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他最不想要讓陸妤知道的事情卻原形畢露在陸妤的面前，他還失控親手傷害到她……

    驚恐、絕望，所有情緒都被無限放大，賀牧昱慌張到不知所措，只感覺胸口苦悶無比，整個天空都要塌陷了下來。

    “我……”

    雖然可以順著陸妤的話謊稱是魏慈云在囚禁他時對他做了什么，但他不想再對陸妤撒謊了。

    可接下來要說的話，到底還是讓賀牧昱難以啟齒。

    纖長白皙的手指用力攥緊了幾分，他長睫輕顫，猶豫了好一會，才用干澀且茫然的口吻開口道：“我身上有魔氣，正如周云鶴所說，我自幼就有魔氣……我從未修煉過魔教的邪門功法，但似乎能自主地吸食魔氣，可能是天生魔體……”

    “你早就知道你身上有魔氣嗎？”

    賀牧昱立即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他心里酸澀得厲害，又因?yàn)檫@個事實(shí)心生絕望，說到最后嗓音越來越小，甚至不敢抬頭看向陸妤：“是秘境里，周啟榮告訴了我……我害怕被你們討厭，所以瞞了下來，想自己斬斷心魔……”

    “但現(xiàn)在……我入魔了……我殺了魏慈云，還傷了你……”

    陸妤的目光緩緩落在他捏緊衣角、骨節(jié)泛白的手上，手背上青筋條條凸起，他整個人緊繃著，像是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手上。

    “我會自廢修為，主動退出玄天宗。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訴其他人，就對外說我被魏慈云毀掉了丹田，全身修為皆廢，所以自愿退出玄天宗……等離開后，我會找到一個偏僻無人的地方，絕對不會去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害怕我、討厭我……偶爾來看看我……”

    修真者一旦入魔，就無法徹底消除魔性，原本善良的都會變得神智不清、毫無人性。即使毀掉丹田、廢除修為，也一輩子都擺脫不了魔氣的控制，最終成為被殺戮本能所支配的魔頭怪物。

    近百年來，由魔修們組織成立的諸多魔教，皆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存在。而為了防止墜魔的修真者犯下大錯，一旦發(fā)現(xiàn)有修真者入魔，整個修真界都會傾全力追殺，絕對不能讓蠢蠢欲動的魔教再擴(kuò)大勢力。

    所以此刻，一旦賀牧昱被發(fā)現(xiàn)，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條。

    從小對活著沒有什么貪念的賀牧昱，第一次擁有了活著的意義。但現(xiàn)在，這個存在的意義已經(jīng)被他親手毀掉。

    所以，一想到自此要和陸妤訣別，賀牧昱陡然覺得茍活似乎也沒有任何意義。

    他生怕陸妤先一步拒絕自己，又怕陸妤會在未來看見自己神志不清的丑態(tài)，直接咬牙道：“不要來看我了，我會找到一個偏僻無人的地方自我了斷……只求這件事不要公之于眾……

    至少，讓他在眾人面前體面地離去。而非日后被茶余飯后地談起，是眾人咬牙切齒的叛徒形象。

    自剛才起，賀牧昱的手就用了極大的力氣，而現(xiàn)在他手背上條條鼓起的青筋依舊經(jīng)絡(luò)分明，指腹處被按得生白。

    他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似乎已經(jīng)坦然地面對著自己的死亡。

    只是好奇賀牧昱對自己身上的魔氣了解多少的陸妤，沒想到他竟是說出了這么一番話。

    他若是真的心存歹意的話，完全可以將她這個目擊證人殺人滅口，或者以朋友的名義懇求她保守秘密，但他從未想過以這種方式獨(dú)活下來。

    陸妤心念顫動，將一雙小手覆了上去。她的掌心溫?zé)?，緩緩抱住他冰冷的手背，在他倏然震驚的目光下，輕輕地將他僵硬的大掌握在了手心里。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少女清甜溫柔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傳來，溫?zé)岬氖终苽鬟f來的溫暖讓他有些發(fā)愣。

    “但你要先答應(yīng)我，不要去做傻事好嗎？什么自廢修為、主動退出玄天宗、自我了斷，一個都不許做……”

    他能安然無恙地躺在玉渺峰，甚至是虞師兄不準(zhǔn)他暫住的陸妤的院落，足以說明，陸妤尚把他已入魔的事情告訴旁人，她違背宗規(guī)、冒著巨大的風(fēng)險幫他隱瞞了下來，顯然既不害怕他也不討厭他，甚至有著想幫他的心意。

