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衷心祝愿這枚銅錢別太廢，讓傅輔不用氣太久。

    他叫了一桌菜，吃飽喝足，掏錢時眉頭一皺：“銀子都用光了?！?/br>
    今日周忠心是捧哏：“這可如何是好？”

    傅希言對他的表現(xiàn)不大滿意。忠心沉穩(wěn)是沉穩(wěn)，可是在演戲方面，缺了點真情實感的靈氣，不如耿耿的表情生動。

    幸好在場沒別的觀眾，傅希言便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貙蚪恿讼氯ィ庀卵g玉佩，“只能先當(dāng)了這個，改日贖回。”

    他提著玉佩下樓，去了對面當(dāng)鋪。

    周忠心被壓在樓里當(dāng)人質(zhì)，不過他目光追著樓下那胖胖的身影，一直到他進了當(dāng)鋪，還不肯放松。

    中午吃飯時間，當(dāng)鋪里有些冷清，連掌柜也坐在角落的位置，嘴里悉悉索索地吸溜著面條。傅希言進門，他眨了眨老花的眼睛：“是典當(dāng)，還是贖回？”

    傅希言拿出玉佩放在柜臺上。

    柜臺有些高，掌柜居高臨下地看著，讓人頗感壓力。他拿起玉佩，隨意捏了捏：“玉魚佩一枚，死當(dāng)活當(dāng)？”

    傅希言掏出魏崗給的銅板，拍在臺面上：“你看呢？”

    掌柜彎下腰來：“想打聽什么消息？”

    傅希言想先試買一個，便道：“鎬京的新聞?！?/br>
    掌柜點點頭，矮下身在柜臺下面翻找了一通，拿出一本簿子，舔著手指翻頁：“鎬京最新的消息，共有上中下三檔。上者一百，中者三十，下者，五兩。你要聽哪一種？”

    “先來個五兩的?！卑阉殂y放在柜臺上。

    掌柜收了錢，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過來。

    傅希言看看外面人來人往，錯愕道：“就在這里講？”

    掌柜看不起這門小生意，嫌棄道：“五兩銀子，幾句話的工夫，還要端茶倒水讓你細(xì)品不成？”

    “……”

    畢竟是花了錢的，傅希言把耳朵湊過去。

    掌柜低聲道：“鎬京勛貴家里這段時間暴斃了四位小公子，有劃船淹死的，有感染風(fēng)寒病死的，有練武時錯手抹了自己脖子，還有莫名其妙上吊的?！?/br>
    他掰著手指數(shù)了數(shù)，正好四個：“想知道具體名單，再加一兩?！?/br>
    傅希言加了一兩。

    “淹死的是建寧伯的大孫子，病死的是建寧伯的二孫子，練武失手的是德化侯次子，上吊的是太尉劉彥盛的三兒子?！?/br>
    傅希言心臟猛地一縮，正與他jiejie議親的劉家庶子，就是排行老三。有那么一瞬間，他很想追問，會不會弄錯了？

    但他忍住了。在這種神秘的地方，留下太多信息并不是件明智的事。

    *

    如果他身在鎬京，就不會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

    此時的鎬京城，因為四位公子連續(xù)身亡的事，已經(jīng)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幾位受害者家屬天天派人去京都衙門里堵人，要京都府尹給個說法。

    京都府尹頭大如斗。

    這事兒說來離奇。

    當(dāng)建寧伯大孫子淹死的時候，大家都以為是意外事故；

    當(dāng)建寧伯二孫子病死的時候，大家覺得建寧伯府諸事不順，太倒霉了；

    當(dāng)?shù)禄钗涔Ω邚姷拇巫邮謿⑺雷约簳r，大家開始覺得事情不對，陰謀論漸漸蔓延；

    等意氣奮發(fā)的劉家老三莫名其妙上吊，大家再無懷疑，肯定有人暗中作祟！

    朝廷內(nèi)外對此事議論紛紛，甚至到了上書言事的地步。

    因為被害人中有三位勛貴，武將們?nèi)呵闆坝?，都認(rèn)為是南虞小皇帝知道我方遷都洛陽，心生懼怕，故意派人殺害北周未來棟梁，好讓我們后繼無人！

    朝中也有微弱的聲音反駁，那建寧伯大孫子吃喝嫖賭無一不精，實在算不上棟梁。

    然而眾人認(rèn)定建寧伯大孫子歿于陰謀，再看生前事，便帶上了為國捐軀的榮耀光環(huán)，連流連青樓也美化成接濟受苦眾生，自然不能接受他不是棟梁之材的說法。

    加上建寧伯接連損失兩個繼承人，幾近瘋魔，誰敢說他孫子一句不好，他就敢豁出老臉上門罵娘。

    久而久之，少數(shù)理智之音便淹沒在浩浩蕩蕩的討伐聲中。

    如何向南虞反擊，皇帝和內(nèi)閣暫未發(fā)聲，然而北周對南虞的仇恨之火卻隨著這次事件助燃，愈演愈烈。

    *

    話分兩頭，且說傅希言這頭，聽完五兩銀子的消息后，當(dāng)即拿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遞到掌柜面前。

    待掌柜喜滋滋地接過，他補充：“找二十兩。”

    ……

    三十兩的消息，待遇沒變，還是我在柜臺的這頭，你在柜臺的那頭，舉著耳朵聽。

    掌柜說：“陳太妃的侄子前段時間得了個兒子，其實不是親生的，他爹是明濟寺的知機和尚?！?/br>
    傅希言震驚地看著他。

    掌柜有些自得：“是不是很震驚？”

    “是，我很震驚，”傅希言暴怒，“這他媽也能收三十兩？”

