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誅心，一查便知?！苯瓭♂樹h相對道，“據(jù)悉昨晚去朱璧居的，還不僅是周中丞呂太仆二位。”

    他說著目光掠過殿中眾人。

    楊覆眼袋微微一顫，昨日他和柳尚書等七人都去了朱璧居。

    “還有誰？”“舉個名單出來？”眾清流嘩然道。

    眼看雙方又要打口水仗。

    “諸位。”柳尚書用完了早膳，用棉巾擦拭了嘴角，慢條斯理道：“朝賀之時，如此爭吵，成何體統(tǒng)?！?/br>
    自從楊覆出事被削職之后，朝中政務(wù)皆歸于尚書臺，柳尚書作為朝廷之中樞，權(quán)力堪比丞相，還是頗有威信的。他就這一出聲，大殿中頓時靜了靜。

    柳尚書環(huán)顧四周，道：“昨日之事，蕭將軍及時救駕，好在圣駕無恙?！?/br>
    然后，他話鋒一轉(zhuǎn)，“但是仙弈閣的諸位士人就沒有那么幸運了。”

    眾人一時不解。仙弈閣怎么了？

    昨晚仙弈閣事發(fā)之時，大梁已封城，到現(xiàn)在都沒有解禁，所以皇帝及眾臣還沒有接到消息。

    柳徽也是昨天半夜從容緒那里得到的消息，原本他們彈劾奏疏都寫好了，但被容緒昨晚那句‘朝會多看少說’所影響，才一直引而不發(fā)。

    但現(xiàn)在看來，容緒自己都牽扯不清，他的話也不過是故弄玄虛而已，不用當真。

    該出手時瞻前顧后，只會坐失時機。

    且這朝堂之上的風向，向來為他們盛京系所掌控。

    柳尚書面色深沉道：“尚書臺今晨得到的消息，據(jù)悉，昨晚三十多名鐵鷂衛(wèi)伏擊了仙弈閣，眾士人血濺雅集?！?/br>
    這話如同一個驚雷，一時間舉座駭然，連被吵得頭疼昏昏欲睡的桓帝都抬了抬眼皮，他原以為這些個老家伙不來，是想逃避獻賀禮。

    “什么襲擊？柳尚書你從頭講？”

    于是柳尚書便把容緒告訴他的情況說了一遍。

    “此番除郭侍郎被害外，其他諸公也都受了傷。”

    江潯心中暗震，他原以為鐵鷂衛(wèi)只有幾人，目的是劫持圣駕，沒想到竟然有三十多人。鐵鷂衛(wèi)的戰(zhàn)力他是知道的，當時云淵只調(diào)派十五名銳士前往仙弈閣護衛(wèi)。這一戰(zhàn)之慘烈，就可想而知了。

    但柳徽只提士人傷勢之慘重，對銳士營的奮戰(zhàn)御敵只字不提。好像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全靠自己脫險。

    柳尚書道：“我請問江府尹，三十多名鐵鷂衛(wèi)潛入大梁，你事先一點消息都沒有？”

    江潯俊朗的臉繃緊了。

    他想的是另一件事，三十多名鐵鷂衛(wèi)圍殺之下，這群文士只有郭懷一人遇害，除了軍士們拼死力戰(zhàn)，他想不出別的途徑，也不知傷亡如何？

    也許是為了讓他專心處理城內(nèi)之事，謝映之沒給他任何消息。

    楊覆好不容易逮住這小子無言以對，趕緊道：“陛下，鐵鷂衛(wèi)潛入京城，江潯身為京兆尹，若一無所知，是失察瀆職。若有所知而不備……”

    他眼中掠過一絲險惡的冷意，“那就有勾結(jié)鐵鷂衛(wèi)之嫌，該立即革職，交廷尉署查辦?！?/br>
    桓帝還在郁悶他今年收的禮少了，江潯斷了他一條財路，愁沒地方出氣，立即道：“楊太宰言之有理。江潯，你還有什么話可說？”

    江潯薄唇緊抿成一線。

    他忽然感到一股厭惡，將士血染黃沙拼死力戰(zhàn)，換來這些人朝堂上搬弄是非，盡栽贓陷害之能事。

    他想起當年文昌閣里，謝映之是何等胸懷宇量，才能從容周旋其間，在這些人顛倒黑白、群起攻訐之際，泰然自若地應(yīng)對。他發(fā)現(xiàn)比起玄首，他還差得遠，他做不到。