    然而剛剛，賀牧昱已經(jīng)惶恐得根本沒有注意這些細(xì)節(jié)。此刻反應(yīng)過來陸妤包庇自己的態(tài)度，他驟然慌張道：“若是不這么做，遲早會有發(fā)現(xiàn)的一天。每次生氣時，魔氣就會不由自主地溢出，我根本無法控制，甚至?xí)ダ碇恰６坏┤肽?，就無法徹底消除魔性。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變得神智不清，再次被魔氣控制傷害到你。凈魔珠也破碎了……”

    原本，賀牧昱還寄希望于凈魔珠能凈化掉他體內(nèi)的魔氣。可現(xiàn)在凈魔珠已經(jīng)破碎……

    賀牧昱這樣絕望地想著，就見自己在神秘空間里得到的那串凈魔珠竟安然無恙地套在他的左手手腕處，他不敢置信，一時間有些啞然，就見陸妤俏皮地彎了彎唇角，小聲地在他耳邊道：“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嗎？”

    “你被魔氣控制時，能突然清醒了片刻意識，是因?yàn)槲疑砩嫌泄忪`氣。在空間里泡溫泉的那段日子，我不僅改變了體質(zhì)，我還覺醒了一種特殊的靈根——光靈根。在剛剛你體內(nèi)的魔氣意圖吞噬我時，我意外激發(fā)了這個能力……”

    賀牧昱驚愕地瞪大眼睛，就見陸妤白皙纖細(xì)的手指輕輕地點(diǎn)住了他的心臟。

    “你的心里有魔，心魔一天不除，他就一直蟄伏在你的體內(nèi)，一旦你意志薄弱，就伺機(jī)而動試圖與你融為一體?！?/br>
    陸妤順著心魔的思路接著說道：“世人皆說，一旦入魔，就無法徹底消除魔性，但光靈氣自帶治愈屬性，是魔氣天然的克星。剛才你四溢而出的魔氣都被我的光靈氣凈化，所以不要擔(dān)心，不要害怕，只要待在我的身邊，我就能凈化你身上的魔氣。終有一日，我會滅除你體內(nèi)的心魔！在此之前，你一定不要被心魔再度誘惑，所有負(fù)面的聲音都當(dāng)作沒有聽見……”

    ——她一定保護(hù)賀牧昱，把魔尊的那縷意識扼殺在搖籃里。

    修真界的確有凈化魔氣的說法，在魔氣大成時，尚有一絲凈化的可能性。凈化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低，反而幫助者會有走火入魔的風(fēng)險。非至親者，不會冒如此巨大的風(fēng)險。

    但光靈氣除外，因?yàn)楣忪`氣是魔氣天然的克星，不會擔(dān)心會被魔氣反噬?？蛇@世上，又有幾個修仙者擁有著如此稀有的光靈根……

    陸妤卻說，她有。她竟要幫他凈化心魔……

    以她現(xiàn)在的修為，這番話絕對稱得上是夸下?？?，可落入賀牧昱的耳里，這一番話就像是一顆定心丸，一下子讓賀牧昱搖擺的心得到了希望，只覺陸妤握著他的手，握得更緊。

    “請相信我?！?/br>
    賀牧昱從來沒有想到，陸妤擁有著比他擁有九節(jié)狼血脈更稀有的秘密，但她卻如此坦誠地全盤托出，甚至話語間有種孤注一擲的力量感。

    他不禁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反握住了陸妤的小手：“陸妤，謝謝你?！?/br>
    陸妤隨后又旁敲側(cè)聽地詢問了賀牧昱還記得哪些事情，就見他的確沒有殺死魏慈云的記憶。

    她便胡咎了同樣的謊言，說他入魔后打傷了魏慈云，要掐她時突然清醒了片刻意識松開了手，隨后重傷昏迷，變?yōu)榱搜?。這時半空中忽然出現(xiàn)幾個魔族撕裂空間入侵玄天宗，他們殘忍地殺死魏慈云，她抱著重傷的他趁亂躲在了樹上，直到爹爹趕來救下他們。

    絲毫沒有這段記憶的賀牧昱信以為真，完全沒有懷疑殘忍殺害魏慈云的正是他，也完全不知道，那些魔族正是為了他而來。

    “今日你我之間的對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對不能告訴第三人。以及……”陸妤頓了頓，思忖片刻后，才道，“你入魔喪失記憶的那段時間，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極有可能是心魔控制了你的身體，奪走了你對身體的主導(dǎo)權(quán)?！?/br>
    “我希望你不再入魔，但萬一日后再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我們之間約定一個暗號好嗎？”

