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家昌沒說什么，傷腦筋似的撓了撓額角。

    這做作場面寧好沒見證，也想不到聞斯峘轉(zhuǎn)頭就炫耀到親爹跟前去了。

    入夜后親屬都準(zhǔn)備離開，寧好替他關(guān)掉房間里最亮那盞頂燈。

    病床上已經(jīng)休息的老頭突然問了個奇怪問題：“好好，斯峘和承逸，你能和誰過下去？過到底？”

    明暗交界處，寧好的目光隨著這問題從房里轉(zhuǎn)向外面。

    走廊里，兩個男人正好一遠(yuǎn)一近地抄兜佇立，很默契地都看著她，在等她收尾。

    寧好把腦袋轉(zhuǎn)回房里，把手籠在嘴邊，用只有他聽得見的氣聲說悄悄話：“是斯峘，爸爸。一直是斯峘。我愛他?！?/br>
    “小孩是他的沒錯吧?！崩蠣斪用偷貜谋蛔酉律斐鍪持钢赶蛩亲拥姆轿唬灿脷饴?。

    寧好怔了怔，反應(yīng)過來他為什么這么問后笑起來。

    第83章 尾燈

    聞家昌這次腦梗后已經(jīng)無法像上次那樣做康復(fù)訓(xùn)練， 他大部分時間只能臥床。

    他擔(dān)心自己命不久矣，主治醫(yī)生寬慰他，如果能得到家人良好的照顧， 再活十年二十年的案例都不少。的確有因為照顧不周而引起并發(fā)癥、免疫低下、器官衰竭的情況， 但以聞家昌這樣的財力一定能得到最好的醫(yī)治和照料， 顯然不必有這方面顧慮。

    聞家昌還是決定早做安排，讓一切塵埃落定。

    他挑了個心情好的日子——梅雨季難得的大晴天， 把所有家人叫來了病房，包括兄弟姐妹，公司法務(wù)和律師也在場。

    病房雖然寬敞，但一下站了這么多人也有些擁擠， 聞斯峘到得較晚， 不愛和這些不熟的親戚擠在一起，便沒完全走進(jìn)去，靠門而立， 一條腿還留在門外。

    眾人到場后一見這架勢， 都明白可能有重要安排。

    反而聞斯峘覺得公司和家族的事務(wù)都與他無關(guān)。

    寧好在公司有點要事脫不開身，姍姍來遲。

    聞斯峘看見她， 身上那股拒絕別人搭話的氣勢才收斂一點，臉部表情也終于有了生氣， 他只想拉寧好躲在門口，說說小話， 把里面那群人即將開始的“猴子議政”熬過去， 一散場就和她兩人拔腿就走。

    寧好挨著他站，仰頭以清亮的眼神望他， 悄聲問：“你吃過午飯了嗎？”

    “吃過了。你呢？”聞斯峘受了關(guān)心，想低頭親親她， 礙于這里人多不方便，像有只小手在心里撓。

    “我吃了點餅干不餓，一會兒這里結(jié)束我們再去吃點?！?/br>
    竊竊私語聲讓屋里人聽見了，小姑先回過頭看見寧好夫婦，由于她側(cè)轉(zhuǎn)身，空出一條通道，聞家昌的視線循過來。

    他高聲道：“斯峘好好你們來了，快進(jìn)來，到跟前來?！?/br>
    兩人像縮在教室最后排開小差而突然被老師抓包點名的學(xué)生，只好硬著頭皮走到最里面。

    聞家昌雖是病人，中氣十足。

    他開門見山，宛如往夏日波光粼粼的平靜湖面投下一塊巨石：“今天把所有人都叫來，就是讓大家做個見證，我沒有老糊涂，神智很清楚，但還能清醒多久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小姑飛快地接話：“哥你說什么呢。你這病又沒什么……”