    “還有一人?！绷袝舆^話，一副老臣謀國之態(tài)，“如果說江府尹是入仕的新人難免犯錯，那么陳英是老將，他掌管清察司，負責京城衛(wèi)戍，更是難辭其咎?！?/br>
    呂籍立即響應(yīng)道，“這件事一定要徹查嚴辦，還蒙難士人以公道?！?/br>
    “對，江潯，你還有什么可解釋的？”

    “若你無話可說，那么就去廷尉署……”

    “你們要解釋？”一道清越的聲音從殿外傳來，“好得很?！?/br>
    眾人齊齊仰首望去，頓時啞然噤聲暗抽冷氣。

    只見殿前耀眼的陽光下，蕭暥面容蒼俊，紫袍冠帶，佩劍上殿，目光寒銳逼人。

    “我來解釋。”

    ***

    朱璧居

    容緒這幾天都不打算外出，他的嗅覺向來敏銳。大梁城山雨欲來，朝政格局將有一次翻覆性的變化，在局勢未明朗之前，貿(mào)然出手，只能被時局席卷。

    這幾天倒不如閑下來逗貓遛鳥，靜觀其變。

    容緒走出密室，雖然金屋空置，養(yǎng)不到嬌人，但養(yǎng)他的貓，也不失為一種雅趣。

    “啊——！”廊下傳來侍女的驚叫，緊跟著是一陣杯盞落地的清脆碎裂聲。

    一名身段窈窕的侍女慌忙地捂住裙擺，紅著臉蹲下身收拾地上的杯盞碎片。

    自從昨晚的酒宴后，蘇蘇鉆裙底上了癮，已經(jīng)熱愛上了跑步這項運動。而且專門挑裙裾纖薄的姑娘們行走時，化作一團旋風卷過。所到之處，無數(shù)裙擺如風中盛開的花朵，露出其下修長的腿，搞得朱璧居的侍女們又羞又惱，避之不及。

    容緒腦中忽然靈光一現(xiàn)。

    冬去春來，過兩個月就是暖風熏人的季節(jié)了，他要給蕭暥制作一件別致的衣衫。

    小狐貍個子高挑，腰細腿長，再適合不過了。

    片刻后，蘇蘇蹲在案上，歪著頭，專注地看著容緒畫設(shè)計圖稿。一人一貓，同窗共案，無比和諧。

    第333章 分權(quán) 番外

    眾臣都沒料到蕭暥會來新春大朝，剛才還喧嚷不休的大殿上，頓時只剩下低低的吸氣聲。

    蕭暥目光掠過眾人，“諸位想知道鐵鷂衛(wèi)是怎么混進城的？”

    柳尚書端著手道，“還請蕭將軍指教。”

    蕭暥道：“因為他們均持有偽造的照身貼?！?/br>
    眾臣聞言面面相覷。

    在大雍，照身貼就相當于身份證，新春期間，大梁城出入都要核對照身貼。如果鐵鷂衛(wèi)是持照身貼進城，確實是連京兆府的府兵，也查不到什么破綻。

    “偽造數(shù)十份照身貼，數(shù)量可不小啊?！绷袝ばou不笑地抽了下嘴角，已恢復了一向八風不動的作態(tài)。

    他想起來了，以往新春朝會都是秦羽參加，今年大概因為秦羽受傷，蕭暥才替他來。但蕭暥這小子也太沒規(guī)矩，身為臣子參加新春大朝，連個獻禮都不備。容緒平日里送給他的好東西也不算少，至于那么吝嗇？