    陸妤抬起緊握著賀牧昱的手，一字一句在他眼前比劃著：“若是你日后無法控制魔氣但尚有一絲神智，你就把左手大拇指內(nèi)扣。若是有一日，我看見滿身魔氣的你，并沒有做出我們約定的暗號，我就知道你被心魔奪走了身體的主導(dǎo)權(quán)。而當(dāng)我們說話時，一旦把左手大拇指和小拇指向內(nèi)彎曲撘在一起，在此期間說的所有話皆是謊話?！?/br>
    跟著陸妤一起比劃手勢的賀牧昱一怔，當(dāng)即搖頭道：“我不會對你說謊話……”

    陸妤聞言，表情嚴(yán)肅道：“必要時需要在別人面前說謊。你一定要記牢這兩個手勢?！?/br>
    再次和賀牧昱強(qiáng)調(diào)比劃了一遍手勢后，陸妤輕輕道：“牧昱，我不想和你刀劍相向，但萬一未來，我們有這么一天的話，例如你還是不小心被大家發(fā)現(xiàn)了魔氣，只要你對我比這個手勢，我一定會想辦法保下你。但是在大家面前，我可能會說一些難聽的話。所以當(dāng)我的左手大拇指和小拇指向內(nèi)彎曲撘在一起時，皆是謊話?！?/br>
    “那如果……如果那一日，我沒有比出我們約定的暗號呢?！?/br>
    見陸妤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自己，賀牧昱低垂眼睫，輕輕地彎了彎唇：“若我已經(jīng)不再是我，若我身上的魔氣已經(jīng)無法凈化，你一定要第一時間殺了我。我怕晚一步，我會傷害到你。”

    “就這么約定好了……好嗎？”他小心翼翼地向陸妤伸出小指，輕輕地碰了碰她的指尖。

    “……好?！彼词止醋×怂男≈?，輕輕地拉了一下。

    在離開客房后，陸妤忍不住出聲問道：【系統(tǒng)，你下線了嗎？】

    【沒?！?/br>
    若是往日，一聽到賀牧昱要自盡，系統(tǒng)肯定會立即鼓唆她順著賀牧昱的意將未來的大魔頭扼殺在搖籃里。

    但剛剛，系統(tǒng)卻沉默寡言，就連賀牧昱入魔和魔族來襲這么重要的劇情點(diǎn)上，它都沒有趁機(jī)說上兩句。

    【我以為你會勸我……】

    系統(tǒng)冷不丁地打斷：【賀牧昱若是真跑到山溝溝里自盡，直接把魔尊逼出世了怎么辦……先把他穩(wěn)住在身邊，才是正解?！?/br>
    【原來是因?yàn)檫@個原因，我還以為你對他已經(jīng)有了改觀，所以放棄了原來的計劃……】

    系統(tǒng)的確對賀牧昱有了稍稍的改觀，忍不住用大數(shù)據(jù)分析了一番，但它不想在宿主面前嘴軟說賀牧昱的好話，畢竟它家宿主要走大女主逆襲路線的，斷情絕愛才能成就大業(yè)。

    它哼唧哼唧嘴硬道：【宿主不愿意執(zhí)行我的計劃，我強(qiáng)迫又有什么用……倒是宿主你，既然拉鉤做了約定，就要遵守。若是未來不可控，該狠心的時候，還是要狠心?！?/br>
    【我不會讓這件事發(fā)生的?！恳换氐椒块g，陸妤直接進(jìn)了空間開始修煉。

    【我會努力更努力地修煉，早日結(jié)丹，一定殺死賀牧昱體內(nèi)魔尊的意識?！?/br>
    第88章 真假少爺

    ◎他在這一天，沒有家了……◎

    陳宇明沉浸在立功的興奮中尚不足半柱香的時間, 就收到了陸春昭群發(fā)給眾高層的重要短訊。

    他目眥欲裂，不敢置信地望著陸春昭發(fā)出來一字一句——魏慈云換魂到陳語蓉身上，已喪命在入侵的魔族手里。

    魏慈云不是死在了他的手里嗎？怎么換魂到蓉兒的身上！

    陳宇明立刻沖到陸春昭所在的后山。女兒被虐殺的尸體令他勃然變色, 而陸春昭一一指證女兒被魏慈云換魂的證據(jù)，也令始終不愿相信事實(shí)的陳宇明抱著陳語蓉的尸體嚎啕大哭。

