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祝纓很誠懇地表達(dá)了自己對朝廷的一片忠心，都這樣了，“偏居一隅”心里還想著認(rèn)朝廷為正朔，要手下的縣令得到朝廷的敕封才算數(shù)，還想著給朝廷繳稅呢！

    怕不是想把京城那一宮的君臣給氣死吧？趙蘇不無惡意地想。

    他笑道：“姥都安排好啦。都是些政務(wù)。你也不要著急，咱們的疆域越來越大，往西還有寬廣的地方，光憑青君、小妹她們現(xiàn)在手上的人怎么夠？你要真有心，現(xiàn)在越發(fā)努力多多練兵才好！”

    林風(fēng)一聽就樂了。

    巫仁卻有些擔(dān)心地說：“還要接著抽丁嗎？后方人手夠使嗎？太吃力，恐有怨言。雖然現(xiàn)在人人感念，可一直這么下去，也不能不顧百姓的處境?！?/br>
    趙蘇道：“這個，自然也是有安排的。這十幾年來，人丁滋繁，唯有不停開荒，何如去已經(jīng)平理過的土地上呢？”

    “誒？”

    趙蘇道：“所以說姥高明。往西遷徙人丁?！?/br>
    “誒？”

    這是祝纓的另一項(xiàng)安排，她需要各族雜居，尤其是已經(jīng)“開化”的與“新附”的雜居，完全摻均再散布不太現(xiàn)實(shí)，但是可以將一部分人西遷，同時也將一部分“新附”的人往東遷。

    之前那一仗，西卡、吉瑪兩族人丁有所損失，尤其現(xiàn)在，頭人都會被殺掉，空出來的田地、河灘牧場有不少。祝纓都將之收入囊中再分配，她要拿出其中的一部分，分給這次“西征”有功的人耕種。

    有功不賞，有利不分，是不可能持久的。

    祝縣開發(fā)十幾年了，比較方便開荒的地方已經(jīng)開發(fā)得差不多了，人口增加，再要開墾荒地就要往條件更不好、需要花更多力氣的地方去了。正可趁此機(jī)會，將“多余”的人口給安置了。

    如此一來，“新附”之地數(shù)量眾多的貧窮族人與奴隸得到了財產(chǎn)，會自地發(fā)擁擠。而“舊人”“有功之人”也得到了報酬，不會發(fā)出“白干了”的怨言。

    趙蘇道：“姥要一些工匠，對了，還要識字的人去?！?/br>
    巫仁道：“那得明天再干了?！?/br>
    路丹青道：“姥要叫人時，千萬別忘了知會我們！我可真怕青君她們把事兒都做完了。”

    ……——

    祝青君確實(shí)推進(jìn)得很快，單說“殺頭人”這一項(xiàng)，就能讓許多人在與她對陣的時候袖手旁觀、出工不出力了。

    遑論她還真的讓人分地、發(fā)口糧了。

    這一天，她拿下一個寨子，正在修整，手下一個膚色黝黑的姑娘跑了過來：“校尉！有個小孩兒過來，說有事找您！”

    祝青君道：“什么事？”

    “她說，要給她帶路！”

    “咦？”

    祝青君心中生出一股詭異的感覺：“看看去?！?/br>
    她大步走出寨子，只見寨子外面有一大兩小三個孩子，大的那個姑娘八、九歲的樣子，小的是個男孩兒，五、六歲，大的懷里還抱著一個娃娃。三個孩子看著灰頭土臉，但是長得卻不干瘦。

    祝青君問道：“誰要見我？”

    姑娘道：“你就是殺了頭人的那個人？”祝纓、祝青君在西卡、吉瑪?shù)念^人嘴里名聲是不好的，稱呼自己也極不禮貌，小姑娘把這稱呼給隱了。別人聽起來覺得“那個人”的稱呼不禮貌，其實(shí)已經(jīng)是小姑娘委婉的表達(dá)了。

    祝青君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我。你是誰？”

    “與頭人有仇的人！”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

    “說實(shí)話?！?/br>
    “頭人把我阿爸在陣前殺掉了，我要報仇?！毙」媚镎f。

    祝青君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br>
    小姑娘道：“我能做許多事。我還知道近路，真的！我阿爸也是勇士！”

    小姑娘的親爹也是寨中能人，雖然是奴隸，日子過得還湊合，這姐弟三人的模樣比祝青君當(dāng)年好不少，就是因?yàn)橛械镎疹欀?/br>
    不巧的是，她是西卡人，吉瑪?shù)钠丈^人想出個“陣前虐殺”的損招，抽取的大部分是“就地取材”。小姑娘親爹被陣前殺了，就為了嚇梧州方。

    一個家，無論在哪里，沒了最能頂事的那個男人，余下的孤兒寡母日子都不會很好過。奴隸更是如此。各家損失都不小，頭人的應(yīng)對之策，除了加緊搜刮，還有將奴隸再配對，好繁衍人口、彌補(bǔ)損失。

