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安忙道：“不敢。我還想買地來的，種甘蔗多了，種糧的就少，糧價又要上去啦?！?/br>
    祝纓道：“你仔細(xì)著些，囤積買賣糧食，一個弄不好，血本無歸！”可以囤積糧食，如果只是地主家自己堆著，沒關(guān)系。如果是商人進(jìn)行大宗的糧食買賣，容易召來官府出手，給你抄了都是有理由的。

    “我只在梧州囤?！?/br>
    祝纓一挑眉，項安道：“我也幫著平抑糧價。他們要是缺了，也可以到梧州來買嘛！”

    祝纓道：“做買賣，不看錢是不行的，如果只是看著錢，不留意大勢，賺得有多么豐厚，跌得就有多么的重?！?/br>
    “是。”

    祝纓道：“你去忙吧。”

    “是?！?/br>
    …………

    項安走后，祝纓又讓胡師姐去將小江和江舟叫來。

    天色已晚，二人十分驚訝，這個時候叫她們過去能有什么事呢？上一次還是讓江舟去盯梢。江舟這任務(wù)完成得不錯，但是沒有聽說還有別的命案了。

    兩人從側(cè)門悄悄入內(nèi)，胡師姐將門一掩，又站回了祝纓身后。

    祝纓道：“有件事要交給你們?nèi)マk?！?/br>
    小江有點驚訝，怎么她也有任務(wù)嗎？還是驗尸？

    祝纓道：“你們兩個改裝，去河?xùn)|縣看一下?！?/br>
    江舟問道：“看什么呢？”

    祝纓道：“考你一下，近來街面上有什么變化？”

    江舟道：“唔，更熱鬧了，外地人更多了。”

    祝纓道：“不錯，外地人更多了，河?xùn)|縣過來的人也多了起來。你們?nèi)ズ訓(xùn)|縣看看，那里有什么與本地不同。與那里的人聊上一聊，他們的賦稅如何，新的官長如何，糖坊如何……”

    江舟趕緊拿出本子來記，小江看她記得慢，取了紙筆自己來記。很快記完，又問道：“大人，下官冒昧，再多問一句，這是為了什么？也好知道要不要多看點別的。”

    祝纓道：“你們自己要注意安全，再看一看河?xùn)|會不會亂，新南府是個什么風(fēng)范?！?/br>
    小江又說：“是不是他們會對大人不利？”

    “不好說?！弊＠t道。得看河?xùn)|縣具體是個什么樣子，才好判斷對她會有什么影響。

    二江答應(yīng)一聲，祝纓又問：“需要什么東西？”

    小江道：“不用旁的，我用舊度牒?！奔热皇谴蚵犌闆r那就用道士身份，一個京城游方的道士總比梧州的女官更能讓河?xùn)|人說話。

    二人第二天一早還參加了刺史府的晨會，扭頭就變裝離開了。因為小江的腿腳不好，她們還是趕了一輛騾車，江舟坐在車轅上，一面走一面說：“我又想起來跟娘子出京時候的事兒了，我那時還不會趕車……”

    小江笑笑，回思當(dāng)年，恍如隔世。

    她說：“現(xiàn)在你連辦案都會啦！”

    “嘿嘿?！?/br>
    兩人第二天就到了河?xùn)|縣，找了個小客棧住了下來?？蜅５恼乒窨葱〗亩入?，十分的驚訝：“京城來的？這么遠(yuǎn)？”

    小江以一口有點變形的方言道：“是。師傅臨終前叫我到她家鄉(xiāng)來看看。怎地南府變成了新南府了？”

    見她也有一個故事，內(nèi)掌柜樂得與個出家人多聊幾句，小江編一個自己腳上殘疾被父母扔了，被個道姑給揀去撫養(yǎng)長大的故事。后來道姑死了，人葬在了道冠里，但還是懷念家鄉(xiāng)，于是讓徒弟小江到河?xùn)|縣來看一看。

    “人，沒有不想查一查自己的根的?！毙〗f。

    內(nèi)掌柜道：“是哩！道長也是河?xùn)|人嗎？”

    “不是，”小江說，很自然地又轉(zhuǎn)回了官話，“我是京城長大的?！?/br>
    兩人一聊二聊，小江就知道了河?xùn)|縣自打不歸祝纓管了，就一天比一天糟糕了下去。

    內(nèi)掌柜道：“街上當(dāng)差的還是那個人、看城門的還是那個卒子，換了個長官，他們的樣子就變了。昨天還好聲好氣，今天就粗聲粗氣，唉，他們也不容易?！?/br>
    “咦？”