    他……剛剛親手手刃的叛徒是蓉兒……？

    絕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殺了蓉兒！

    魏慈云沖出來朝他伸出雙掌欲攻擊他，怎么可能是蓉兒！

    這一夜，得知自己殺的并非魏慈云, 而是親手殺死寶貝女兒的陳宇明, 雙目欲裂, 全身氣息□□。

    氣血逆行, 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陸春昭緊急地將他打暈，但醒來后, 陳宇明的境界跌落了一層，整個人渾渾噩噩, 時而癲狂, 時而呢喃著蓉兒, 終究是瘋了……

    魔族竟破除封印入侵人界, 還在修真界第一大宗玄天宗里輕松地殺死了一名元嬰中期的修士, 令整個人界人心惶惶。

    原本冷嘲熱諷玄天宗連叛徒都抓不到的其他門派瞬間安靜地閉上了嘴巴，生怕魔族下一個目標(biāo)就是自己。

    一瞬間，原本淪為笑柄、引以為恥的事件, 變?yōu)榱苏麄€人界的危機(jī)。

    魔族顯然和人族魔修有緊密的聯(lián)系, 試圖一血千年前的恥辱。

    現(xiàn)下, 魔界的封印已經(jīng)開始松動, 自九年前起, 陸陸續(xù)續(xù)已經(jīng)有數(shù)種低級的魔物在人界肆虐。各大宗門為了平息魔物, 出動了不少人力物力。

    與此同時, 魔教的氣焰也越來越高漲，近些年涌出越來越多的魔教為非作歹、無惡不作?，F(xiàn)在曝出第一大宗峰主與魔教勾結(jié)的丑聞，還牽扯到了魔族大能，更是令正派宗門人人自危，呼吁此刻不該自掃門前雪，而是團(tuán)結(jié)合作，一致對敵。

    于是，此次提前召開的萬宗會上，各大宗門主要討論鞏固魔界封印和圍剿掃平魔教的具體安排。

    原定的關(guān)于明年宗門大比的議題，與其說是爭個名次，不如說是盡快篩選出各大宗門的優(yōu)等生，參與圍剿掃平魔教的任務(wù)。

    陳語蓉死后，徐清正考慮再三，最終在萬宗會上揭露了烈焰門的罪行，直稱烈焰門掌門囚禁虐待妖獸，所謂的馭獸術(shù)皆是用藥物控制，烈焰門少主在秘境里殺人奪寶，作出如此大惡之事，實(shí)在有違正派宗門之名，應(yīng)當(dāng)逐出萬宗會。

    沒想到萬宗會上被徐清正插刀揭露老底的周云鶴暴跳如雷，當(dāng)即揭露是陳語蓉殺死了他兒子。

    徐清正早有料到，當(dāng)眾反駁公開了陳宇明在得知陳語蓉殺人后已大義滅親，陳語蓉已死的事實(shí)，以事實(shí)表明玄天宗從未包庇違背宗規(guī)的弟子，已經(jīng)一命換一命的懲戒，把周云鶴氣得夠嗆，卻又無力反駁。

    再加上玄天宗在此次萬宗會上主動提出愿意出更多的力鞏固魔界封印和圍剿掃平魔教，那些墻頭草小門派紛紛以玄天宗馬首是瞻。

    還有一些小門派的弟子在秘境里喪生，此刻得知竟是被周啟榮所殺，紛紛怒火中燒，氣得要找烈焰門掌門算賬。

    至于其他三大門派的掌門，冷眼旁觀并未發(fā)表看法，但在將烈焰門逐出萬宗會上默默地投出了一票。

    最終，徐清正成功用烈焰門的丑聞掩蓋住了玄天宗的丑聞，在原本負(fù)面的輿論漩渦里殺出了重圍。明年的宗門大比，也正式敲定由玄天宗作為東道主舉辦。

    萬宗會結(jié)束后，玄天宗通天峰的峰主之位暫由諸葛長老替位。

    從楚筱口中得知魏慈云成功施展了換魂術(shù)，而換魂禁書已經(jīng)被徐清正當(dāng)眾沒收，楚天鎮(zhèn)立刻教唆楚筱去掌門洞府里行竊，令楚筱被掌門師父當(dāng)場逮住。

    得知原因后，徐清正從未將此事聲張，而是第二日當(dāng)眾銷毀換魂禁書，并寫信告知楚天鎮(zhèn)莫要走邪門歪道，否則會墜入魔道、后悔終生，定有其他方法能解除楚家的詛咒，他愿意助一臂之力尋找光靈根的修士。

    計劃失敗的楚天鎮(zhèn)懊悔不已，怒批楚筱辦事不麻利，錯過了如此寶貴的機(jī)會。又罵徐清正這個老匹夫嘴上說得好聽，竟連他的親傳徒兒都見死不救，直接斷了他們楚家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