    小姑娘的親娘也不能幸免，就從小姑娘的娘，變成了別人的老婆了。

    西卡人雖不怎么講究“名節(jié)”，但是自己好好一個家頃刻之間就沒了，這口氣，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祝青君聽完，沉默了一陣，在小姑娘忐忑的目光中才說：“奴隸，還是這么苦。好在，以后都不會有人做奴隸了?！?/br>
    “是真的要放了我們嗎？”

    祝青君拍拍她的頭，道：“對，姥說過的話，一向算數(shù)的?！?/br>
    “姥？”

    祝青君接過她懷里的小娃娃，垂眼看了一下小姑娘的手，才說：“對，跟我來吧。得給她找點(diǎn)兒奶吃。你們也要有個住的地方……”

    小姑娘安頓好，祝青君卻又悄悄吩咐：“來兩個人，盯一盯這幾個孩子。如果沒有破綻，把小的往后面送，把這個大的留下來帶路。”

    “是?！?/br>
    “等四娘過來了，咱們就走。”

    “咱們的傷藥不多了?！?/br>
    “知道了，去問一問姥，她不會不管的?！?/br>
    “是?！?/br>
    ……——

    祝青君安心往前突，背后有祝纓她十分的安心，祝纓也安心駐扎在甘縣。有她坐鎮(zhèn)，甘縣與以往相比，又是另一種景象，糧草物資周轉(zhuǎn)順暢，不斷有人得到了土地。祝纓又留意，于甘縣中再選出機(jī)警可用之人加以栽培。

    臨近秋收，祝纓又主持秋收事宜，祝青君糧草無憂、兵源也很充足，她與蘇喆等人暫停休整，林風(fēng)、路丹青又被調(diào)到前線戒備。

    祝纓下令：“只許警戒sao擾、不許進(jìn)攻，先保秋收！秋收過后，有仗給你們打?！?/br>
    二人乖巧領(lǐng)命，領(lǐng)兵一路往前，才發(fā)現(xiàn)祝青君已經(jīng)將邊界往西推進(jìn)了數(shù)百里，祝纓又新設(shè)了四個縣！蔣婉等人只還沒有“縣令”的名份，祝煉只還沒有“刺史”的頭銜，實(shí)則已經(jīng)草草搭建了一個框架。

    二人眼熱不已。

    另一廂，祝纓接到了趙蘇的信——顧同等人回來了，正在趙蘇家。他們求見祝纓。

    第482章 外人

    祝青葉抻著脖子看那張信紙，這是早期祝縣府中隨從的一個惡習(xí)——沒大沒小——隨從與主官之間更像是家人。祝纓想看內(nèi)容，也要隨從們老實(shí)遞上來才行。隨從們，尤其是住在祝家的女孩子們，時常會看到一些消息。

    終于，在胡師姐目光的“放行”之下，祝青葉看到了信函。

    可惜這信上寫的內(nèi)容太多，趙蘇的楷書極好，字寫得很密，祝青葉只看清了零星的幾個字，無法很快猜出全貌，更無法推理出接下來的行為。

    祝纓則是將公文看得清楚，她微微皺眉。

    這又干系到“興兵”的安排了，凡“興兵”都與“征發(fā)勞役”是一個邏輯，當(dāng)其興時，朝廷都要考慮到“農(nóng)時”。只要腦子里還裝一點(diǎn)“百姓”，都要想法設(shè)法地避開“春耕、秋收”，以免對生計造成影響。至于戰(zhàn)爭拖得太久，經(jīng)年累月、啥啥都耽誤的了，那也就只能認(rèn)了。但是凡興兵之初，都是不愿意耽誤事情的。

    誰家都是這樣。梧州西進(jìn)，自春耕未完始，歷經(jīng)數(shù)月，雖然有不小的進(jìn)展，但是該考慮秋收的安排了。祝纓之前那個“遷徙”的安排，也要與農(nóng)時相配合。因此希望祝纓考慮一下回來一趟，做一個全局的調(diào)整安排。

    接著，趙蘇的信里寫了顧同等人的現(xiàn)狀——官職是沒了，還頂著罷官的處分，看起來十分的狼狽。同時，趙蘇也在信里不客氣地寫了自己的看法：咱們梧州又不是沒有人了，您有那個力氣，扶植一下忠于自己人，可比栽培顧同等人好太多了！

    趙蘇的信寫得很長，中心思想祝纓是看明白了——咱們這梧州，不太好讓他們來插手吧？

    祝纓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胡師姐近來神經(jīng)繃得很緊，忙問：“大人，怎么了？”

    祝纓道：“看來我得回去一趟了?！?/br>
    祝纓一句話說完，胡師姐突然沒了聲音，祝纓扭頭看向她，問道：“你覺得不合適？”