    再一想他就明白了，蕭暥若真?zhèn)淞双I禮，獻禮后就是皇帝賜羹粥，這宮里的食物蕭暥怕是不敢吃的，所以他干脆就不送禮了。

    這也證明了一件事，蕭暥的勢力只在軍方。朝堂上他一點根基都沒有。

    而蕭暥提拔的那些新銳士子，羽翼未豐，除了年前因功晉升的江潯，其他人連參加朝會的資格都沒有。

    所以在這朝堂之上，蕭暥只是一介孤臣。

    柳尚書撩起眼皮，篤定地看了眼楊覆。那就該提醒他一下，朝堂到底是誰的朝堂。

    楊覆會意，沖著正要送坐墊的官宦使了個眼色。

    按規(guī)定，臣子需先獻禮，再落坐，蕭暥既沒賀禮，那么這朝堂之上，便沒他的坐席。大家都坐著，撂他站著，給他一個下馬威。如果他想要坐席，就只能開口向他們討要。

    江潯指節(jié)繃緊了，這些人最擅長暗中使壞，他們分明是欺他在朝中勢單力孤。

    但他明白，此時不能為蕭暥說話，他現(xiàn)在身負嫌疑，更要和蕭暥保持距離，以免把他牽扯進去。

    楊太宰心知肚明地看了江潯一眼，慢條斯理道：“正如柳尚書剛才所言，偽造三十余份大梁城的照身貼，這也是一樁大案了，事前江府尹什么都不知道嗎？”

    蕭暥道：“江府尹當然不知道?！?/br>
    “聽這意思，蕭將軍是知道了?！鄙俑齐`立即接過話道。

    江潯心中一沉，暗示蕭暥不要再說話。

    這是一套典型的誘詞。只要蕭暥回應(yīng)了是，或者知道，那么有意放鐵鷂衛(wèi)進大梁，借刀殺人殘害士族，挾私報復的罪名，就有了捕風捉影的由頭。

    唐隸見他沒有答話，也不急，繼續(xù)道，“蕭將軍，昨夜鐵鷂衛(wèi)持大梁的照身貼潛入城內(nèi)，劫持陛下，屠殺士人，簡直駭人聽聞！”他聲情并茂，義憤填膺。隨即話鋒一轉(zhuǎn)，“但老臣尚有個疑惑……”

    他小眼睛里精光幽幽一閃：“鐵鷂衛(wèi)遠來，如何會對大梁城的情況如此熟悉，簡直是如若進自家之后院?。俊?/br>
    這話一說，殿上諸公也議論紛紛。

    “是啊，鐵鷂衛(wèi)遠在燕州，怎么對大梁城那么熟悉？”

    “莫非有細作出賣大梁城的信息給鐵鷂衛(wèi)？”

    “但細作如何能對大梁城布防如此熟悉？”

    “莫非是有內(nèi)應(yīng)？”

    “鐵鷂衛(wèi)偽造大梁城內(nèi)的照身貼，可見蓄謀已久。很可能是里應(yīng)外合?！?/br>
    “內(nèi)應(yīng)為誰，為何要放鐵鷂衛(wèi)進城殘殺士人！”

    “陛下，此事須徹查啊！”

    唐隸看火候差不多了，他看向柳徽。

    柳尚書耷拉著眼皮，也微點了下頭。

    此番鐵鷂衛(wèi)屠殺士人于大梁城，這么大一件事，最后只將江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瀆職拉下馬，這算不得什么勝利。若能引出蕭暥授意江潯陳英，故意不設(shè)防，引鐵鷂衛(wèi)入境，暗中勾結(jié)，推波助瀾，利用鐵鷂衛(wèi)之手屠殺報復士人，那就要引起九州一場潑天巨浪了。

    前兩年里蕭暥查徹留仙散，開啟科舉取士，文昌閣策論，以及年前的奪城之變，一場場交手下來，盛京系都是節(jié)節(jié)敗退，是時候抓住機會好好反擊一下了。

    唐隸一點點打磨接下來的話：“蕭將軍，諸公所言極是，鐵鷂衛(wèi)若有內(nèi)應(yīng)，不徹查難安人心?！?/br>
    “你想怎么查？”蕭暥目光清利。

    唐隸被他看得眉頭跳了下，但是功名利益在前，遂硬著頭皮頂著他的目光道：“江府尹和陳司長都涉事其中，所以不能由京兆府和清察司來查，當交由廷尉署，最為公允?！?/br>
    蕭暥明白了，原來他們打的這個主意。

    大梁城中的大案審訊一般由大理寺，廷尉署來審訊，若涉及到細作間諜和城防安全事宜，則歸清察司審理。

    其中，大理寺卿是清流系，廷尉署則是盛京系的地盤，一旦交給廷尉署，結(jié)果可想而知，是非曲直還不是任他們編排。

    唐隸精明的小眼睛窺向蕭暥，“若蕭將軍心懷坦蕩，當然不會在意徹查江潯和陳英?！?/br>
    “唐少府是想去大理寺的大牢嗎？”蕭暥斷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