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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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兆府還挺忙的,王云鶴卻仍然見了祝纓,問她:“今天有什么事呀?” 祝纓也乖巧地說:“又來借地方啦!” 王云鶴笑道:“地方是有的,不過你還得干些事來抵?!?/br> 祝纓笑道:“是要掃地還是燒火?” 王云鶴伸出一根指頭:“從頭到尾,我要看一看的?!?/br> “這是說好了的?!?/br> 王云鶴又伸出第二根指頭:“他們也要選女卒,央我向你說一句,你也幫他們掌一掌眼吧?!比f年等諸縣的選拔又在京兆府之后,馬上就要開始了。 祝纓道:“那我給他們看看步驟吧?!?/br> 王云鶴道:“就這么定了,他們那兒事一了,就把這邊考場收拾出來。正好,京兆的女卒也堪用的,先用來監(jiān)場跑腿?!?/br> 祝纓就又被萬年、長安等縣請去幫忙把關(guān)——核對一下流程。 她把號脈這一步挪到了后面,整個流程經(jīng)京兆府再走一遍已趨完善,祝纓就要回大理寺接著忙了。一是核對報名女丞的情況,二是大理寺的事務(wù),公務(wù)日清之外還有雜務(wù)。 報考者的情況她與陰、董二人共商,三人一同簽字。也只能看些字面上的,某地人氏、年齡、籍貫、父祖三代。人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也不好打聽,只能就紙上的看著沒毛病就簽字。與陰郎中設(shè)想的不同,還真的幾個“嬌小姐”來報考的,其中一個父親甚至是正六品——可惜已經(jīng)死了。 核完了,張個榜,公布通過考核的人員的姓名。只此一項,就讓其中三個人退了——名單往墻上掛著叫人指指點點? 日期定在了十月十六到十月十八日,考三天。由于最終竟有一百來人考試,祝纓不得不與王云鶴再次協(xié)調(diào),得臨時加考場,又得再一批調(diào)紙筆備用。 王云鶴都詫異了:“怎么女丞也有這么多人應(yīng)考么?” 祝纓道:“興許是因為考中就做官?” 王云鶴道:“無論如何不可掉以輕心!我來盯一盯這件事,你那里也要仔細?!?/br> “是。” 他們不知道的是,有些人家打的是“考個官,好嫁人”的主意,“哪怕考中了卻不去做這個牢頭呢?”這又是后話了。因為此前是沒有這樣的“女性官員”的,所以無論閱歷豐富如王云鶴,還是精明如祝纓,都沒有預(yù)料到還有這樣的想法存在。王云鶴如果嫁女兒,用不著這樣,祝纓更是完全沒想過這件事。 兩人一套忙,祝纓眼見這事兒要耽誤她“大理寺的正事”,趕緊見縫插針,在準(zhǔn)備考試的縫隙里抽空去安排了今天冬天大理寺的薪炭。 取暖是貫穿整個冬季而兼及秋末初春的,凡有一點不合適,寒冷的天氣會一直往人身上刮刀子提醒著:有人辦事不利落哈! 大理寺的薪炭也分幾個來源,有上面一總撥發(fā)的——這一項占了極大比重,有大理寺自己設(shè)法燒制的,最后如果還不夠,就拿現(xiàn)錢買一點。后兩項得衙門比較富裕,且主政、主管肯做人才能有。 祝纓要先把這三樣的比例給評估妥當(dāng)了,照去年的賬估計一下今年能撥下來多少炭、怎么領(lǐng)。又要計劃炭堆放在哪里、如何保存運輸。再自籌燒炭,她還沒參與過燒炭,決定也去看一下怎么燒。炭也分幾等,有極貴的,幾乎沒有煙氣,也有劣質(zhì)的,味道比較沖且燃燒起來也不容易暖等等。最后是預(yù)備一筆錢,專為這兩項不夠時臨時購買之用。 再就是薪炭在大理寺內(nèi)部如何分配。按各有等級有差是一定的,鄭熹肯定是用最好的、最多的,其他人呢?