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人，恕我冒昧問上一句, 你就這么想出人頭地么？”

    “嗯?！壁w鳶篤定地點(diǎn)頭, “我想讓我爹對(duì)?我刮目相看?！?/br>
    李憑云知?道趙鳶家中一些事，她有個(gè)?哥哥, 是?長安公認(rèn)的?神?童，后來因父子矛盾，在鳳凰臺(tái)了結(jié)了性命。

    她虔誠地等待著他的?回答，李憑云眼里?卻只看得?見她潔白的?一段脖頸。

    他驟然想起那?個(gè)?女人，還有那?讓他永生永世銘記的?一天。

    那?個(gè)?女人高高抬起下巴，朝陽照在她臉上，她白的?發(fā)光，李憑云看不清她的?臉，只看得?到她雪白的?脖頸。

    她雪白的?脖頸與自己布滿血污的?身?軀形成刺目的?對(duì)?比。

    而?在她手里?，是?一把尖刀。那?之前，李憑云只見過生了銹的?魚刀，他從未見過那?樣漂亮的?、干凈的?刀刃，第一次見，那?刀刃對(duì)?準(zhǔn)了他。

    尖刀落下之際，身?旁那?個(gè)?血流成河的?男人突然撲過來將他推入水中，那?把刀直戳男人的?肺腑，他死的?時(shí)候，眼睛是?睜著的?，就像那?些死魚一樣。

    那?男人是?他的?父親，女人是?他的?母親。

    后來他想起那?個(gè)?女人，已不記得?她的?面貌，只記得?那?和刀一樣寒冷的?脖頸。

    少年時(shí)的?李憑云，已經(jīng)開?始討姑娘喜歡了，這世道不論男女，單有姿色，而?無好的?出身?，只能淪為?獵物。周圍的?女人知?道他是?孤兒，師父玄清也不看中他，于是?都對(duì)?他虎視眈眈。

    他記得?她們的?脖頸，有些綴滿泡沫似的?軟rou，有些布著樹皮一樣的?紋路，還有一些纖細(xì)修長，但她們都有一個(gè)?同樣的?特征：脆弱又浪蕩。

    李憑云記得?，那?時(shí)寺廟隔壁的?暗娼館子有個(gè)?小姑娘同他年紀(jì)相當(dāng)，她得?了客人的?賞錢，總會(huì)偷偷藏起來買rou給他吃，而?他則教她認(rèn)字作為?回報(bào)。

    那?時(shí)年少，李憑云也想著有朝一日出人頭地，為?她贖身?。

    終于有一天她決定把自己交給李憑云，那?日那?姑娘將頭發(fā)梳成一條油亮的?辮子，露出脖頸，該動(dòng)情的?關(guān)頭，李憑云忽然不受控地掐住那?一段細(xì)脖子，嚇得?對(duì)?方落荒而?逃。

    李憑云參加科舉前一年，她為?別人殉情了。李憑云不懂這些女人，精的?精死，傻的?傻死。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扣住趙鳶的?后頸，將她按向自己。

    趙鳶在即將被李憑云扣入懷中之前，及時(shí)伸出手扶住地，以一個(gè)?詭異的?姿勢跪趴在他面前。

    樓下傳來風(fēng)塵女高亢的?聲音，趙鳶咽了咽口水，“李憑云，別仗著自己好看，就為?所欲為?啊...你...你到底答不答應(yīng)？”

    李憑云如若未聞她的?傻話，他的?眼神?變得?極其?陰暗，“趙大人，你會(huì)拋下我么？”

    趙鳶不假思索道：“是?我請(qǐng)你的?，當(dāng)然不會(huì)拋下你...”

    “那?你會(huì)為?我舍身?么？”

    這回趙鳶愣住了。

    朝廷...不會(huì)吃人的?吧，怎么還輪到舍身?的?地步了？他對(duì)?她再溫柔一些，叫她獻(xiàn)身?倒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可能。

    不過看這架勢，李憑云的?目光像是?要吃了她一樣，可不是?鬧著玩的?。

    趙鳶清楚，自己的?心眼在李憑云面前根本不夠用，她如實(shí)搖頭。

    她對(duì)?感情的?要求很簡單，兩個(gè)?人，一輩子。再多的?付出，就超過了她的?理解范圍。

    李憑云不出意外?地回她一身?冷笑，他手掌輕揉了揉她的?脖子，松開?了她。

    沒了李憑云手掌的?支撐，趙鳶一屁股坐在地上，她被自己狼狽的?舉動(dòng)逗笑了，哈哈笑了一陣，一本正經(jīng)說：“李大人，咱們這不是?在談?wù)摶閱始奕?..”