    胡師姐的臉上現(xiàn)出一種奇怪的神色，道：“那……這里，怎么辦呢？都指望您呢?！闭f完，又看向了祝纓。

    一眼，看得祝纓毛骨悚然！

    都指望她？

    要是她死了呢？那接下來呢？是不是就……

    她可不愿意讓梧州的這些人，變得像信中寫的顧同等人那樣，自己一離開，這些人就失了依據(jù)，將事業(yè)、人生弄得一團(tuán)糟。顧同等人家中是士紳，回來依舊是“南士”，女孩子們，將來如何？

    祝纓抖了抖身體，口上卻對胡師姐柔聲道：“沒事的，我都安排好了。”

    胡師姐變得安心，祝纓的心思轉(zhuǎn)了好幾轉(zhuǎn)，然而等到她下令的時候又是一派的“穩(wěn)如泰山”了。

    趙蘇的建議有理，是該安排下一程的事了。同時，“南士”求見，是必要見的。

    祝纓道：“出來許久，也是時候回家看一看了?！?/br>
    她等到祝青君等人又有捷報傳出之時，掐準(zhǔn)了秋收的點(diǎn)兒，下令祝青君等人“暫時收縮，以待豐收”，然后便匆匆趕回了山城。

    ……——

    祝纓回到山城，城內(nèi)的街道兩側(cè)不時有人與她打招呼，也有膽子大的人問道：“姥，我男人幾時回來？”

    這個時間祝纓是無法保證的，她問了婦人丈夫的名字、服役的時間，給一個“過了年他們就輪回來了”的大致說法而已。

    山城里，居民似乎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緊張的生活，臉上的怨氣少了許多，焦慮的表情仍然有一些，卻也在“多分田地”的安排下減輕了。高興的情緒占了上風(fēng)。

    祝纓人未回府，已收獲了許多的問侯，人們說一句：“天幸姥平安健康”，下一句就要嘀咕：“接下來怎么辦？”

    祝纓道：“會讓大家過得比現(xiàn)在更好一些的。”

    街上的人聽著，出于對祝纓過往的信任，都含笑目送她回府，跟在后面的趙蘇聽了，暗中搖頭。

    到得府里，以趙蘇為首的官員來拜見。祝纓看眾人神情，便知情況尚可，簡要聽了匯報。秩序還在，但是數(shù)年來的積蓄也在不斷的消耗中。與山外的貿(mào)易仍然在繼續(xù)，只不如以往方便了。府庫雖然還沒見底，卻也是進(jìn)的沒有出的多。

    趙蘇道：“今年秋收又至，可緩解一二。但經(jīng)不住長年累月?！?/br>
    項(xiàng)樂、項(xiàng)安則比較樂觀，認(rèn)為：“原也做的支持三年的打算，以目前的情形，支撐五年問題不大。”

    巫仁則另有看法：“不足五年，確實(shí)三年，仗越打越大，消耗得也快哩?！?/br>
    他們的意見，祝纓都聽了，卻更在乎：“學(xué)生們都怎么樣了？學(xué)校不能停。”又派林風(fēng)等人去甘縣替了蘇喆等人回來，下令準(zhǔn)備，她要出山一趟，等她回來，再安排接下來的事務(wù)。眾人看到她回來便覺安心，并無異議。

    最后才回到家里。張仙姑沒有迎出來，直到她拜見，張仙姑將頭往一旁一別，哼一聲：“還知道回來！”

    祝纓笑吟吟地道：“我不回來，誰來氣您呢？”

    將張仙姑氣了個半死，大喊：“別叫她跑了！拿過來非打一頓不可！”心中氣極，但見祝纓臉頰上的傷口，張仙姑也只有將擔(dān)心放在心底，并不鬧到女兒面上，強(qiáng)迫她有什么保證。

    祝纓也笑著與她鬧，張仙姑年老，玩了一會兒就跑不動了，祝纓只消讓老太太累了歇了，便有充足的時間與山內(nèi)山外籌劃事業(yè)，抽空往福祿縣再去一趟了。

    祝纓要出行，最緊張的除了張仙姑就數(shù)趙蘇了——祝纓要去的地方正是他家祖?zhèn)鞯那f園。因?yàn)檫@里更接近山中，且是趙家的地方，比之吉遠(yuǎn)府的其他地方更能保證祝纓的安全。

    趙蘇家在福祿縣，父母又都住在福祿縣，山下有什么小道消息，傳遞的是他，被隱瞞的是他，同縣內(nèi)隱約聽到風(fēng)聲，湊過來央求借宿的還是他。趙蘇在京城做官時，家里在縣里好像與士紳融為一體了，如今又有了隔閡。然而父母還在福祿縣，祖墳也在，又不得不為顧翁等人cao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