也方便?！睂庯L捏捏藺雨落的臉：“臉色這么不好，是飛機顛簸嗎？”

    “起飛的時候不太害怕，降落的時候感覺很強烈?！碧A雨落指指自己的耳朵：“我感覺我的耳朵到現(xiàn)在還堵著。”

    寧風笑了：“過會兒就好了。的確有人起飛降落的時候感覺明顯，飛得多了就習慣了。”

    他們是在傍晚到藺雨落訂的第一家民宿的。老板娘是哈尼族人，在綠春有非常多的哈尼族人，漢族在這里倒像少數(shù)民族。而綠春縣城建在山谷里，她訂的民宿在山下，距離縣城有五公里，到下一個村莊很近?？h城不大，傍山建了一些居民樓，寧風伸手給藺雨落指：他們的房子在最高的那棟黃色的樓里。

    傍晚的霞光映在樓體上，而云又虛虛地垂在那，一半樓在云上，像瓊樓玉宇天上人間。

    “真好看啊。”藺雨落說：“剛剛高速開過來的時候，我感覺咱們像穿行在云里?！?/br>
    藺雨落覺得自己的家鄉(xiāng)太美了，如果沒有偶發(fā)的自然災害，這里可以堪稱完美。

    晚飯吃的是石蹦燉蛋和糯米粑粑，一口下去，眼淚就快要出來了。藺雨落mama做糯米粑粑很好吃，那時她總帶到學校去，寧風偶爾也會分食。兩個人想起往事，不免酸澀。

    “落落，明天去我家里吧？在家里吃頓飯，見見老人?！睂庯L說。

    “寧風，我們再等等好嗎？我其實想了有一段時間了，總覺得太倉促了?！碧A雨落看著寧風：“或許明年？”

    “明年和今年又有什么差別呢？如果我們遇到一些小的問題，結了婚再解決是不是也可以？”

    他們兩個都知道寧風說的小問題是什么，是隨著他們各自不斷成長，他們的生命軌跡已經無法跟對方交軌。那些交談中的沉默、藺雨落對寧風大部分時間的一無所知、寧風對藺雨落的前途規(guī)劃不認同，他們可以把這稱之為小問題，在未來的婚姻中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單純靠著對彼此的感情去維系?？赡菢拥纳?，現(xiàn)在的藺雨落不想要。

    她覺得這會毀了他們兩個對生活的熱愛，那太殘忍了。

    沉默來得很突然。

    他們坐在民宿院子的石磨旁，感受風吹在臉龐。

    “我知道我們都在努力改變?！睂庯L說：“我知道，所以我覺得這不是問題?！?/br>
    “但是會很辛苦。跟你在一起，我不怕任何辛苦?？捎袝r我會想，然后呢？觀念很難改變，差距很難彌補，就連基本的誠實我們都無法做到。為了在一起，你不是你，我不是我?！碧A雨落的嘆息聲很輕：“寧風，我們好好吹會兒風吧?！?/br>
    她在霞光中將手覆在寧風手背上，寧風掌心翻過來握住她的。

    越握越緊。

    藺雨落呼了聲疼，他迅速松開，對她道歉。

    寧風很慌亂，藺雨落也是。

    他們都感覺有一個錘子就斜在他們頭頂，一不小心就會掉落下來砸碎他們的頭顱。

    砸跑原本的安寧。

    第77章 顧峻川：蘇醒的往事

    藺雨落說不出“分手”那兩個字, 寧風也是。

    但藺雨落說的每一句話都到了他心坎里，這也是在他們復合后，他無比迷茫的感覺。寧風過去幾年受困在一種奇怪的情緒里, 因為第一次戀愛戛然而止，導致他對人生充滿了疑問。他從此不肯相信感情，卻也沒有生出任何報復的情緒。外派非洲是他自己主動要求報名的, 他把自己置于一個環(huán)境極其惡劣的地方，以逃避失戀帶給他的傷害，也斷了自己去找藺雨落的可能。

    此刻的風真溫柔。

    兩個溫柔的人坐在風里，沒有說一句尖刻的話。

    藺雨落緩緩說起她剛去北京那兩年, 說起那次對她而言傷害很大的事件。也說起她當時的惶恐，她害怕因此帶給寧風的影響。寧風心疼地握緊她的手, 眼睛已經濕了。

    “可那不是唯一一次?！碧A雨落又說：“有時候我會想, 大城市里最不缺有錢有權的人, 盡管我們都說著人人平等，但階級是存在于人的心底的。有極少一部分人尊重與他們同階級的人, 但蔑視生活在底層的人。他們默認生活在底層的人有更強的生存欲望, 和對羞辱的消化能力。所以那不是唯一一次, 在那之后和在那之后, 或多或少情節(jié)或輕或重，我都遭遇過?！?/br>
    “所以寧風，當我終于跳出那個環(huán)境, 成為一個什么都不懂的美容師的時候，我是開心的。到后來，我?guī)缀鯊氐走h離了那個復雜的環(huán)境, 成為一名瑜伽教練, 我覺得我很厲害。真的, 盡管這些在別人看來，不過是換了一份又一份不值一提的工作，可是我就是覺得我很厲害?！?/br>
    藺雨落想，我的人生除了悲劇發(fā)生的時候振聾發(fā)聵，其余時候都是無聲而平凡的。她沒有令人驚訝的突變和飛升，甚至她努力了這么多年，還沒站到大多數(shù)人的起點。那又怎么樣呢？她盡力了。她對自己沒有苛責，她只是在想：我可以更好一點。

    “做美容師的第一天、在瑜伽館入職的第一天、做店長的第一天，我都帶著你送我的蝴蝶發(fā)夾，我很珍惜它，這些年我都把它帶在身邊。就好像是對我們感情的交代。很高興，我沒有隨波逐流?！?/br>
    藺雨落說了很多話，她沒向任何人如此深刻地剖析過自己，這個過程血淋淋的?？伤胱寣庯L知道是什么讓她成為今天的她。那個過程并不美好。但她一直愛著他，這愛情是真的。她需要他真正的認同，不是靠過去感情蒙蔽帶來的心疼，而是認同她的努力，認同她在做的和即將做的事。這能讓她感受到她是活生生的獨立個體。

    “寧風，我想的是，人這一輩子那么長，我不能做到完全依附任何人。我需要實現(xiàn)我自己的價值，我需要有我自己的工作、事業(yè)，并坦然地面對我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