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容的聲音低沉著，沒什么情緒。

    只是這一聲，在驚蟄聽來已經(jīng)代表了許多，他的表情變得放松了些，竟是笑了起來。

    “笑什么？”

    仍舊是冷冷清清的聲音，仿佛根本不生氣。

    驚蟄輕聲說道：“我想起許久之前，你來北房接我的那天?！?/br>
    赫連容眉頭微動(dòng)。

    那時(shí)候的驚蟄，一雙黑眸望著他，眼底只有無盡的怒火與失望，那燃燒起來的火焰，幾乎恨不得將赫連容也徹底焚燒。

    而現(xiàn)在，驚蟄正認(rèn)真地看著他。

    那笑意浸滿了這一雙眼，再?zèng)]有那疏遠(yuǎn)與冷漠，有的只有無盡的溫暖。

    這仿佛也讓赫連容柔和了一瞬，低聲道：“手?！?/br>
    驚蟄將手遞給赫連容，男人抓住他冰冷的手，帶著人一起走下臺階。

    士兵分守兩側(cè)，在他們經(jīng)過時(shí)便低頭行禮，越過那無盡的血色與尸體，那停留在甘柳巷外的御駕外，守在邊上的將士跪倒下來，口稱萬歲。

    這御駕看起來潔凈得很，與周遭任何血腥臟污之處截然不同，帶著一種怪異的肅穆。

    驚蟄的眼神越過他們，落在御駕邊上那匹黑馬。

    黑馬大哥的身上也有些許傷痕，可它看起來仿佛根本沒有感覺，反倒還有些興奮，仿佛天生就是一匹戰(zhàn)馬。

    赫連容將驚蟄帶上御駕，放下車簾，就仿佛隔開了兩個(gè)世界。

    御駕內(nèi)有著淡淡的香氣，也不知道燃的是什么香，聞起來卻是有些好聞，將驚蟄原本有些昏沉的頭腦激得清醒起來。

    他丟下一直緊攥著的精巧器具，隨手去扒赫連容的盔甲，“你受傷了嗎？”

    驚蟄沒有去問局勢，也不在乎到底贏沒贏，有沒有抓到人，他只是將剛才就想問的話說出來。

    赫連容淡淡搖頭，反手扣住驚蟄的手腕，幽冷漆黑的眼眸緊盯著他，聲音有幾分冰涼：“你剛才，殺人了？”

    分明只是在門外淡淡掃了一眼，他卻好像已經(jīng)了然于心，知道發(fā)生的所有事情。

    驚蟄一怔，想起方才的事，那種嫌惡感再一次蔓延，他差點(diǎn)就要吐出來，卻強(qiáng)忍著，“嗯，人比預(yù)想的多，只靠石黎和昌明……”

    “只靠他們，也能擋住?！焙者B容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只不過會(huì)受重傷?！?/br>
    驚蟄別開臉，不說話。

    卻被赫連容的大手掐著下顎，又轉(zhuǎn)了回來。力氣不大，卻強(qiáng)硬不容反抗。

    “今日，你本不該出現(xiàn)在那里?！焙者B容輕聲細(xì)語地說著，越是溫柔，就越像是地獄惡鬼來索命，“你為護(hù)著他們，卻污了自己的手……后悔嗎？”

    驚蟄拍開赫連容的手，蹙眉說道：“我又不只是為了他們。”男人似乎將他看作了什么無害無欲的人，認(rèn)定他就算被逼到極致也不會(huì)抬起刀。

    莫要忘了，在北房的時(shí)候，為了攔住那些蟲奴，他本也是動(dòng)了手。

    驚蟄抬頭看著赫連容，嘟噥著：“要不真正走進(jìn)陷阱，又怎會(huì)相信，我真成了那只鱉呢？”他說著，聲音輕快著，這好像完全不受殺人的影響。

    只不過……赫連容在他的眼前幾乎無所遁形，那驚蟄在男人的眼中，何嘗不是？

    那些藏在冷靜外表下的緊繃。

    驚蟄的手指，從一開始，就是冷的。

    赫連容默不作聲地摸上驚蟄的后背，也不知道那只手什么時(shí)候鉆進(jìn)了他的衣裳，靈巧地勾住那根細(xì)細(xì)的繩。

    驚蟄猛地看他，還沒說話，卻被繩索牽動(dòng)著，整個(gè)人細(xì)細(xì)顫抖起來。

    他咬牙，忍住那種奇異的感覺。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束縛久了，那些怪異的繩索烙印，仿佛也壓在他的心上。

    總有種難以形容的癢意。

    那本來就是牽一發(fā)而動(dòng)全身的擺布，只不過抓著一處，就仿佛將所有都能牽連得緊，連在那隱秘的地方都不由得被摩擦著，有著怪異到極點(diǎn)的難忍。

    就仿佛他的身心都被這怪異的繩索所掌控，被赫連容輕易玩弄在指尖。

    “驚蟄，看來你還是學(xué)不會(huì)乖?！焙者B容低低說著，“不過，倒也無事?！?/br>
    血?dú)獍殡S著冰涼的寒意覆蓋下來，那興奮棲息在血腥的怪異里，毫不猶豫地朝獵物侵蝕而去。

    “我會(huì)好好，再教一教你。”

    第110章

    “怎么回事，地龍翻身了嗎？”

    “快快快，還收拾什么東西啊，快走！”

    “是朝天門——”

