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龍組和棲鳳組成員卻不敢居功。

    與在外面吸引火力，最終將皇帝嚇得躲進密道的裴元瑾和傅希言相比，他們所作所為實在微不足道，而且，知道這條南虞皇宮初建時就挖通的地道才是關鍵的一環(huán)，功臣當屬應赫。

    不得不說，盡管裴元瑾一開始對應赫不太滿意，簡直有些看不起，可在臨安城里待了這段時間，卻發(fā)現(xiàn)他實在是個打探消息的人才，執(zhí)掌風部也算是人盡其才。

    先前就是他打探出皇帝不斷敦促刑部送犯人去新城，使裴元瑾確信秦效勛不但沒有和烏玄音翻臉，而且還暗中相助。如今不但將他們偷偷送入皇宮，還準確地道出地道所在，可說居功至偉。

    幾個人腳下沒停步，嘴上沒停話。

    小桑問題尤其的多：“少主和少夫人來得好快，壽總管是不是把莫翛然、宋旗云都引走了？”在他的認知里，兩人中但凡有一個在皇宮，此行都不可能這么順利。

    傅希言眼珠子一轉：“莫翛然在，還替我們指了方向?！?/br>
    小桑說：“咦？他不是和南虞靈教一伙的嗎？不過他現(xiàn)在掌管天地鑒，我們儲仙宮一向和天地鑒很好的，看來還是有幾分情誼的嘛。”

    秦效勛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似乎并不相信他的挑撥離間，可傅希言相信，他的心底絕對不像他表現(xiàn)得那么淡定從容，說不定已

    經(jīng)開始小人咆哮了。

    傅希言想著，便忍不住想笑。小桑的忽悠能力實在不下于自己，讓他藏身黑暗，實在是有些浪費天賦。

    小桑說：“不過最最厲害的還是少主和少夫人聯(lián)手，嚇得皇帝直接逃進了密道?！?/br>
    其實這一步看似冒險，但經(jīng)過一通分析，成功率并不低。

    首先是確定皇帝今晚的行蹤，所謂狡兔三窟，皇帝也有可能住到別的宮殿去，還是應赫硬著頭皮表示，可能性不太大，禁軍布防是經(jīng)過嚴密計算的，重新調(diào)整需要花費時間，而應赫有自信，只要他們調(diào)整，他就一定能聽到風聲。而皇帝也不可能采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方法，萬一知道他真實行蹤的人里出現(xiàn)叛徒，他身處薄弱安防，后果不堪設想。

    其次就是將人逼進密道。

    裴元瑾大肆破壞建筑，看似找人，其實是像驅(qū)趕耗子一樣，將皇帝趕到洞xue里。

    這一點傅希言也有一定的把握。畢竟前世就有聽到風吹草動，總統(tǒng)躲入地下室的真實新聞，由此可見，領袖遇到危險時心態(tài)應該差不多。

    緊接著，就是小桑他們以花瓶為信號，接應裴元瑾和傅希言后退。

    當然，促使他們敢放手一搏，完成這一系列計劃的關鍵在于兩點，第一，烏玄音離開了，第二，他們還有一張底牌在手。

    一旦計劃失敗，他們至多是回到原點，去西湖邊繼續(xù)窩著。

    幸好，不負所望。

    他們這邊歡欣鼓舞，秦效勛的臉色卻極其不好看。

    從只字片語，他已經(jīng)拼湊出了這次行動的真相。毫無疑問，最大敗筆就是他將身邊的高手都派出去，自己帶著兩個絕對忠心的人躲入了密道。

    他當時選擇這么做，自然有他自己充分的理由。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當時堅信這條密道不可能外泄。

    其次，身邊兩個金剛巔峰的高手是他父親一手栽培，絕對忠心不二，他們的身手對付普通刺客已經(jīng)綽綽有余。

    最后，也是促使他做出決定的主要原因——他并不信任靈教。

    建立新城雖然是南虞皇室親口答應的，但靈教一開始并沒有坦言告之其用法，是在烏玄音幫助自己即位之后，班輕語才吐露真相，當時金陵、新城都在對方的掌控之下，木已成舟，他答不答應都沒有區(qū)別了。