    聞家昌抬起一只胳膊都有些費(fèi)勁，這動作讓她打住了：“不必安慰我。先辦正經(jīng)事。首先我要托付云上，我會把我自己名下全部股份轉(zhuǎn)讓給斯峘，這幾天老劉已經(jīng)幫我取得了所有外部股東的書面同意書?！?/br>
    “等等，斯峘？”李路云失聲叫出來。

    這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驚詫。

    聞家昌語氣平靜得有點冷酷：“沒錯，斯峘。意思是把公司交給好好?！?/br>
    與公司業(yè)務(wù)無關(guān)的所有親屬都面面相覷，尤其是大姐夫婦，大姐一直以為在聞家昌心里她們姐弟三人的地位是遠(yuǎn)遠(yuǎn)趕不上李承逸的。

    幾個參與公司業(yè)務(wù)的卻并不意外，五叔六叔隔著病床與小姑交換著眼神，有的挑眉，有的撇嘴，意味深長的表情，小姑甚至在微微點頭。

    聞斯峘隱隱感到屋里朝自己涌來的敵意氣勢洶洶，下意識地調(diào)整站位，把寧好擋在自己側(cè)后方、大姐夫婦的面前，形成一個相對安全的包圍圈。

    “爸，你瘋了？”李承逸往聞家昌的方向邁一步，被站他身邊在老家種地的七叔拉扯住。

    大伯夫婦和二伯由于比聞家昌年紀(jì)大，都沒站著，坐在靠落地窗那面的沙發(fā)。

    大伯先發(fā)話穩(wěn)住局面：“承逸你別這樣跟你爸爸說話。你先聽你爸說出他的安排?！?/br>
    “對，我是有安排。對大家都有?！甭劶也龑⒙蓭熣f道，“你把我的安排跟他們說說?！?/br>
    劉律師公事公辦，打開手中的文件夾照本宣科地念：“聞總在世時，明州泰和城商鋪租賃款15%的收益作為分紅歸李路云所有。聞總?cè)ナ篮?，泰和城商鋪收歸公司所有。聞總個人名下股票、證券、理財產(chǎn)品價值共計一千六百萬元，由李路云繼承與所有。”

    李路云還沉浸在聞家昌把公司交給聞斯峘的重大打擊中，雙眼木然，對這些分配條件都是左耳進(jìn)右耳出。

    倒是對銷售租賃最敏感的小姑先聽出門道，聞家昌活著，李路云每年稅后能領(lǐng)到一千三百多萬，聞家昌去世，她總共只能再分到一千六百萬。

    原來他就是這樣保證家人良好照顧的，真是把利己算盤打了一輩子。

    以此類推——

    劉律師繼續(xù)念對李承逸的安排：“聞總在世時，李承逸每年可從信托基金中領(lǐng)取人民幣30萬美元，聞總?cè)ナ篮?，李承逸每年可從信托基金中領(lǐng)取3萬美元……”

    “3萬美元？每年？”李承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路云已經(jīng)快哭出聲了：“聞家昌你怎么了？為什么要這么對承逸？就算是30萬美金也太少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在保住他的命，”聞家昌好似有些疲憊地壓低了聲：“他一個單身漢，我希望他好好過日子，吃住在家里，每年有200多萬零花錢，夠啦。再多了沾上賭和毒，或者去搞什么投資，那可就真要沒命了?！?/br>
    “憑什么！”

    李路云終于失控，歇斯底里地一屁股坐在病房中間地上嘶吼：“憑什么承逸有了錢就會變壞也不能投資？憑什么聞斯峘就可以繼承公司？聞家昌你到底那根筋搭錯？我嫁給你，陪你白手起家，跟了你一輩子，就得到這個下場！”

