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漆黑的眼眸微瞇，目光閃爍，似乎是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么。

    但很快便斂去?眸底神色，似有?似無?間，輕輕點?了點?頭，隨后抬腳離開。

    紀(jì)黎站在原地，長長的睫毛在眼瞼處打下一片陰影，遮住了她眼中翻涌不絕、即將決堤的情緒。

    視線投注，雪零零飄落，落在石質(zhì)臺階之上，覆上薄薄一層。

    纖細(xì)的手?抵住額角，不知過了多久才再度動了動，漫步回屋。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起明晚的宮宴。

    可彼此?亦是知曉，不得不去?。

    紀(jì)家不得不去?。

    她不得不去?。

    ......

    凜冽的寒風(fēng)席卷大地，老樹在風(fēng)中左右搖曳。

    紀(jì)黎抬眼望向窗外，甚至能聽到隱約的呼嘯風(fēng)聲，鵝毛般的雪如今已經(jīng)?交織成漫天的雪幕。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這場斷斷續(xù)續(xù)的雪一停，便是永無?休止的傾頹暴雨。

    她收回了視線。

    室內(nèi)燃著香爐，輕煙裊裊，淡淡地充斥著整個臥房。

    憑幾?上擺著一疊栗子糕，是她素日喜愛的甜食。

    此?刻，她卻有?些沒胃口。

    桌上的信件寫?了一半，卻不知后面該怎樣?下筆了。

    也大約是這時，她才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人們?“報喜不報憂”的心思。

    以往，她大概是不會如此?的。

    可當(dāng)下情境…

    正因她知道如今的崇安帝會做出怎樣?的行為，后續(xù)會有?怎樣?的連鎖反應(yīng)，所?以才更為心焦難安。

    木已成舟，英明的君王已經(jīng)?遠(yuǎn)去?，當(dāng)下的人唯有?更加努力?掙脫漩渦。

    避免再次踏入那條喪命的湍急河流。

    思定，提筆寫?完信便讓云壹寄了出去?。

    翌日，雪勢明顯小了許多，正值隆冬，整個京都依舊是冷的。

    低沉沉的氣候，使?得紀(jì)黎整個人都恨不得鎖緊被褥里不再出來。

    她身子寒，又最怕涼，故而旁人只是有?些冷的天氣，于她而言，卻是相當(dāng)不易。

    強撐著上好妝，宮里接著便來了消息。

    “朕心甚慰…”紀(jì)黎撫摸著明黃布匹上的字跡，唇角處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當(dāng)真無?恥。”

    氣氛出奇地安靜，靜到連窗欞上鳥雀煽動翅膀的聲響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云壹侯在紀(jì)黎身后，面上有?幾?分憂色顯露，“小姐，今晚…咱們?便這么去?嗎？”

    如若她不去?，那么紀(jì)家便是紀(jì)云山，亦或是，皇帝心情不好，隨意給指的什么罪名。

    想起前世那些荒唐的事情，紀(jì)黎冷了神情，淡淡“嗯”了聲。

    風(fēng)從窗外吹進來，卷攜著肅殺氣息。

    連帶著月從天空照進，風(fēng)和月，是一樣?冷的。

    無?限膨脹開的寂靜，消弭了所?有?聲音，只余下官道上不遠(yuǎn)不近的些許車影。

    一路靜謐無?聲，唯有?車輪壓過的聲響，在雪地里留下兩道車痕。

    星與月投下的微弱光影，勉強能把去?時的路點?亮。

    臨到了地方?，夜風(fēng)中彌漫著一股時有?時無?的茉莉花香，彌漫在空氣里。

    馬車一停，她便聽到有?道陌生女?聲喚她——

    第42章 宮宴開

    女子淡抿唇瓣, 輕輕頷首。

    斂衣行?禮時，環(huán)珠相碰，鬢邊垂下的玫瑰色步搖晃出點點柔和點光暈，似是要把這片寂冷的夜色點亮。

    是戶部尚書家的嫡幼女, 蘇寰。

    緋扇般的羽睫輕輕垂下, 盈盈福身喚她, “馬車上可是將軍府的紀(jì)小姐？”

    到了宮門處, 三兩女眷都跟著下了馬車。

    紀(jì)黎一下車就?感受到了四周若有若無的打量視線。

    這種情況她先?前就?預(yù)想過, 面上沒什么過度的神?情，不卑不亢地也跟著回了一禮, “蘇小姐?！?/br>
    面前的女子有些羸弱, 涼寒冬日里穿的很厚，整張臉都縮在厚實的披風(fēng)里，這么望過去，還?未長開, 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