祝纓膽子很肥,計算了長官們的用量,而不是一股腦的買太多上等炭浪費掉——在他們身上省一點,折成普通的炭就夠好幾個小官小吏非常暖和了。 一切計劃停當(dāng),她就要親自檢查庫房了,薪炭不能在皇城里堆放太多,所以各部在外面也是有庫房的。有的是自己的公產(chǎn),有的是臨時租用的。祝纓琢磨了一下,把大理寺今年的炭分城內(nèi)、城外兩個庫房堆放,萬一其中一處出了意外,另一處還能頂上。又預(yù)備,安排一處燒炭的窯,這兩處不行了,現(xiàn)燒也要能保證供應(yīng)。 城內(nèi)的庫是繼承之前的,她只檢查一下安全情況就行。接下來就是準(zhǔn)備去城外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儲存地點以及安排燒炭之窯的事,不想被萬年縣的柳縣令堵在了家里。 祝纓因為自己有事要忙,與諸縣敲定了流程之后就堅辭了列席。哪怕萬年縣令非常的堅決,寫了帖子給祝纓,被祝纓婉拒之后,他竟然便服登門了! 祝家也經(jīng)常來些品級不高的官兒串門,但是“父母官”還是頭一回。祝大和張仙姑都點緊張,祝大在屋里說:“現(xiàn)官不如現(xiàn)管,可得招待好了?!睆埾晒玫溃骸霸蹅?nèi)グ菀娨幻?,就叫老三?yīng)付他吧!萬一咱們說錯了話呢?”他倆在面對同品級的金良的時候都不怕說錯話的,反對柳縣令誠惶誠恐了。 兩人打定了主意,也出來迎接了一回柳縣令,祝大就有點緊張地說:“縣令大人是跟三郎有事,我們就不在這兒礙手礙腳了?!备鷱埾晒脙蓚€,你蹭我、我蹭你,歪歪斜斜回了上房。 柳縣令仔細看了一眼這個院子,在京城賃房住的官員不少。不過一家的頂梁柱、父母都靠他有封贈的青年官員自己住廂房,正房讓給老人的,還是不太多的。他心里說祝纓是“小閻王”,見到這個樣子,倒覺得祝纓為人也有可取之處。 再看出來燒水泡茶的是杜大姐,這一望見底的院子里竟沒看到男仆,也沒有車馬之類,就更是感慨了:沒有自己先買個小廝伺候,倒是先顧著家里。 但是祝纓管著大理寺那么多的事,想撈錢又是極快的,也有可能是虛偽。柳縣令心道:我得再看一看才好說。害!他又不是我的同僚,我看他做甚?只要眼下這事他跟幫忙就得了!大家也只是面子情,并不深交。 等進了西廂,祝纓的臥房半掩著,房內(nèi)陳設(shè)不夸張,甚至有點簡樸,卻又別樣的舒適,甚至有一點點柔和的味道。這里并不缺家具擺設(shè),該有的都有,又別有一點匠心,幾只瓶子,也插著鮮花,一只瓷盆,還養(yǎng)兩條錦鯉。也有兩掛帳幔,與書房的隔斷仍是多定格的式樣,放的雖非古董卻都是各種有趣的東西。無論是竹木雕刻還是,草編、瓷器之類,無不別有一番風(fēng)味。 北間是書房,貼墻一排的書柜,全是書。 整個住處不能說多么高雅別致,但也看得出用心生活。 柳縣令心道:原來錢都花在書上了。慚愧慚愧,是我狹隘了。 茶端了上來,品相居然不錯,柳縣令道:“好茶!” 祝纓笑道:“我也不懂茶,是從冷少卿那里搶來的。您說好,看來明天還得去搶些!” 柳縣令聽了這一句,顧不得繼續(xù)觀察祝纓,忙說:“明天且先放過冷少卿!先幫我一個忙如何?” 祝纓道:“您何必與我客氣呢?” 柳縣令道:“不是客氣,不是客氣。寫個帖子,三郎不答應(yīng),我只好自己來啦!” 祝纓道:“要是為了那一件事,我并沒有藏私?!?/br> “三郎誤會了,我并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這件事還須得三郎親至才好。” 祝纓道:“柳令這話說得奇怪,怎么會非我不可?” 萬年縣令最后說了實話:“你就去看一看,別的不用干,有舞弊的幫忙抓一抓。哎!我有重謝!” 祝纓哭笑不得,只好說:“好?!?/br> 萬年縣令肯用心那是很好的,總比找一群嬌滴滴的,或者只會扯頭花耍心眼兒的強??! 眼看諸縣女卒選拔完畢,祝纓竟趕了好幾個場子,結(jié)果她還比較滿意——都是看起來都是比較踏實的。 