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背景判斷，他們好像在休息室里，鐘臻身旁的桌子上散落著樂譜還有一支口紅……

    “這是好幾年前了吧，那陣小臻還沒成年呢……”傭人善解人意地解說，“應(yīng)該是在后臺，小臻在鋼琴比賽上拿了獎，作為獎勵，或者是懲罰，老爺也在嘴唇上涂上口紅，跟他拍照?！?/br>
    所以他才笑得這么開心啊，商旻深暗想。

    傭人感嘆著，“也就是小臻了，老爺惜才，愿意被他這么折騰。換了別人，哪怕是他自己的親外孫，未必都能陪著這么玩兒?！?/br>
    “所以，這位老……爺爺，他到底怎么了?。俊?/br>
    “他去世了，立秋那天走的……”傭人重重嘆了一聲，內(nèi)心也在掙扎，“老爺走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讓鐘先生重新登臺演奏，不過，失明的事對鐘先生的打擊太大了，音樂家瞎了眼睛，多惡毒的詛咒啊?！?/br>
    “那現(xiàn)在呢，你們打算一直這么騙他嗎？”商旻深追究。

    “總有一天得說呀……鐘先生很看重老爺?shù)陌耸髩?，答?yīng)在老爺?shù)纳找魳窌涎葑啵彩窍铝撕艽鬀Q心。老爺心疼他，不忍心用自己的死訊再給他打擊，所以讓我們幫忙演戲，直到他克服了心理陰影重登舞臺，再告訴他這個消息?！?/br>
    “那你們就不怕他因為這件事遭遇更大的打擊？萬一他知道自己被騙了，受到了更大的打擊怎么辦？”

    傭人抿唇，“我們當然考慮過，老爺也一直在為這件事反復(fù)掙扎，合眼前才終于做下決定……現(xiàn)在的鐘先生是完全抗拒舞臺的，老爺認為他是在浪費自己的才華與時間，也有信心，只要他能重新站上舞臺，所有人都會為他的魅力所傾倒。他也會在這個過程里，重拾對音樂的熱愛，而不是每一天得過且過地活著?！?/br>
    “所以，你要我跟你們一起騙他？”

    商旻深望向照片里的那張笑臉，那笑容太透明了，讓他感覺刺目。

    “我是在請求你，先不要叫醒他，”傭人說，“別把他生活里的盼頭給弄沒了，他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我也不想說謊啊，可是小臻的才華真的不容許他這么糟蹋；況且這是老爺?shù)倪z愿，我們都想要幫忙實現(xiàn)?！?/br>
    “我們？”商旻深動了動耳朵，表示好奇。

    “嗯，我們。老爺，小姐，還有鐘先生的父母，這是我們一早就商量好的……鐘先生得走出來，他不能沉溺在一場事故里。失明的鋼琴家是很可憐，但這絕對不該是他自暴自棄的原因。我們都希望他能走出來，只要他能站上舞臺，就會發(fā)現(xiàn)一切都沒變，他對音樂的熱愛和追求能推著他走得更遠?！?/br>
    商旻深垂著眼睛，“我……”

    他不想要鐘臻的生活里滿是謊言。

    “誰又想要說謊呢？不過是身不由己吧……”傭人取出手絹，細細擦拭著桌上的照片，“我也不想騙人的呀，我都一把年紀了，老爺走了，我也應(yīng)該回到老家安安靜靜地享享清福；但我也心疼鐘先生啊，我想要他重新站起來，他該是個乘風直上的老鷹，怎么變成了畏畏縮縮的鵪鶉了呢？”

    視線又不由自主地移至那張照片，鐘臻笑得肆意飛揚，每一根發(fā)絲都乘著金色的光……

    那時候，功名對他來說只是玩物，他被熱愛的一切簇擁著。

    好想看他回到那個時候?。?/br>
    商旻深小心地將視線移開，他才剛窺探到了一段蒙塵的輝煌過往，馬上又要去面對這個人暗淡苦澀的生活了。

    也是這個時候才明白了，鐘臻為什么在聽到音樂會時即刻變得陰郁，因為太愛了，這份愛太重，擠壓著他孱弱的靈魂。

    那份無能為力的愛讓他的靈魂不停尖叫。

    “拜托了。”傭人握了握商旻深的肩膀。

    商旻深不置可否，步伐沉重地離開。

    .

    回到老者的臥房，鐘臻笑著問他怎么離開這么久。

    “迷路了?！鄙虝F深在心里鄙夷自己，謊話真是張口就來。

    “迷路？洗手間不就在斜對面嗎？”

    “我又轉(zhuǎn)了轉(zhuǎn)，第一次看到這么老的房子……”商旻深痛恨自己虛偽。

    鐘臻理解地點頭，“我第一次來老師家的時候，也跟逛博物館似的逛了三圈?！?/br>
    商旻深干干地笑了兩聲。

    “你真的要在老爺爺?shù)纳諘涎葑鄦?？?/br>
    “是這么打算的，但是……”怕被“老師”聽到，鐘臻朝著商旻深的方向擠了擠眼，“晚上回家了再聊，你先吃點點心，今天的糕點都還不錯?！?/br>
    商旻深過去拿了一塊兒，鐘臻的鼻翼敏感地動了動，壓抑著沖動不讓自己恐懼瑟縮——

    他還是不太習慣小土狗的味道。

    雪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司機打電話來催，鐘臻為傭人借了個袋子，將茶點全部打包帶走。

    他塞給商旻深，“拿著，待會兒路上吃?！?/br>
    商旻深和傭人都覺得好笑，鐘臻卻一臉正經(jīng)，“老師的身體本來就不行，還每天吃甜食，喝濃茶，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康復(fù)??？”

    “行，帶著！”傭人笑著答應(yīng)，“我給您裝起來?！?/br>
    “謝謝阿姨?！辩娬榍非飞?。

    結(jié)果，一連數(shù)日的夜雪造成城市交通大癱瘓，他們在高架橋上堵了快三個多小時才終于駛?cè)氤鞘小?/br>
    從老師家打包的糕點也被車里的三個人瓜分干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