    穿的很多, 但依舊能看出她身體?不好?。

    小巧的鼻子和櫻紅的唇，恍然讓紀(jì)黎有種錯覺。

    她覺得自己似乎與這人有點相像。

    這樣想的人顯然不在少數(shù)。

    紀(jì)黎掃了眼, 忽略掉那些若有若無的目光，扶著云爾的手往前走去。

    不遠(yuǎn)處有宮人前來引路。

    夜里, 道路兩旁的積雪被侍從們早早掃到一邊, 盈盈月光下, 倒是比平日還?好?看幾分。

    時有微涼拂頰面, 卻預(yù)感不是風(fēng)。

    絲絲冷凝的空氣縈繞周身, 腳下步步, 她的心也逐漸平靜下來。

    宮闕深窈處，檐上滿覆黃色琉璃瓦。

    舉目遠(yuǎn)望, 廊下輒懸宮燈，淡黃色的流光將正殿照得燈火通明，玉樹瓊枝映得如?若煙蘿。

    暗影重?重?，紀(jì)黎踏過薄薄的雪，凝望著不遠(yuǎn)處的宮殿。

    前世?，謝允丞重?建了這里，作為他宴請臣子的不二之地。

    更是兩人對峙的最后一處。

    如?今，她終于能把和這人的聯(lián)系斬斷了。

    皇帝宴請近臣，全場歡慶。

    雖皇帝本人的意思只是宴請功勛近臣及其家?中女眷，可底下的人到底也不敢草草了事。

    方才?一路走來，宮中的宮女們都換上了喜慶的衣衫，張燈結(jié)彩的，宮內(nèi)一派淡淡的喜色。

    這對于很多人而言，確是喜事。

    皇帝達(dá)成所愿，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同?樣地，樹倒猢猻散，曾經(jīng)屬于紀(jì)家?的權(quán)力自然也會被重?新分配。

    人人都想要分一杯羹。

    這種情境下，來的女眷比紀(jì)黎想象的還?要多。

    太后已逝，故而招待朝廷命婦的事宜就?落在了當(dāng)今皇后身上。

    這場宴會，意為慶祝，實則，某種意義上，也是為適齡的皇子們擇親。

    待會兒的獻(xiàn)禮環(huán)節(jié)，是眾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紀(jì)黎只想安穩(wěn)度過這次，故而在宮院內(nèi)耽誤了會兒方才?進殿。

    折中，于她而言是最為妥帖的做法。

    她去的時候已有皇室宗親三三兩兩坐在一塊兒閑談，紀(jì)黎索性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落座。

    坐了一會兒便有眼生的閨秀上來搭話?，紀(jì)黎無法，只得客套地與她們說了一會兒。

    她許久不來京都，兩世?的記憶里，竟也有許多不認(rèn)識的人出現(xiàn)。

    多說多錯，她只得耐著性子一一應(yīng)付。

    崇安帝的意思她拿不準(zhǔn)，可眼紅紀(jì)家?的人有許多，結(jié)仇的世?家?亦是。

    當(dāng)下，是斷然不能留下什么把柄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今夜的宮宴有幾絲奇怪。

    待寒暄的閨秀一走，云爾站在她身后低聲提醒，“小姐，方才?那位是寧將軍府的女眷。”

    紀(jì)黎頓了一息，側(cè)目瞧她。

    云爾：“寧將軍…也在那份名單之內(nèi)?！?/br>
    先?前她曾讓貼身侍女搜集過一份京都的名單，上面的人多是前世?與謝允丞有聯(lián)系或是最后對紀(jì)家?落井下石的人。

    云爾這么一提，她瞬間?恍然，道：“是她啊?！贝浇且琅f揚著笑，面上沒露出絲毫端倪。

    離開宴還?有些時候，時不時還?有人進入殿內(nèi)。

    紀(jì)黎端著淡淡的笑，抬眼間?，不期而遇與其中一人的目光對上。

    是名身著異域服飾的女子，淺綠色的眼眸，配上淡色的抹額，頗有種淡妝濃抹總相宜的美感。

    身旁的閨秀見她疑惑，低聲聽?她解釋，“前兩日來了幾個西涼使臣，說是恭賀皇帝新喜?！背疽?，“喏，那大概是它們什么公主?之類的吧。”

    接壤小國，當(dāng)朝許多人對此都是如?此態(tài)度，即使自詡修養(yǎng)尚佳，也依舊帶出幾分瞧不起的意味來。

    “怕不是從哪聽?到了什么風(fēng)聲，特意趕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