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厚厚的棉布簾子，里面熱氣騰騰的。

    意晚得知顧敬臣回來，從里間出來了，笑著說：“回來了?！?/br>
    顧敬臣褪去身上的灰色大氅，遞給一旁的婢女?？粗阱氤叩囊馔恚鞠氚阉龜埲霊阎?，只是手有些冰涼，怕冰著她，沒敢去碰她。

    “嗯，剛從宮里回來?！?/br>
    意晚：“餓了嗎？吃飯吧？”

    顧敬臣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吃食，問：“今日吃古董羹？”

    意晚：“嗯，今日天冷，想著吃些熱乎的?？珊茫俊?/br>
    顧敬臣：“都行?！?/br>
    意晚敏銳地察覺到顧敬臣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她主動牽起了顧敬臣的手。

    顧敬臣避開了。

    意晚愣了一下，手懸在半空中。

    顧敬臣：“我手涼，怕冰到你?！?/br>
    意晚笑了，再次去牽顧敬臣的手：“我不怕?！?/br>
    這一次顧敬臣沒有躲開，緊緊握住了意晚的手。掌心傳來的溫?zé)岬挠|感讓顧敬臣的心靜了不少。

    顧敬臣牽著意晚的手來到了桌前。

    “開飯吧?！?/br>
    “好?！?/br>
    意晚剛準(zhǔn)備往鍋里放東西，正院那邊來人了。

    “侯爺，老夫人請您過去一趟?！?/br>
    顧敬臣琢磨了一下，看向了意晚。

    “你先吃，我去看看母親有何事。”

    “我等你。”

    “不用，天冷，你先吃便是。”

    “好。”

    顧敬臣走后，意晚放下了筷子。

    今日傍晚她去正院問安時，婆母一切如常，怎得突然把顧敬臣叫過去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這樣的事情都是頭一次。

    正院里，秦老夫人肅著一張臉，眼神銳利如刀鋒，說出來的話幾乎要結(jié)冰。

    “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是不是想要那個位置了？”

    顧敬臣眼眸微動，沒有說話。

    在他沉默的這幾息中，秦老夫人明白了他的答案。她身形微微一晃，抬手狠狠給了顧敬臣一巴掌。

    從小到大，這是顧敬臣第二次被母親打。

    第一次是在幼時，他無意中聽到府中的老人說，父親不是他的親生父親，他是母親和別的男人生的野種，他跑過去質(zhì)問母親。

    那一次母親狠狠打了他，事后把他的身世如實(shí)告知。

    那時母親鄭重地告訴他，他只有一個父親，那就是定北侯?；噬细麤]有任何的關(guān)系。母親也嚴(yán)禁他參與皇位之爭。

    他答應(yīng)了母親。

    第二次就是現(xiàn)在。

    他違背了當(dāng)初的諾言。

    顧敬臣“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第112章 執(zhí)念

    秦老夫人眼神中凝聚著怒氣。

    “你忘了你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我什么了嗎？”

    顧敬臣沒說話。

    看著筆直地跪在地上的兒子, 秦老夫人失望不已。

    “那個位置就那么好嗎？你如今已經(jīng)是手握大權(quán)的定北侯了，難道還不夠嗎？你就非得要那個位置嗎？”

    想到這些日子來太子、二皇子、三皇子、顏貴妃等人對母親和意晚的傷害, 顧敬臣堅(jiān)定地回答了一個字：“是！”

    秦老夫人怒氣又升了上來, 抬起手來想再給兒子一巴掌。手舉到一半，又放下了。

    此刻她的心口像是堵了一塊巨石，呼吸都是痛的。

    燭光搖曳, 燭芯發(fā)出“刺啦”的聲響。

    秦老夫人重重地呼出來一口氣，道：“若我要求你放棄奪帝位，你能不能做到？”

    顧敬臣薄唇緊抿著。

    半晌, 他說了一句：“若我只是父親的兒子，我什么都不會去爭，可我偏偏不是?！?/br>
    聞言, 秦老夫人身形微微一晃, 這一次她沒站穩(wěn)。

    檀香連忙上前扶住了秦老夫人。

    “侯爺，您怎么能跟老夫人說這樣的話！”

    看著母親的反應(yīng)，顧敬臣心如針扎。

    可這個問題同樣也扎在了他的心里，每每想到此事, 他便抬不起頭來。

    秦老夫人凄厲地聲音響了起來：“你父親待你不好嗎？他從小教你騎馬射箭, 養(yǎng)育你長大，你能有如今的身份也是他對咱們母子倆的照顧。你怎么能做忘恩負(fù)義的小人！你為何非得去認(rèn)坐在宮里的那位？他到底給了你什么, 你非得去認(rèn)他！就因?yàn)樗歉吒咴谏系幕实郏课覜]想到竟教出來你這樣的兒子, 你太令我失望了！”

    顧敬臣沉聲道：“兒子從未忘記過父親的恩情和教導(dǎo)?！?/br>
    正是因?yàn)楦赣H待自己太好, 他心中才更加愧疚，更加難受。作為母親和別的男子生出來的孩子，他時常不知該如何自處。

    秦老夫人：“你若真的沒有忘記, 就不會做出來今日的選擇了?！?/br>
    顧敬臣沒有辯解。

    秦老夫人：“我告訴你, 你若是敢要那個位置, 咱們母子倆的親情就到此結(jié)束。以后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侯夫人，你這輩子都別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br>
    顧敬臣忽然想到了夢中的情形。在夢里，他住在宮中，母親住在侯府中，他抬眸看向母親。