    “憑什么？”聞家昌冷靜地伸手指指李承逸，“你看看你兒子的樣子?！?/br>
    李路云淚眼婆娑地抬起頭，和所有人一起看向李承逸。

    李承逸和平日一樣，穿著收腰窄領(lǐng)泛著暗光的高定西裝，提花領(lǐng)帶，藍(lán)寶石袖扣，一身行頭精致張揚(yáng)，嘴邊叼一支煙，煙霧裊裊從帥臉前飄過。這打扮適合出現(xiàn)在各種高級娛樂場所，不夸張地說，漂亮得像娛樂圈明星。但就是看起來不像正經(jīng)房企掌舵人。

    李路云怔了怔，抹一把臉上眼淚，厲聲吼他：“你給我把煙掐了！”

    李承逸滿臉不屑地把煙從嘴上取下來摁在墻上熄滅，他靠墻站得離老爹很遠(yuǎn)，抽抽煙根本不會對他有什么影響。

    他也不認(rèn)為是自己抽煙導(dǎo)致眼前這種分配不均，劉律師手里拿著是書面文件，早定好了。

    李路云當(dāng)然也是這么想，馬上從地上爬起來回頭高聲反駁聞家昌：“我兒子這樣怎么了？我兒子只不過心地實在，不像他那么陰險會裝！”

    聞斯峘被她惡狠狠指住，面無表情，沒有任何抱歉的意思。

    “我這么安排，該給的都給得很合理。你們不想要可以不要。”聞家昌靠在床頭，雙手在薄被上面交疊，穩(wěn)如泰山的固執(zhí)。

    四叔愣了一下，心想，這套我熟。

    聞家昌要用人時總把人籠絡(luò)得很好，讓人誤以為自己是不可或缺的掌上明珠棟梁之材，但他一旦棄用，就說一不二把一切都收走，什么都不剩。

    他花了好幾個月才意識到這個現(xiàn)實，自己沒有他平日渲染得那么重要，也沒有籌碼跟他叫板，提前“退休”已經(jīng)是最好結(jié)局。

    想通后他又回到聞家昌跟前低眉順眼道了歉，畢竟他還要倚靠聞家昌的勢力福蔭子女。

    眼下他不禁心里唏噓，他一直把李承逸寧好看成一體，以為自己在和李承逸一爭高下，原來全弄錯了劇情！

    聞斯峘寧好這對夫妻把這里在場所有人都干翻了，居然讓三哥放棄了他從小養(yǎng)在身邊的親兒子。

    李路云咆哮著撲到聞家昌被子上要打他。近處幾個弟弟把她及時拉開了。

    六叔溫俊茂勸道：“三嫂你冷靜一點，給承逸的雖然有點少，但我不認(rèn)為是壞事，現(xiàn)在他剛離婚，事業(yè)感情不順，如果一口氣拿到一大筆錢對他來說反而容易誤入歧途。承逸是我侄子，我們大家只要有口飯吃，一定都會幫襯他的。最重要的是，公司要好?！?/br>
    陳小嫻其實早給他洗了腦，公司離不了寧好、公司最好要遠(yuǎn)離李承逸。他穩(wěn)坐合約總的位置，當(dāng)然不希望空降個紈绔二代當(dāng)老板把公司干倒閉。

    不止六叔，每個在公司分了一塊蛋糕的親屬——五叔還有小姑，都是這么想的，“三哥想把公司交給哪個老婆生的兒子都一樣”，只要能把公司帶好，他們擔(dān)任高管每年工資大幾百萬，跟著步入中產(chǎn)階層，子女將來的事業(yè)方向也有著落。

    可沒想到還是二伯聞宏業(yè)最先表態(tài)站隊：“路云你不要那么狹隘啦，三弟是我們所有人中腦子最好用的，他為什么做這樣的決定我都理解啦，絕對不會錯的。大家都是一家人，讓小輩里最能干的來經(jīng)營公司，趁叔叔姑姑們還年輕，幫著托舉公司平穩(wěn)過渡，云上成為百年企業(yè)，肯定也是少不了你和承逸的。”