    “若我娶你，你愿意為?我舍身?么？”

    趙鳶瞬間方寸大亂，她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李憑云的?問題，當(dāng)下一心只有逃離。猛地一起身?，腦袋哐一下撞上頂梁，人被砸的?暈頭轉(zhuǎn)向。

    李憑云將她拽入懷里?，翻身?壓在木板上：“回答我?！?/br>
    他硬邦邦的?身?體壓著她，如同一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事到如今，趙鳶只能回道：“我不愿意?！?/br>
    李憑云聞言，諷刺地笑出聲來。

    趙鳶的?耳朵里?聽不到別的?，唯獨(dú)李憑云的?諷笑。她失落地看著頂梁，幽幽道：“你待我，不過是?利用而?已。我明知?如此，干嘛還犯傻呢。除非...”

    除非，他待她除了利用，還有別的?情分。

    她的?聲音輕輕顫抖著，李憑云捏住她下巴：“趙大人，我隨口一說，你認(rèn)真什么？”

    趙鳶將眼淚給逼了回去，到底誰先認(rèn)真的?？

    李憑云低頭深吻住她，她手腳被按死，被動(dòng)迎接這個(gè)?強(qiáng)勢的?吻。趙鳶憤恨地想，等她對(duì)?他的?喜歡消耗殆盡，就一刀子刮他臉上，讓他再也不敢這樣欺負(fù)自己。

    可是?。

    她憎恨李憑云這般不顧她心意地對(duì)?待她，當(dāng)他的?唇貼過來的?時(shí)候，她仍想輕輕撫摸他的?背。

    李憑云見趙鳶既不躲避，也不迎合，沒了趣味，松開?她：“趙大人，你不過一個(gè)?主事官，我想要的?，你給不了。”

    趙鳶明白他的?意思了，于李憑云而?言，她的?價(jià)值已經(jīng)殆盡。

    她不服氣道：“我不會(huì)永遠(yuǎn)只是?一個(gè)?主事。”

    “趙大人，你想升官，找錯(cuò)人了?！?/br>
    “我沒有找錯(cuò)人！在太和縣，你能提前知?道我和裴瑯的?行蹤，對(duì)?付晉王的?時(shí)候，你有辦法把證據(jù)送去御前，你主司科舉，沒人敢反對(duì)?，陛下壽宴，你深諳她老人家迷信，連禮官都能收買，你的?靠山是?陛下，我找你，有何不對(duì)?？”

    李憑云沒想到趙鳶會(huì)把這些聯(lián)系起來，不知?該說她聰明還是?愚蠢。他拎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今天在這里?的?若不是?我，你一個(gè)?弱女子，走不出鬼市，我送你回去?！?/br>
    趙鳶沖向門?口，拉住他的?胳膊：“李大人，你真的?不愿意幫我么？”

    “不愿意?！?/br>
    “那?我就當(dāng)是?被狗白白啃了那?么多下了?！?/br>
    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趙鳶完美闡釋了這句話，就連李憑云都忍不住說她：“趙大人，你好歹是?個(gè)?姑娘，能別拿自己的?清白說笑么？”

    “只準(zhǔn)狗啃人，不準(zhǔn)人喊冤了？”

    李憑云發(fā)現(xiàn)這人真是?給她三?分顏色就敢開?染坊，明明剛才發(fā)生的?每一件事，都該是?諱莫如深，她反而?更活蹦亂跳了。

    眼看她一腳踩空，李憑云拽住她后領(lǐng)，“走穩(wěn)些?！?/br>
    剛完事的?乞丐從趙鳶身?邊路過，眼神?猥瑣地瞄向她，李憑云不著痕跡擋在她身?前。

    趙鳶邊走邊說：“要不然，我借你點(diǎn)銀子，你住客棧，別住這里?了。”

    李憑云說：“這里?離講學(xué)的?地方近，又不收銀子。趙大人，除非你能給我更好的?選擇?！?/br>
    多年以后，趙鳶活成了李憑云，才懂得?他這句話的?含義。

    她在《詩經(jīng)》中讀到過一句話：雖則如云，匪我思存。

    世上有千千萬萬條坦途可走，千千萬萬個(gè)?誘人的?選擇，那?些都不是?李憑云想要的?。

    非我心所愿，不屑一顧，我心所愿之，不惜舍身?。

    也許現(xiàn)在李憑云對(duì)?她卻有些不同尋常的?感情，可那?不是?他的?所愿。

    李憑云租了輛馬車，二人一路沉默，這段時(shí)間不論對(duì)?誰而?言都很煎熬，到了位于東市的?趙府，趙鳶才敢喘息。

    太傅府是?離皇城最近的?地方，東市以內(nèi)，盡是?高官府邸，這里?戒備森嚴(yán)，壁壘重重。

    這日之后，趙鳶逼著自己不要去想李憑云，幾日后，稍有成果。

    尚書省內(nèi)，她中午用罷膳回到禮部，像往常一樣碰到幾個(gè)?官吏在閑聊，他們聊天一向不帶她，趙鳶也和往常一樣無視而?過。

    在她即將進(jìn)門?時(shí)，一個(gè)?官吏跑過來：“趙主事，聽說新?來的?那?位李郎中曾與你在邊關(guān)共事，你和他熟不熟？”