    另外，外界傳說不假，班輕語和烏玄音的確不和。世人都以為烏玄音是沉迷情愛，才放手教務，卻不知早在他們認識之前，烏玄音已經(jīng)被班輕語排擠為靈教邊緣人了。

    班輕語野心勃勃，無意扶持南虞正統(tǒng)，靈教最初的立場并不是幫他，而是想要左右逢源，造成南虞內(nèi)部對立，使自己漁翁得利的局面。

    之后，全靠烏玄音不顧身體，在關鍵時刻悍然出手，殺死攝政王，震懾叛軍，造成靈教站在他這邊的假象，才使班輕語不得不與榕城分割。

    可他與班輕語的明爭暗斗并沒有結束。

    那張白澤諜網(wǎng)，天下人都以為是南虞朝廷的手筆，其實不然，這完全是由靈教親手打造的，他根本沾染不到半分。

    所以秦效勛上位后不久，就以打擊北周朝廷為名，借著江陵知府暴露，將這張諜網(wǎng)捅了出去。

    如此種種，也就難怪他在遇襲的第一時間就將小金子和魏老派了出去，因為他必須提防班輕語會渾水摸魚殺了他，嫁禍給儲仙宮，徹底攪亂南虞這趟渾水！

    第79章 絕地之逃亡（上）

    秦效勛經(jīng)歷最初的慌亂后,漸漸鎮(zhèn)定了下來。

    不管班輕語和靈教有沒有這個打算，他落入儲仙宮的手中，就已經(jīng)避開了對自己最不利的局面。

    而儲仙宮,既然挑撥自己和莫翛然的關系,就說明并不想殺他，甚至還會在某個時機放了他,倒不必太擔心安全。

    接下來就看他們有何訴求,多半是離開臨安或者南虞,倒也不是太大的問題。想到這里,秦效勛的神色更加從容了，甚至有些主動地幫忙指路。

    小桑略擔心，怕小皇帝藏了暗手，拉上小樟，兩人死死地盯著皇帝帶來的親衛(wèi)。

    兩個親衛(wèi)被盯得頭皮發(fā)麻,總覺得走完這條路，就會被殺人滅口,終于在快到出口時，發(fā)起了一場注定沒有勝算的反抗，并且很快被鎮(zhèn)壓了。

    秦效勛看著他們一人一個，視死如歸地抱著小桑小樟,聲嘶力竭地喊著“陛下快跑”,實在很難生出感動,畢竟,旁邊傅希言和裴元瑾還空著兩只手虎視眈眈地看著呢。

    他跑，跑到哪里去？跑到對方碗里去嗎？

    “罷了?！彼＞氲財[手，“都收起來吧，朕配合就是?！?/br>
    “陛下受委屈了?！币詾樽约罕厮罒o疑的親衛(wèi)涕淚交零。

    秦效勛想,自己原本也沒那么委屈，畢竟從小就知道成王敗寇，棋差一著要認。只是被他當眾一哭，襯得自己格外孤寡無助，尤其在黑漆漆的密道里，有種窮途末路的可憐可悲……

    可他還沒到這一步呢，都哭得哪門子的喪！

    他心煩意亂地訓斥道：“都別哭了！天亮人多不好走了，還不快點?！?/br>
    傅希言呆若木雞地看著人質(zhì)反客為主地走在前頭，心中涌起一絲絲小感動。不虧是南虞皇帝，萬事爭先，連當人質(zhì)都這么積極。

    地道有幾個出口，最長的直通錢塘江，那里有皇帝留下的暗子，萬一發(fā)生宮變兵變，便可通過暗子聯(lián)絡渡船，順著錢塘江北上或南下。

    南虞水系發(fā)達，水運交通便利，可惜他們要逃避追捕，船只目標明顯，不利于隱藏，所以還是選擇陸路。他們選擇的不僅是陸路，還與皇宮很近，出來就是城門衛(wèi)將軍府。

    秦效勛看著門牌，意味深長地說：“各位準備得很用心啊?！?/br>
    傅希言坦然接受贊美，微笑：“接下來就看陛下的了。”

    他們最終目的是離開臨安城。比起朝中六部高官，城門衛(wèi)才是命脈所在。只要打開這道門，后面就天高海闊任遨游了。

    秦效勛本來就沒什么向?qū)傧率揪南敕?，看到傅希言喊一個從屋頂上跳下來的人為“壽武王”時，就更沒有了。

    城門衛(wèi)雖然是緊要部門，但將軍的官職不高，在南虞武官體系上，隸屬禁軍，上面大佬很多，故而將軍看到皇帝御駕親臨，微服私訪，心中是既惶恐，又感動，還帶著一絲絲明天就要飛黃騰達的期待。

    “朕要秘密出城，不要讓別人知道?！?/br>
    皇帝猜，自己失蹤后，禁軍必然會有反應。

    但他年紀小，又經(jīng)歷過攝政王的陰影，所以上位后實行分權制度，并沒有設立宰相，只有三位參知政事，平日里都是輔佐自己理政，而六部之中，本以吏部為首，他又故意抬舉禮部，與其分庭抗禮，所以，也很難推出一人獨攬大權。

    以往這是好事，如今卻會造成自己離開后，南虞群龍無首的亂局。

    他忍不住問傅希言：“你們打算留朕到什么時候？”

    傅希言道：“確定我們安全之后?！?/br>
    那要到何時！

    秦效勛道：“朕保證，只要你們此刻放人，朕放你們安全離開南虞?！?/br>
    傅希言說：“陛下拿什么保證？”

