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套了那鮮少出錯的說辭:“好生將養(yǎng)著，或許能多拖一些時日?！?/br>
    何思羽點點頭:“配些藥吧。”

    大夫也不敢胡開，開了些補氣養(yǎng)血的溫和的藥，不求治好，只求不治壞。

    何思羽拎著藥，又慢吞吞地回到了客棧。老者在堂中等著，接過他的藥，將房門鑰匙遞給他，自己去找客棧的廚房煮藥了。

    兩人從入城到入住發(fā)生事，很快就送到了王昱的案頭。

    “嶺南派何思羽？”

    他微微皺著眉頭。因為裴元瑾傅希言當時闖入南虞武林大會，所以天下人都知道，今日的何思羽就是當年南嶺派被銀菲羽勾引私奔的鐵耳。何思羽出現(xiàn)在西境戰(zhàn)場，海西公第一時間就向他匯報過，卻沒有提到他來了鎬京。

    鎬京可能淪為第二座新城的心理壓力，令王昱草木皆兵，夜間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成眠，后果是白日里的精神不佳，越發(fā)的疑神疑鬼。

    哪怕是簡在帝心的蒲久霖也吃排頭，舉朝上下便都知道皇帝心情不好，于是煩他的人自然就少了。大臣們的責任擔當和工作能力都提升到了一個新的臺階，倒有幾分賢臣輔佐明君的盛世氣象了。

    王昱因此得到了一些以往沒有的空閑時間。這些時間又悉數(shù)用來思考陣法的事、鎬京的事、莫翛然的事——事事煩心。

    何思羽是南虞武王，他的出現(xiàn)又讓王昱煩上加煩。

    不過，何思羽在西境一戰(zhàn)出過力，又殺了銅芳玉，與莫翛然有仇，他身為南虞人，也沒有參與新城之戰(zhàn)，做人算有底線，王昱想，若他不是身受重傷，或許還能為己所用。

    發(fā)現(xiàn)自己過于關(guān)注何思羽，王昱招來胡譽:“去查查他身邊的那個老頭?！睂κ质悄浫?，他不得不再謹慎一些。

    胡譽領(lǐng)命后，先去一趟永豐伯府，但何悠悠解開xue道以后就自己跑了，管家樂得把燙手山芋丟出去，叫家丁佯追了一番，追不到也就罷了。

    傅希言和裴元瑾不在，伯府附近便多了很多眼線，其中也有消防大隊的人。

    胡譽找到岑報恩。

    岑報恩果然有第一手消息:“她去了安化門打聽她父親的下落?！?/br>
    胡譽聽完一怔，突然發(fā)現(xiàn)何悠悠的思路才是正常的。人之將死，唯一的牽掛也已經(jīng)安排妥當，之后便該想著落葉歸根才是，何思羽就該啟程回南虞。

    ……為什么不呢？若是不回家，那為何不在彌留之際，多陪陪女兒？

    他問:“何思羽和車夫還在客棧嗎？”

    消防大隊一直盯著客棧，岑報恩想也不想地回答:“在。”

    建宏帝特意詢問了老者，胡譽心中一動，問:“何思羽被挾持的可能性有多大？”

    以何思羽的武功，挾持他何等困難！

    一是要武功遠高于他，令他不敢反抗。

    二是手中要有能拿捏住他的把柄。

    或許，這就是何思羽送何悠悠去永豐伯府的原因。只有將女兒安置妥當了，他才能全心全意為對方賣命。

    兩人催馬趕去客棧。

    此時天色已晚，夜風(fēng)微涼，垂掛在客棧匾額下方的燈籠搖曳，本該是熱鬧的飯點，客棧里卻靜悄悄的，偶爾能聽到奇怪的咚咚聲。

    掌柜和伙計們正坐在角落里吃飯，見有人進來，立馬迎上來道:“客官來得不巧，小店這兩日滿房了?！?/br>
    岑報恩說:“樓上樓下統(tǒng)共沒幾個人，包場了？”

    掌柜笑容滿面:“是。剛好有個大主顧……”

    剛說到這里，胡譽已經(jīng)一把推開他，大步朝著后院跑去。

    今夜月明星稀，瑩白的月光照得人閃閃發(fā)亮?！鞍l(fā)亮”的老者坐在后院的搖椅上，專注地吃著芝麻餅。

    胡譽手放在身后，放慢腳步，走到他面前:“老人家剛剛可曾聽到敲擊聲？”