    掌柜說：“這種隱秘的消息能花三十兩買到，簡直物有所值！你想想，你若是認(rèn)識陳太妃的侄子，把消息告訴他，那就……”

    “那就死定了?！?/br>
    誰愿意自己戴綠帽子的事情讓別人知道？

    掌柜說：“反正你不想知道也已經(jīng)知道了，不能把錢收回去?！?/br>
    傅希言深吸了口氣。

    不管消息有沒有用，對方能打聽到這種秘辛，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就是不知道準(zhǔn)確率高不高。

    傅希言狀若不經(jīng)意地問：“混陽丹的資料，多少錢？”

    他顯然不是第一個問這個問題的人，掌柜不用翻找資料，就直接比了一只手。

    “五十兩？”

    傅希言皺皺眉，從懷里掏銀子。

    “五千兩。”掌柜見他面色不好，立馬解釋道，“這已經(jīng)是便宜了十倍的價格。要知道消息剛放出來的時候，那可是一人五萬兩啊?！?/br>
    你不如去搶！

    傅希言扭頭要走，被掌柜叫?。骸澳愕鹊?。年輕人著什么急！這樣吧，看你前面買了這么多消息，我給你個優(yōu)惠價?！?/br>
    見他走回來，掌柜一臉狡猾：“四千五百兩。”

    傅希言伸手：“玉佩還我?！?/br>
    掌柜：“……”

    掌柜戀戀不舍地交出玉佩：“這個價格真的很低了。”

    “超過千兩，想都別想?！备迪Ｑ栽诹厩f損失了一半積蓄，坑張大山的又沒到手，實在囊中羞澀。

    掌柜探到他的底線，突然痛快：“行，那就一千兩?！?/br>
    傅希言：“……”給多了。

    掌柜收了一千兩的銀票，待遇果然升級——眉開眼笑地打開門，邀請他進來喝杯茶。

    價值一千兩的茶……

    傅希言說：“先上一桶！”

    自然沒有一桶茶，甚至連茶葉都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那一種，把當(dāng)鋪掌柜的摳門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傅希言喝了一口就沒了興趣：“說吧，混陽丹什么來頭，有什么用?？刹辉S再臨時加價！”

    掌柜笑道：“放心吧，您專門打聽的消息，自然和那五兩的不一樣。再說了，像五兩這樣內(nèi)容不明確的消息，初始價格設(shè)得高了，你聽著沒興趣，這不虧了嗎？像您這樣，有了興趣的再加點錢聽細(xì)節(jié)，不是更實惠嗎？”

    傅希言受教，既然自己想開店，這樣以服務(wù)為名的陰險狡詐，還是要多多學(xué)習(xí)的。

    掌柜說：“據(jù)說裴雄極練的《圣燚功》藏有隱患，讓他不得不盛年閉關(guān)。裴元瑾練的也是這個功法，為免重蹈其父的覆轍，特意請了鐵膽藥師姜休煉制了九枚混陽丹。”

    傅希言問：“只有九枚嗎？”

    掌柜說：“有九枚就不容易了，這里面蘊含的天材地寶數(shù)之不盡，連廢丹的造價都堪稱連城?。　?/br>
    傅希言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

    “傳說，混陽丹出爐時，山海震動，九天之上，雷鳴不止，猶如異寶出世?！?/br>
    “咕嚕?！?/br>
    掌柜看了看他，給他添了水。

    傅希言喝水壓驚：“你繼續(xù)說?！?/br>
    掌柜說：“不過這混陽丹并不是裴少主自己吃的?！妒D功》霸道，練得越深，對身體越有害，故而，姜休想以夫妻陰陽調(diào)和之道來中和少主體內(nèi)的霸道真氣，所以儲仙宮很早就便開始為少主物色對象。混陽丹成之日，靈教班輕語，夏家堡夏雪濃，北地聯(lián)盟溫娉等江湖俠女、名門閨秀便不約而同地朝儲仙宮出發(fā)。”

    儲仙宮少主在武林中的地位，等若一朝太子，又因裴元瑾本身出類拔萃，傲視同齡，因此在吸引力上，更勝一籌。

    傅希言沉默良久：“混陽丹是不是要吃三顆才有效？”

    掌柜有些吃驚。這本是混陽丹資料中最秘密的幾個消息之一，沒想到被對方一言道破，立馬覺得這一千兩簡直血賺。

    “不錯，要服用三顆混陽丹才能達到效果，所以，儲仙宮少主夫人的名額只有三個。我剛剛提到的三人就是最有希望的人選?！?/br>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多一個都沒有的?！?/br>
    這次，傅希言沉默的時間更久了，久到掌柜都想起身趕客，才幽幽地問了句：“如果只吃了兩顆，會怎么樣？”

    掌柜覺得這問題簡直是故意刁難：“一共才九顆藥，裴少主是瘋了才會讓人只吃兩顆！”

    傅希言想：他不知道裴元瑾有沒有瘋，但自己很想瘋。還是毛不易說得對，這世界果然是——清醒的人最荒唐。

    兩袖清風(fēng)地從當(dāng)鋪出來，傅希言才驚覺自己花大錢買了一肚子的憂患與驚嚇。

    他回酒樓買單，帶著周忠心往回走。

    這一趟，他可說是滿懷好奇而來，滿腹心事而走，正惆悵間，一股極其恐怖的氣息鋪天蓋地地籠罩過來，那感覺就像自己突然變成一只兔子，而他身后，有一只猛獸正虎視眈眈。

    他下意識地猛沖七八丈，快于思考的行動能力曾幫他差點躲過了唐恭一掌，而這次，似乎也成功了。待他回過神來，恐怖的氣息便悄然消失，只有身邊的路人驚恐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