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的事情，在這十年的各自生活里早淡忘了，但有天下午，季岸陪他去吃冰激凌的事他還記著。

    那是家新開業(yè)的甜品店，賣看起來很好吃且第二杯半價的冰激凌。第二杯半價這種事，就是即便沈忱每個月的零花錢比一般同學(xué)的生活費多幾倍，他仍然會覺得按原價買了獨一杯是血虧。他在cao場上跑得快昏迷的時候，季岸以“再跑一圈我就陪你去吃冰激凌”為獎勵，半哄著他再跑了一圈。

    于是在夕陽把天染成粉橘的夏末，沈忱如愿以償?shù)睾图景冻缘搅说诙雰r的冰激凌。

    “我討厭你，是因為你嘴巴很賤；你嘴巴不賤的時候我其實覺得你人還不錯，品味也……品味也挺不錯的。你討厭我是為什么?。俊?/br>
    他們肩并肩地走在河堤上，沈忱這么問過。

    那時季岸說的是，“也沒有很討厭，一般討厭”。

    “一般討厭是什么意思”，他追問。

    “一般討厭就是一般討厭的意思，不那么討厭，也不是不討厭；沒有很討厭，但大概確實是討厭的。”季岸的回答像繞口令似的，沈忱一個字也沒有聽懂。但他再追問，季岸卻不回答了，轉(zhuǎn)而看似隨意地拉走了話題，問起他那支樂隊的新專輯聽了沒有。

    沈忱總是很容易被自己感興趣的話題帶跑，從小就這樣；事后想起來，季岸仿佛有什么想說的又不想說，才玩這種小花招，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有些事、有些話、有些問題，只有在特定的那一秒可以順暢地說出口。

    后來直至沈忱轉(zhuǎn)學(xué)離開，他也沒再找到新的一秒，可以問“一般討厭到底是什么意思”。

    現(xiàn)在，火光輕輕搖晃著，沈忱卻感覺“這就是可以說多的那一秒”。

    男人另找了根歪歪扭扭的粗枝，扒拉著火堆，讓它別輕易熄滅；沈忱就看著對方垂眼時有些溫柔的嘴臉，輕聲地問：“……怕散場是什么意思？”

    “嗯？”季岸聲音放得很低很輕，像是累了，“就是怕你們結(jié)束了，大家回家了；‘散場’沒學(xué)過嗎？高考語文及格了沒有？”

    “媽的，你到底覺得我是什么智力?。课沂窃趩柲恪觥囊馑紗?？”沈忱翻了個白眼，兇巴巴道。

    季岸好像還覺得自己的理解沒有任何問題：“那你在問什么？”

    “我……”沈忱能感覺得到，那一秒過去了，“沒什么，我懶得跟你說?！?/br>
    話題終止在這兒，他這才想起自己指間還夾著剛拿出來的煙。

    “噠?！?/br>
    他朝滿綴星辰的夜空緩緩?fù)鲁鲆豢趎ongnong的煙，看著它慢慢飄散開慢慢淡去。忽地，他想起季岸朋友圈里那張意味不明的課桌：“……你動態(tài)里發(fā)的那是什么玩意兒？”

    “什么什么玩意兒。”季岸問。

    “就是……就是那什么，有一張課桌還是什么的……”他含糊道。

    男人扒拉火的手頓了頓，突然抬眼看他：“你會看我發(fā)的動態(tài)？”

    沈忱不自在地別過臉，避免和男人對視——承認自己會去看季岸的動態(tài)消息，就像承認自己是男同一樣羞恥——他越說越小聲：“沒有啊，隨便點進去就看到了啊，你就發(fā)那么幾條，怎么可能特地去看……平時刷動態(tài)也沒看到過你，我還以為你把我好友刪了，誰知道你居然沒刪……”

    “你倒是天天發(fā)?！?/br>
    “天天發(fā)怎么了，管天管地還管人家發(fā)不發(fā)動態(tài)？你沒事吧你？”

    男人眉頭一皺，稍加分析后道：“惱羞成怒了？”

    “我惱羞什么啊，你別亂用成語……”

    沈忱絲毫沒察覺，他想問的話又被季岸三言兩語地帶跑了。

    季岸：“語出驚人?！?/br>
    沈忱茫然了一瞬，但接著就像腦電波接收到了什么神奇的信號似的，嘴自己就動了：“人山人海。”

    季岸：“海誓山盟。”

    沈忱：“盟……盟……等一下，誰他媽要跟你玩成語接龍??！”

    男人抿著嘴，明顯地在憋笑：“你真的沒怎么變?！?/br>
    “又要說我智商沒漲、身高沒長了是吧？”他預(yù)判道。

    “不是，”然而季岸輕輕搖了搖頭，他面相里那股天生的不耐煩，此刻竟變得柔和，“是覺得跟以前一樣，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br>
    沈忱不服氣道：“我還不是猜得到你在想什么！”

    “那你猜我現(xiàn)在在想什么?！?/br>
    “你現(xiàn)在、現(xiàn)在……絕對在想都是因為我事情才會發(fā)展成這樣吧？！”

    “錯了?！?/br>
    “那你說，你說你現(xiàn)在在想什么?！?/br>
    “我在想，”季岸淡淡道，“十年也沒有那么久?！?/br>
    沈忱：“哈？？？”

    “啊啊啊啊——”

    就在這時，幾乎跟沈忱的疑問同時來臨的，是一聲尖利的叫聲。

    叫聲從沈忱身后來，聲音大得沈忱一瞬間以為自己耳膜破了。兩個人同時往聲源處看，遭遇了歹徒、被沈忱砸昏的女人醒了。她在那塊臥石上，使勁兒地拉著自己的衣領(lǐng)，蜷起腿，不斷地想把自己縮小——很明顯，她在害怕。

    沈忱連忙起身，想去跟她解釋解釋?？伤艅傆袆幼?，女人叫得就更加厲害，從單純的尖叫變成哭喊。

    “別怕，我們不是……”話說到一半，沈忱才想起語言不通，只好邊比劃邊說，“no danger，you saved，we save you，uand（沒有危險，你獲救了，我們救了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