    秦老夫人肅著一張臉，道：“你了解我的，我說到做到！”

    顧敬臣直視著秦老夫人的眼睛，認(rèn)真地問道：“母親，兒子也一直想知道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我為何會是皇上的兒子？”

    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多年，一直尋不到答案。

    秦老夫人眼眸微變，反駁道：“你不是那個人的兒子，你是定北侯的兒子！那個人除了是你的親生父親，他什么都不是！”

    顧敬臣直視著秦老夫人的眼睛。

    秦老夫人整個人像是陷入了一種哀傷的情緒中。許久過后，她站起身來，朝著里間走去，嘴里喃喃說了一句：“你滾吧，我乏了。”

    看樣子是不想再理會自己的兒子了。

    檀香看看顧敬臣，又看看秦老夫人，扶著秦老夫人進(jìn)屋去了。

    約摸過了兩刻鐘左右，檀香從里面出來了，看著仍站在外間的顧敬臣，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指了指外面。

    屋內(nèi)燭光幾乎全都熄滅了，只留了幾支起夜用的。

    外面雪越下越大，地面鋪了一層白色的雪沫子。

    因要說正事，正院里的人全都被攆得遠(yuǎn)遠(yuǎn)的，整個天地間安安靜靜的。

    檀香：“老夫人大概一輩子也不想說當(dāng)年的事。但我覺得侯爺你應(yīng)該知道。等您知道了當(dāng)年的事，大概就明白老夫人心中的苦楚了?！?/br>
    “老夫人生在了西北。她出身侯府，家世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精于騎射，長得也明艷動人。來京城沒多久，便有不少世家子弟鐘情于她，皇上和老侯爺也是其中的兩位。只不過，老夫人起初對皇上一見鐘情……”

    風(fēng)依舊在刮著，雪下個不停，顧敬臣猛然抬眼看向檀香。

    從如今的情況看，母親對皇上甚是厭惡，反倒是極為喜歡父親。

    故事依舊在講。

    “皇上那時是太子，天之驕子，學(xué)識樣貌樣樣上等，和老夫人很是般配。二人很快就相愛了，并且私定終生。先帝也知曉了此事，對老夫人很是滿意，決意為二人賜婚?？上В虑槌隽艘馔狻?/br>
    顧敬臣眉頭皺了起來。

    檀香：“老夫人的meimei，也就是已故的皇后娘娘，體弱多病，甚少出門。然而，皇上去侯府見老夫人時，被其看到，她不知何時也愛上了皇上。明知皇上和老夫人二人情投意合，卻仍舊想要破壞。為了能成功嫁給皇上，她給皇上下了藥。沒想到此事被老夫人知曉了……”

    說著，檀香看了顧敬臣一眼。

    “也就是那一次，老夫人懷上了侯爺您?！?/br>
    顧敬臣心里說不出來的復(fù)雜。

    關(guān)于自己的身世，他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

    作為兒子，他不該對自己的父母有太多的揣測。

    然而，正如太子所言，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在皇上和皇后被賜婚之后有的，也知自己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這件事在他年幼之時在心中生根發(fā)芽，越長越大，漸漸變成了心中的一個執(zhí)念。

    他內(nèi)心覺得愧對父親，虧欠太子，有時也不理解母親。

    只是沒想到真相竟然會是如此。

    檀香長嘆一聲：“哎，老夫人打小就聰慧過人，可她還是料錯了一件事。不僅皇后鐘情于皇上，皇上也不知何時看中了皇后娘娘。老夫人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身孕，既害怕又有些歡喜，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只想要偷偷把此事告知皇上，沒想到卻撞破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jian情?！?/br>
    顧敬臣眉頭死死皺了起來。

    原來母親不欠別人，他也不欠。

    檀香看著漆黑的夜色，淡淡說道：“皇后說她可以做側(cè)，奉jiejie為正，皇上也想要娥皇女英。老夫人是個剛烈的性子，當(dāng)下便決定和皇上一刀兩斷?；噬想m也愛上了皇后娘娘，但在當(dāng)時他更喜歡老夫人，他無論如何也不答應(yīng)。老夫人以死相逼。大家當(dāng)時并不知老夫人懷了皇上的孩子，只知皇上和二姑娘之間有了私情。當(dāng)時先帝尚未賜婚，他怕事情鬧得太大，改了圣旨上的內(nèi)容，把大姑娘的名字改成了二姑娘，就這樣，二姑娘成功代替大姑娘成了當(dāng)時的太子妃。”

    長大后，顧敬臣曾忍不住去調(diào)查過當(dāng)年的事情。然而，無論是承恩侯府還是宮里，都無人知曉此事。

    “姑娘性子雖明朗外向，但此事對她的打擊實(shí)在是太大了。不僅皇上背叛了她，自己的親meimei背叛了她，就連老侯爺、老夫人也希望她能息事寧人，在知曉姑娘有了身孕時，想把姑娘送到太子身邊為側(cè)。姑娘差點(diǎn)沒能活下去……后來，是定北侯在承恩侯府門口長跪不起，求娶姑娘。老侯爺、老夫人喜不自勝……定北侯知曉姑娘懷了太子的孩子，依舊要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