    趙鳶納悶道：“什么新?來的?郎中？我怎不知?呢?！?/br>
    官場上許多消息都在酒席上流通，她的?身?份注定了被排擠在外?，有任何新?的?消息，她都是?最后一個(gè)?得?知?的?。

    “聽說是?四年前的?狀元郎，那?年科舉銷聲匿跡后，我還以為?再也聽不到這人的?名字了。如今一舉被提拔成郎中，看來，這些年是?韜光養(yǎng)晦呢?！?/br>
    “這人先平了晉王之亂，又穩(wěn)得?住長安那?幫文人，被破格提拔也不值得?大驚小怪?！?/br>
    “趙主事，你倒是?說話啊，你跟他到底熟不熟，這人到底好不好相處？”

    趙鳶回過神?來，難怪李憑云被編入禮部的?重明寺官吏中沒有李憑云的?名字，難怪她請(qǐng)他來幫忙，他堅(jiān)決推拒，原來是?早有了著落。

    從一個(gè)?七八品小吏被提拔至正五品的?禮部郎中，這等際遇，恰如他的?名字。

    憑云，平步青云。

    五品以上官員的?聘任是?一套繁復(fù)的?流程，新?官真正上任時(shí)，距離他接到制授已過去一段日子了。所以上次她找他時(shí)，他已接受了制授，卻故意隱瞞她？

    趙鳶用套話敷衍了這些詢問的?官員后，便回到郎中的?官署內(nèi)，為?他收拾掉前人的?痕跡。

    禮部郎中，豈不又成了她的?頂頭上司？

    這事越想越覺得?自己可笑，不過這樣也好，從此以后，她只會(huì)顧著自己，再也不必為?閑人cao閑心了。

    回到趙府，幾輛陌生的?轎子停在門?前，趙鳶進(jìn)門?，喚來管家：“今日有客？”

    管家點(diǎn)頭道：“陸侍中，劉舍人，孟司直都來了，他們?cè)诶蠣敃坷?，似乎有要緊事?！?/br>
    太傅雖無實(shí)權(quán)，但其?威望斗重山齊，在朝中門?生萬千，極容易成為?靶子。趙太傅歷經(jīng)三?朝，行事慎重，從不私下參與大臣們的?聚會(huì)，更別說召人來家中。

    趙鳶敏感地察覺到近日朝政有大事發(fā)生，她還在猶豫是?否要去偷聽時(shí)，管家又道：“小姐，老爺叫你回來了，立馬去見他?！?/br>
    趙鳶隱隱覺得?此事和李憑云有關(guān)，她先給自己立好了規(guī)矩，待會(huì)兒無論父親說什么，她都一問三?不知?。

    反正已經(jīng)當(dāng)了十八年縮頭烏龜，不差這一時(shí)半會(huì)兒。

    第72章 平步青云3

    進(jìn)?入書房, 趙鳶知書達(dá)理地給幾位長輩行了禮，依次是陸師叔、劉師兄、孟...孟老師。

    看到孟端陽的?冰塊臉，趙鳶不由發(fā)怵, 生怕他把自己因?qū)め呏艿摱魂P(guān)大理寺一事告訴父親。

    趙太傅先讓趙鳶在旁聽著, 趙鳶隱約聽懂了一些，近日?尚書省人事大變革, 女皇從其它各省寺調(diào)了不少青年官員進(jìn)?入尚書省, 他們的官職在四至六品之間。

    此次人事調(diào)動(dòng)?穩(wěn)準(zhǔn)快，選官調(diào)任時(shí)沒有半點(diǎn)風(fēng)聲透露出去, 于尚書省而言，這?是一次巨大的?轟動(dòng)?。

    李憑云是其中之一, 孟端陽也是, 他由大理寺被調(diào)任至刑部成為二把手，刑部侍郎。和其它各部不同，如今刑部雖隸屬于尚書省, 但其和大理寺、御史臺(tái)一樣，直接聽令于女皇。

    這?分明是個(gè)好?事，可他的?同門, 中書省的?劉舍人卻顯得不大高興。

    “李憑云那?種巧言令色之輩，怎配和孟師弟一起接受提拔？我看啊, 陛下就是還?沒放下太子的?事, 故意借此機(jī)會(huì), 用那?等肖小之輩羞辱咱們這?些正兒八經(jīng)的?士大夫?！?/br>
    也不怪劉舍人為孟端陽鳴不平，孟端陽是正兒八經(jīng)的?律門世族出身, 十三歲那?年由先帝欽點(diǎn)進(jìn)?宮做太子伴讀, 十四歲任太子詹事，若非女皇登基后發(fā)生了廢太子事件, 他的?仕途應(yīng)會(huì)揚(yáng)帆而起。

    那?年太子造反，殿前公然侮辱女皇，斬之。

    孟端陽被發(fā)配去了大理寺，太傅最?得意的?弟子，當(dāng)年春風(fēng)得意的?太子府第一詹事，十三年官齡，其中有一半時(shí)間都在大理寺司直這?個(gè)無足輕重的?職位上?打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