有這一點插曲,祝纓自己的事兒就更得抓緊辦了。 她換了身便服,先往城里轉(zhuǎn)一轉(zhuǎn),為的是聽聽風(fēng)評,再尋中人介紹,心里預(yù)估了幾個地方,又問了價格,但都沒有定下來。緊接著,她就往城外去親自查看。無奈京城外面的倉庫著實不少,她看了好幾天都沒有定下來一個滿意的。 京城因為人物匯聚,每日物資消耗巨大,每日都有物品運到京城。京內(nèi)的倉庫并不夠用,只好放些貴重、量少的東西,更多的倉儲其實是在京外。除了當(dāng)日的鮮品每日進新,其他都是京內(nèi)的小庫用得差不多了再從城外運進來補充小庫。 祝纓剛做官時領(lǐng)糧的那個太倉署,它有相當(dāng)一部分的存糧是在京城城墻外面的,到有需要時,再調(diào)撥進來。 官府尚且如此,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大理寺之所以到了祝纓才重新考慮冬季用炭的庫房,是因為他們以前是每隔幾天去領(lǐng)一些放過來。大部分朝廷的用炭,它也不全堆在城里,也是在城外的。到了分發(fā)的時候,運過來,分到各部。這樣各部就不用考慮太多的存儲方面的問題。自購的木炭也是這個道理。 祝纓要看城外的倉庫,是因為她更仔細一點,想多留點預(yù)案。 朝廷的倉儲自有建好的倉庫,還得放庫管的官吏。其他人,有些有自己的倉庫、貨棧,有些就不如需要的時候租用別人家的劃算。倉庫、貨棧的種類也很多樣,按照不同的物品的來歷,不同方位集中不同的貨物、不同的貨棧。連羊圈之類的牲口棚都有的,還提供干草,當(dāng)然也收取費用。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她還要抽空跑城外,張仙姑心疼得不行:“什么事?要你大冬天的跑外頭受凍?以前窮,也得冬天跑活,怎么當(dāng)了官兒還要往外面跑活計?” 花姐也問:“大理寺有這樣的案子嗎?” 祝纓道:“是為了租個存放柴炭的地方?!?/br> 花姐就說:“溫家就有?!?/br> “咦?” “不跟鄭大人那樣的人比,他們家在京城也算富人了,總有些家底子的?!被ń阋蚋芗业钠畔眰z很熟,對溫家產(chǎn)業(yè)的情況知道的比祝纓還要多一點。她們閑聊的時候就說到了,溫家有一些產(chǎn)業(yè),除了京里有兩間鋪子取租、有宅子、在城外有田地之外,在城外還有兩處庫房,也是為出租用的。 溫岳的產(chǎn)業(yè)里有這么一項。因為只要一塊地皮,幾間屋子,再配幾個人看守就行。溫家背靠著鄭府,溫岳他爹死得早,鄭府也照顧,溫父的舊友們也照顧,也不用太擔(dān)心有人搗亂。孤兒寡母的產(chǎn)業(yè)收入頗豐。 花姐說:“我是聽她們說又要翻新一下庫房,又要再準(zhǔn)備打一眼井預(yù)防走水,就問了一下。她們這般細心,想來還行?” 祝纓道:“那我悄悄去看一眼。” 看完了覺得還可以,最終決定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租溫岳家在城外的貨棧做存放之地。她親自到了溫家,溫岳看她提著四包點心就笑:“三郎,又來淘氣了?!?/br> 祝纓提高了包著點心的紙包,笑道:“我這么懂禮貌,怎么說淘氣了?是有事相求呢?!?/br> 溫岳道:“什么事?” 祝纓笑道:“大理寺也要自己買些炭,缺庫房?!?/br> “大理寺就有自己的庫房呀!”溫岳說,“就在西市不遠。再說了,各處都是或五天或十天領(lǐng)一次的,不用多大的庫?!?/br> 祝纓道:“我算了一下,往年那些炭也就上頭幾個能用得富裕,越往下越緊巴巴的。凍也凍不死,比外頭普通人家還好呢,可就是不舒坦。我預(yù)備于撥下的木炭外再買一些,或雇人自燒一些。得有個新庫,現(xiàn)弄來不及了,今年先租著?!?