    “大人們拿他們?nèi)鰵?，他們有氣，還能忍著？哎喲，聽說，他們的俸也扣了?！?/br>
    就慘，祝纓在的時候，南府衙役有補(bǔ)貼，管下面的縣里要的也少。新南府這兒，知府沒有祝纓會經(jīng)營，也比祝纓拿得多，下面自然要苦一些。錢少了、事多了、氣受了……

    一層一層下來，到最下一層百姓身上，可想而知。

    小江與江舟在河南盤桓半月，又往新南府城去略轉(zhuǎn)了一圈。很快就發(fā)現(xiàn)，新南府的甘蔗田比例仿佛比梧州要高不少。更是得知了另一件很常件的事情：梧州糖坊還雇人呢，新南府這兒，那個“官糖坊”，直接拉人服徭役，人工成本，零。

    江舟氣道：“哪還有這樣干的呢？”

    小江一把拖過她，兩人上了車，趕出一段地方才說：“你道是京兆的時候王相公治下，還是梧州咱們大人治下？哪有一年只服二十天役的？”

    江舟憂愁道：“那他們豈不是能更低價……”

    小江冷笑道：“他們舍得賣低價嗎？大人還等著咱們回話，走了?！?/br>
    …………

    祝纓沒有等她們，她也有自己的事——年過完了，除了番學(xué)生們要回來了，朝廷也批下了梧州長史和司馬的任命。

    正月末，旨意到了。

    一個就是蘇鳴鸞的哥哥，另一個是山雀岳父的弟弟。這兩個人的名字也是她給起的，蘇鳴鸞的哥哥名為蘇飛虎，山雀岳父的弟弟名為林淼。

    祝纓這次進(jìn)山，正好順手將二人的任命宣布，再將二人帶回梧州城。尤其是蘇飛虎，看看他和他的孩子，能不能為自己干點事。

    第254章 合理

    祝纓將旨意先收了，隨同敕封而來的還有吏部等處的公文，她讓刺史府將這公文也備了案。

    此外，還有蹭這個公文的另一處的戶部公文，是讓她留意一下宿麥的種子。竇尚書算得精細(xì)，告訴祝纓——別忘了，朝廷要推廣宿麥，這件事是你建議的。免你幾年麥稅的條件是你要提供一部分的種子?？焓整溩恿?，你種子得給我留著。別光顧著制糖了，一碼歸一碼。

    祝纓將這份公文放到了匣子里，麥?zhǔn)者€早，她先辦眼下的事。

    她提筆寫了一封奏疏，然后回頭再看梧州。

    初定月末往山里去，進(jìn)山之前她要先將山下事務(wù)做一下安排。有章別駕在的時候，她只要簡單說一聲就行，如今章別駕還要再過些時日才能回來，她就得自己細(xì)細(xì)吩咐。

    她先是去了一趟州學(xué)。

    州學(xué)去年新選了一批新學(xué)生，這一批學(xué)生里福祿縣的學(xué)生表現(xiàn)不錯，四十個學(xué)生里，除了保送生，福祿縣最后考上了數(shù)人。比起南平縣少，但是比起福祿縣之前的表現(xiàn)，卻是好了許多。相較之下，南平縣對其他縣的優(yōu)勢被縮小了一些。

    祝纓到了州學(xué)，被博士、助教迎了進(jìn)去。歷來官員沒有說不管學(xué)校的，管成什么樣子就因人而異了，祝纓愿意花大力氣，他們迎奉祝刺史就更加上心。

    迎上來之后先說：“新生業(yè)已入住了，州學(xué)有今日，師生無不感念大人。”刺史府肯給錢吶！

    他們請祝纓到他們的值房坐下，自己去集合學(xué)生。

    祝纓道：“先不必忙那個，我來看一看就走，不要打擾他們上課——你們看著學(xué)生如何？”

    博士道：“都是良質(zhì)美材！”

    祝纓一挑眉，道：“去年要挑選貢士上京里，你可不是這么講的?！?/br>
    博士陪笑道：“此一時、彼一時，并非下官要欺瞞大人，學(xué)生確有些不同了。便是去年有些不足的學(xué)生，較之以前也是有些長進(jìn)的，今年當(dāng)會更有長進(jìn)。去年又新考選了一些，較往年生源也強(qiáng)了不少。”