    朱雀大街上，鬧聲起。

    那震天的聲響，驚動(dòng)的不只是朝天門，幾乎整個(gè)京城都聽到這兩聲轟鳴，要不是那天上干凈得很，連一滴雨也無，還以為是晴天霹靂，老天雷罰。

    那些驚恐，畏懼的情緒，在劇烈的搖晃后，變得愈發(fā)鮮明。

    噠噠，噠噠，噠噠——

    清脆的馬蹄聲，無數(shù)身披盔甲的士兵縱馬疾馳，將四散亂跑的百姓驅(qū)逐回屋。

    “肅靜，不是地龍翻身——”

    “都回家去！”

    被這些人驅(qū)逐，百姓在畏懼中，卻又多出幾分安心。

    有人管，就意味著還沒真的出大事。

    有那些避之不及的，在士兵的督促下躲到道邊堪堪站定，就聽到更多，愈多的馬蹄聲，好似地面都震動(dòng)起來，這種整齊的聲響，倒是少見。他們吃驚地看著遠(yuǎn)處而來的黑騎，不等命令，就已經(jīng)跪倒了下來，不敢再看。

    黑騎所在，就也意味著景元帝在。

    那眾多鐵騎簇?fù)碇冢舱堑弁醯挠{。

    此刻，萬民跪倒，士兵拱衛(wèi)，本該喧嘩的街道上，竟是靜謐到無聲。

    只有噠噠的馬蹄，伴隨著空蕩蕩的道。

    那血?dú)?，也循著那些黑騎的走來越發(fā)清楚，好似就在剛剛，正經(jīng)過一場浴血奮戰(zhàn)，京城百姓茫然不知為何，卻隱隱覺察到了風(fēng)雨欲來。

    深秋寒涼，風(fēng)勢漸大，垂落下來的車簾巍然不動(dòng)，但有甜膩香氣緩緩泄出，在那風(fēng)聲里飄得散開。

    跪倒在道邊的百姓不經(jīng)意吸了吸，露出奇怪的表情。

    嗚啊……

    什么聲音？

    他下意識要抬頭，微微一動(dòng)作，就已經(jīng)被邊上的士兵用長槍壓下，那堅(jiān)硬冰涼的東西壓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趴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緊張之下，剛才那么一聲，早就被他丟到腦后去，再也沒想起來。

    御駕內(nèi)，驚蟄一腳踢在赫連容的腰腹處，咬牙切齒地說道：“這是在街上，你盡在發(fā)什么瘋？”

    他這模樣，瞧著甚是狼狽。

    身上的衣物凌亂得很，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卻有怪異的嫣紅，一道道交叉著，披散下來的頭發(fā)遮蓋住更多的皮rou，但在激烈的動(dòng)作下，更想某種yin亂怪異的畫卷。

    赫連容不言不語，只是慢吞吞地抓著驚蟄的腳腕。

    手掌guntang得要命，直叫驚蟄懷念起許久前那冰涼的觸感，反倒比現(xiàn)在的熱意還要容易挨著。

    “赫連容，”驚蟄壓著聲音，手指亂摸，碰到冰涼的鐵器，“你給我坐正了說話?！?/br>
    “那么，驚蟄也想拿那個(gè)，對付我嗎？”

    這男人總算開了尊口，卻是側(cè)過頭去，咬住腳踝的皮rou。

    驚蟄仿佛被燙到一樣，先是扣住那箭筒，在意識到那是什么后，卻又猛地松開手，那異樣的舉動(dòng)，讓赫連容眼底的暗色更深。

    “你給我松開?！斌@蟄隱忍著說，“這外頭都是人，你在胡鬧什么？”

    比起赫連容這樣的瘋子，自然是驚蟄吃了虧。那人根本不在乎外面有多少人，也不在意會(huì)鬧出怎樣的局面，那雙冰涼的眼眸沉沉落在驚蟄身上，如同無形的壓力。

    驚蟄掙扎了兩下，見掙扎不動(dòng)，便抬手蓋住臉，悶悶不樂地說道：“你到底要問什么？”

    “是你要藏什么？”

    赫連容又咬了一口，那刺痛的感覺，定是見了血。

    今日這人的動(dòng)作，比起往?？傄d奮許多。

    “……你明知，顧問?！斌@蟄嘟噥著臟死了，又牢牢蓋住自己的眼，不肯讓人瞧見，“再過兩日，也就沒什么?！?/br>
    就算剛才殺人的惡心感還在，可是漸漸的，也會(huì)被時(shí)間淡去，再過些時(shí)日，的確會(huì)變成“沒什么”。

    “是嗎？”

    guntang的手指，抓住了小腿。

    敏感得人一個(gè)哆嗦。

    “我怎么不知道，驚蟄竟是這樣心大？”

    每當(dāng)赫連容這樣低沉念叨著他的名字，潮濕陰暗的氣息就仿若泄露了出來，在那黑暗得可怕的眼眸里，凝結(jié)著狂躁的力量。他已經(jīng)不用再忍耐，于是，那濕熱的呼吸里，也蘊(yùn)含著掠奪的惡意。

    驚蟄本能感覺到危險(xiǎn)。

    只是……身體在覺察到危險(xiǎn)的同時(shí)，卻又清楚他很安全。這種異樣的，難忍的，沖突的感覺，時(shí)時(shí)會(huì)出現(xiàn)。

    赫連容無疑是最危險(xiǎn)的怪物。

    可在他的身旁，驚蟄從來都是安全的。

    盡管這人的做法瘋狂，偏執(zhí)，不留任何余地，可他的鋒芒，從來都不是朝著驚蟄。

    漸漸的，驚蟄略動(dòng)了動(dòng)，他的手掌往下挪了挪，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

    “……我有些難受?！?/br>
    他的手是干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