/br> 溫岳道:“怪不得大理寺上下都說你好!前陣兒他們還央我,說,快把這月補貼饒了他們吧。再也不敢了。我說,三郎一向待人十分大方,扣錢,必是你們有不對的?!?/br> 祝纓道:“他們才是淘氣鬼呢!來了幾個新人,我知道,新人都是要一面干活一面受氣的,然而……后頭有我,就得給我面子。不過大郎說了話,咱們就折衷一下,你看如何?” “怎么折衷?發(fā)半個月的?” 祝纓笑嘻嘻地說:“我一天的也不發(fā)給他們。不過呢,到冬天了,市面上的鮮花可不便宜。給他們家里娘子添些錢買花兒戴倒是可以的。不拘鮮花、絹花,一人領(lǐng)一百文回家。比一個月補貼他們吃飽的錢也差不多了?!?/br> “那要沒娘子的怎么辦?” 祝纓眨眨眼:“有老娘的也行,有閨女的也行。沒有,那就不給啦!” 溫岳道:“就你促狹!你會不給?不過我的屋子倒不好租給你——已經(jīng)與人講定了,租的長約。端午在府里,咱們幾個人都在七郎面前,你進京日子雖然短,咱倆雖然是機緣巧合相熟的,你總不好不與他們交往。我給你個主意,我給你做個中人,帶你去見邵書新。他也有一處貨棧!他又在大理寺幫過忙,不是很巧的么?” 祝纓道:“那我得先看看地方?!?/br> “只管去!不過要快著些,那家那地方本來也與我一樣,也是租的長約。不幸那一家老翁故去了,幾個兒子爭產(chǎn),買賣做不下去。這約自然也就沒了。可他會算,又在戶部的,不會缺了主顧,你可得緊著些?!?/br> 祝纓第二天就照著地址找到了邵書新的貨棧,一看一談,與溫岳家的差不多。離溫岳家的貨棧也不遠,道路也還通暢。 轉(zhuǎn)頭就請溫岳幫忙,介紹她與邵書新認(rèn)識。 邵書新這個人,祝纓見過。以前不主動跟人家接觸是因為她看出來邵書新是個戒心很重的人,不多下點功夫結(jié)交不下來。祝纓以前是沒有那個功夫也沒那個必要去結(jié)交一個“賬房”的。 現(xiàn)在有了這個機會,她也就認(rèn)真?zhèn)淞艘环荻Y物,跟著溫岳去登門。 邵書新以前被上司坑過的人,其謹(jǐn)慎自不待言。不過他與溫岳還算熟,因為鄭熹撈人的時候就是派了溫岳劃拉幾個人保護了邵書新的。溫岳雖不是金良那樣的“老資格”,卻也是個周到的年輕人。邵書新對他的觀感還不錯。 賓主坐定,邵書新聽溫岳說明了來意,道:“這是給我送錢呢?大理寺的公賬?” 祝纓道:“我要找?guī)旆?,你恰好有房子,真要避開你也就太刻意了。我不找熟人,難道要找個不知底細的生人?凡騙子,表面上還比實在人更光鮮呢?仙人跳帶出來的小娘子,比家養(yǎng)的都招人稀罕。” 溫岳忍不住笑了:“我就說你淘氣!” 邵書新臉上也露出點笑:“那好,咱們先看房子,再訂契,要走賬……” 祝纓道:“房子我看過了的,不然也不能就過來。你們家那口井位置不錯。至于賬,你能算我半個師傅呢,我何必自討沒趣?” 邵書新道:“還是要看的!還有,大理寺就你自己看賬嗎?你經(jīng)手的賬目,是要有個專門做賬的看一看的。一個不行,得有兩三個,叫他們互相監(jiān)督……” 他又說了一通,祝纓都耐心聽完了,等他說完,才道:“那就現(xiàn)在開始?守庫的人,還是你來找?你出租貨棧的,比我熟?!?/br> 邵書新道:“好?!?/br> ………… 庫房租好了,女丞的考試也開始了。 除了主持的人換了兩個,旁的人與上次差不多,仍有一些上官便服而來。考試與上次的選拔不同,有單獨的幾間考場,上官們也不走進去,只在廊下窗外看著。 這一次守場的是京兆府及諸縣調(diào)過來的女卒,都穿著一色的衣服,站得筆直而僵硬。 鄭熹瞧一眼這些女卒,心道:竟與大理寺的差不多了? 再看應(yīng)考者,頗幾個白晳秀美的。即使不那么美貌的,也有一些斯文的呆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