    秦效勛帶著淡淡的怒氣：“傅公子是想讓朕發(fā)誓嗎？還是要朕用自己的項上人頭擔保？”

    傅希言說：“我只想知道陛下如何保證靈教和天地鑒都能俯首帖耳。”

    秦效勛語塞。

    誠然，他能命令城門衛(wèi)放走裴元瑾一行，卻無法擔保靈教和天地鑒不追緝。

    傅希言反過來游說他：“所以，陛下還是跟著我們一起走比較好。靈教畢竟是國教，陛下在我們手里，他們投鼠忌器，就不會表現(xiàn)得太激動。而天地鑒嘛，是靈教請來的幫手，客隨主便，想來也會禮讓三分?！?/br>
    秦效勛揚眉：“你之前不是說莫翛然指了路嗎？那天地鑒何止客隨主便，分明是反掖之寇，既與你們串通一氣，何必擔憂呢？”

    這點小小的bug卡不住傅希言。他“真心誠意”地解釋道：“傀儡道和儲仙宮的恩怨你知道的吧。莫翛然在我這兒屬于傀儡道余孽，天地鑒指的是宋旗云宋大先生?！?/br>
    旁聽的裴元瑾對他說莫翛然是傀儡道余孽，內(nèi)心暗暗高興，原本對他稱莫翛然是“師公”，內(nèi)心存有幾分疑慮，如今自然是更愿意相信他。

    城門衛(wèi)將軍動作很快，立馬準備了兩輛馬車，壽南山帶著譚不拘和兩個皇帝親衛(wèi)一輛，裴元瑾、傅希言、秦效勛一輛，棲鳳組潛龍組除了趕車的，都回到暗處。

    城門衛(wèi)將軍親自在前面開路。

    夏日天亮得早，卯時不到，東邊的太陽還沒露臉，那霞光已經(jīng)升騰而起，宣告著黑夜的敗退。而兩輛碾著晨間靜謐而行的馬車卻與光明背道而馳，一路追著黑暗西去。

    城墻巍峨，門禁森嚴，可是門內(nèi)有內(nèi)鬼交易時，那巍峨的，便矮小了，那森嚴的，便松弛了，城門從里面拉開，將軍小意送到門口，壓低聲音說：“恭送陛下。”

    秦效勛忍不住打開拉開車廂簾布看了他一眼，雖然沒指望他救自己，可看他眼神差到一點蹊蹺都沒看出來，說明自己的眼光也不怎么樣！

    將軍笑得很諂媚。

    秦效勛不想節(jié)外生枝，揮了揮手。

    馬車駛出城門，傅希言松了口氣，開始計劃下一步行程。

    秦效勛說：“還沒有結束。”

    “我們不是已經(jīng)出來了嗎？”

    “朕調(diào)了神武軍在城門外守著，前面就是神武前軍，由劉光城統(tǒng)領。”秦效勛從懷里掏出一枚印章，“你派人帶著朕的私印過去，讓他放行。”

    傅希言沒想到小皇帝還留著這么一手，不由暗暗慶幸，好在他們選擇了擒王戰(zhàn)略，若光是靠武力硬拼，變數(shù)未免太大了。

    他將私印遞給裴元瑾。潛龍組棲鳳組說到底都是儲仙宮的人馬，自己不好越俎代庖發(fā)號施令。

    裴元瑾將私印交給了小桑。兩組人馬中，就他口才好，腦子機靈。小桑顯然也明白這是少主對自己的信任，喜滋滋地接過私印去了。

    馬車繼續(xù)緩緩前行。

    就在傅希言累了一晚上，準備打個盹兒的時候，裴元瑾突然躥出車廂，只見西方天空的微光被漫天的箭雨遮蔽，千萬支箭矢轉瞬間就襲到面前。

    他手持赤龍王，發(fā)出一道數(shù)道劍氣，將鋪天蓋地的箭雨劈出了一個大洞。余下的箭矢紛紛落地，插在馬車不遠處，密密麻麻的一片，觸目驚心。

    如果從天空往下看，能看到兩輛馬車已經(jīng)被落地的箭矢團團包圍。

    然而這還是第一波。連綿的箭雨仿佛沒有盡頭，不斷地從天而降，像極了他們與秦效勛初見時的那場大雨，區(qū)別是，他們現(xiàn)在還不知道這場“雨”的盡頭在哪里。

    傅希言跳下馬車，回頭看跟著出來的皇帝。

    秦效勛是南虞皇帝，性命貴重，不可能拿自己冒險，而這場箭雨來得突然，不像救駕，倒像滅口。

    秦效勛顯然也震驚之極，隨即是暴怒：“劉光城。”

    他登基時間太短，來不及整頓軍務，可這次調(diào)回臨安的，都是父親留下的老人，在忠心方面本來應該毫無問題——可這“本來應該”終究出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