    聞斯峘挑挑眉朝他看去，暗忖他是被自己恐嚇怕了，還是習(xí)慣性利己墻頭草？

    大伯沒再給李路云大吵大鬧的機(jī)會，使喚李承逸：“承逸你帶你mama出去冷靜冷靜，你懂事，你勸勸她，不要在這里鬧你爸?！?/br>
    現(xiàn)在這個病房里，連李路云理智上都已經(jīng)理解聞家昌為什么這么做，她只是情感上受不了。

    唯獨只有一個人不明白、不服氣，因為李承逸根本不覺得自己能力不如別人。

    他認(rèn)為一定是聞斯峘暗中給他爸灌了迷魂湯，裝孝子騙了老爺子一顆心。

    這劇情走向，就和人們熟知的“保姆奪產(chǎn)”差不多。

    老爺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糊涂了，再鬧只會更加對立，現(xiàn)在這群親戚也只會搗糨糊不辨是非，今天老爹把所有親戚都叫來，恐怕就是為了圍攻他們母子。

    他憤憤然把李路云架起來，放狠話威脅道：“你要把公司完全交給聞斯峘，我不會拿你一分錢，也不會給你養(yǎng)老送終了，我們二十多年父子情分到此為止。我隨便找個班上，也比拿30萬侮辱人強(qiáng)?！?/br>
    聞家昌現(xiàn)在只能靠他們母子照顧，他把話說到這份上，是因為認(rèn)定保命才是聞家昌心中第一要務(wù)。

    沒想到聞家昌移開目光垂下眼，根本不再看他，淡淡道：“那你先去上班吧，受不了了再回來?！?/br>
    李路云聽了一口氣沒順過來，兩眼一黑身子一軟，背過去了。

    病房里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

    李承逸當(dāng)然沒有去上班，這屬于雙向不選擇，既沒有單位看得上他，也沒有他瞧得起的單位。

    與此同時，由于他先前口出那些“父子情份到此為止”的狂言。

    云上集團(tuán)如今禁止李承逸進(jìn)入，這是聞家昌當(dāng)著很多高管的面親自授意的，當(dāng)然寧好出于私心也得保證實施，讓李承逸離自己越遠(yuǎn)越好。

    李承逸有所耳聞，自己的威脅不值一提，聞家昌依然把自己名下的股份轉(zhuǎn)給了聞斯峘。

    他本來每天在霧凇院砸鍋摔碗，也不太樂意跑去公司，自從那天病房后就沒再見過寧好和聞斯峘，他們早已不再回霧凇院。

    兩位jiejie和家人仍在霧凇院，與李路云母子抬頭不見低頭見，總是氣氛怪尷尬，李路云現(xiàn)在也視她們?yōu)槌鹑恕?/br>
    二姐情商高一點，覺得家庭關(guān)系可能還存在變數(shù)，并不想和他們鬧得那么僵，偶爾主動跟李承逸搭話，說自己在其他企業(yè)的hr姐妹在招人，問李承逸愿不愿意。

    李承逸通常一口回絕，但不像李路云那么仇恨前妻子女，他從來沒把女人當(dāng)對手，只恨聞斯峘一人，對二姐沒那么差。

    也正是因為還有這點聯(lián)系，有一天二姐提起公司并不安穩(wěn)去寬慰他：“那兩棟樓明天要開售，小姑忙得夠嗆，寧好懷孕六個多月還在加班，這擔(dān)子落肩上也沒什么好的，都是給公司當(dāng)牛馬。”

    李承逸從院門口回過頭，撞鬼似的神色：“你說什么？懷孕六個多月？寧好？”

    “是啊?！倍阏苏恢麨槭裁炊痼@。

    怎么大家你來我往，正好讓李承逸錯過了關(guān)鍵信息，因為沒有大張旗鼓擺宴慶祝，竟沒有人想起要告訴他們母子，都默認(rèn)他們已經(jīng)知道了。

    明明是熱烘烘的夏夜，李承逸突然感到周身一陣惡寒。

    “她……她懷了聞斯峘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