    他看了一眼助教，助教猶豫了一下，上前兩步，小聲說出了另一個刺史大人或許不知道的“業(yè)內(nèi)判斷”：“以往富家子更多些，他們未必是不用功，天資并不因貧富而有所不同。然而貧兒縱考上了，家里或也無力供養(yǎng)他讀下去。如今大人又撥錢糧又予書籍，貧兒也能讀下來了。今年必然比去年好，明年又會比今年好。只要能堅持下去，再出荊綱這樣的人物也不稀奇了?！?/br>
    祝纓點了點頭，這個跟她的判斷也差不多，功夫下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能看出變化來。福祿縣到了開始收獲的時候，梧州晚兩年也應(yīng)該差不多。學(xué)校這是想要錢糧，那就接著給唄，只要能出成績。

    祝纓道：“學(xué)生里凡有出色者，都要報給我?！?/br>
    “是?！?/br>
    祝纓又問了一下現(xiàn)在學(xué)校的課程之類，博士與助教也都說了：“仍是以經(jīng)史為要。下官等縱想教旁的科目，自家學(xué)問有限，就怕耽誤了學(xué)生。”

    祝纓道：“知道了。年在二十七歲以上的，你們接下來要鄭重考查。有什么長項、有什么志向，品性如何，三月初一報給我。”

    “是。”

    博士低聲道：“方志就快好了！不是下官等不用心，也不是學(xué)生們偷懶，實是大人的德政書之不盡?！?/br>
    修書是個耗時的活計。好在梧州新設(shè)，需要寫的東西不太多，主要是將梧州的來歷給寫清、將梧州現(xiàn)有的山川地理之類寫一寫就行。其中羈縻縣材料不全，也不用求全責(zé)備，這部分內(nèi)容讓番學(xué)的仇文和蘇燈略寫一寫就成了。

    難處在于他們有一個不斷搞事的刺史，官學(xué)還等著刺史再多撥一點錢糧、多薦幾個學(xué)生，就得好好地拍一拍刺史的馬屁。字斟句酌到了現(xiàn)在。

    祝纓道：“不能再拖啦！”

    “是是是?！辈┦窟B聲答應(yīng)。

    祝纓再次叮囑：“二十七歲以上的學(xué)生，記住了?！?/br>
    “是?！辈┦看饝?yīng)著，將祝纓送出了州學(xué)。他心中有疑惑，對助教道：“我那里新得了一本好書?！?/br>
    助教會意：“那就要看一看了?！?/br>
    兩人往博士的房里坐了，都不知道這個“二十七歲以上的學(xué)生”是個什么意思。

    博士道：“要說歲數(shù)，二十七歲往上是大了些，到了二十七歲若是還沒讀出什么名堂來，以后也未必就能上進(jìn)了。三十歲就不能再留了，難道大人是想將這些進(jìn)學(xué)無望的人借故黜了，留下錢糧來養(yǎng)些更有前途的年輕人？”

    助教道：“不太像大人會干的事。要有特長，難道是要他們轉(zhuǎn)科？以往隱約聽說過，咱們這位大人曾要人轉(zhuǎn)科?！?/br>
    博士道：“哪有這樣的事情？二十七歲再轉(zhuǎn)，現(xiàn)學(xué)也來不及了呀！”

    兩人皆不得其解。助教道：“大人既要咱們做，咱們就將人名報上，且看一看！”

    博士感慨道：“這些人吶，生得太早了，晚生幾年就好了?！?/br>
    助教道：“那也看著好日子了?！?/br>
    “話不是這么講的，要是沒見著好的也就罷了。這見著了好的，又沾上了一點兒，但沒全沾上，這心吶……”

    兩人一邊嘀咕一邊干活，又要重新審視一下方志里的稿子。這個方志寫得比較費(fèi)勁的地方就在于，這邊寫個差不多了，祝纓在那邊又搞事了，又要將新事給添上。他們寫了糖坊，就又要添番學(xué)，仇文等人將番學(xué)篇交上，才發(fā)現(xiàn)番學(xué)里還有個“女學(xué)”。

    但愿大人不會再弄出什么要添加的事情來。

    …………

    祝纓眼下沒想再搞新事，她回到刺史府，按部就班地又召了刺史府的官員來安排接下來的事。

    “都知道了吧？長史、司馬的任命下來了，我要去宣諭各部，到山里轉(zhuǎn)轉(zhuǎn)，順便將人帶下來。他們的宅子都準(zhǔn)備好了嗎？”

    小吳馬上說：“早經(jīng)備下了，再灑掃一下就能住了?！?/br>
    祝纓道：“要再仔細(xì)檢查?！?/br>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