    老者將落在衣襟上芝麻撿起來，塞到嘴里，然后抬眼看他:“什么？”

    胡譽好聲好氣地將問題重復(fù)了一遍，老者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耳背。”

    胡譽打量后院。

    后院平日里疏于打理，角落里堆滿了各種廢棄的雜物。破裂的水缸里盛著發(fā)臭的水，飛蟲縈繞，斷了一只腳的桌子就架在水缸上方，再上面疊著個歪歪斜斜的破架子。缺口的砍刀，斷掉的衣桿，破洞的木盆……哪個都不像能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

    他低頭看地面，地上原先鋪過青石板，但已經(jīng)松動了，泥土好像有翻動過的痕跡……胡譽腳尖碰到一塊青石板，正要將它踢起來，老者突然彈了一顆芝麻在青石板上。

    石板便又壓了下去，震得胡譽腳尖隱隱發(fā)麻。

    岑報恩戒備地看向老者:“恕我眼拙，不知是哪位前輩大駕光臨？”

    老者吃掉了最后一口芝麻餅，用食指輕輕地擦了擦嘴角:“你們不是正在找我么？”

    岑報恩和胡譽臉色大變！他們當然知道消防大隊真正要找的人是誰，但誰能想到他竟然真的出現(xiàn)了。

    胡譽說:“不，你不是我們要找的人?！蹦浫皇翘煜碌谝幻滥凶?，而眼前這個老者最多只能算是個男子。

    老者根本不理會他說了什么，自顧自地呢喃:“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了?！?/br>
    岑報恩和胡譽兩人對視了一眼，隨即，兩人同時騰空而起——胡譽朝著老者一掌劈去，岑報恩轉(zhuǎn)身就往外跑。

    老者搖著躺椅，眨眼間，搖椅便空了，人出現(xiàn)在岑報恩的前方。

    被忽略的胡譽當下就從懷中掏出一支哨子，用力吹響。

    潛伏在外面的消防大隊慌忙也吹響哨音，未幾，便有好幾撥人將客棧團團圍住了。

    老者看著周遭越來越多的人，感覺自己此時就是整個鎬京城的中心，不由微笑著問:“裘西虹、裴元瑾都不在，你們想讓誰來攔我？”

    第215章 合作有好處（中）

    赤龍王真如一條雄霸天空的神龍, 每至一處，靈氣便被席卷一空，隨即劈出劍氣, 將那灰藍色的天空割裂成數(shù)十片。

    然而不消片刻, 劍氣便消了，只是天空的顏色比原先更暗沉了一些。

    傅希言盤膝坐在地上, 真氣剛走完一個大周天，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眼前這看過千百回的畫面。

    山中不知歲月。

    陣中也是如此。

    傅希言以往聽說武者一力降十會, 破陣如切菜, 信以為真，心底對陣法的效用多少有些輕看, 如今才知是坐井觀天。

    裴元瑾的劍，連武神都殺得，偏偏砍這陣法像個樵夫一樣地砍了半天還不見樹倒。

    傅希言想著這么久了，裴元瑾也該累了，拍拍屁股站起來, 手虛虛一指，煙花剎那便應(yīng)聲而出。

    兩人輪值了幾次，已有默契。

    裴元瑾收起赤龍王, 看著他煙花剎那在傅希言的遙控下, 東戳戳西看劃劃, 雖然不如赤龍王那般聲勢浩大，但每一劍出, 都帶著雄厚的真氣。

    裴元瑾露出滿意的微笑。傅希言晉升武王之后，還沒有好好沉淀鞏固, 此次倒是個讓他歷練的好機會。

    但當事人顯然沒有這個自覺, 一邊干活, 一邊嘴里嘮嘮叨叨:“早知道會被困這么久，我們就該帶點干糧和水。露天席地的，啃著牛rou干，還能順便野炊露營?！?/br>
    因為天色是隨著他們破陣的速度慢慢變化，壓根看不出過去了多長時間，傅希言只知道自己肚子咕嚕咕嚕，實在有些餓了。

    裴元瑾聞言，只好臨時修改了練兵計劃，手中的赤龍王再度脫手。

    煙花剎那戳了又戳的位置依稀出現(xiàn)了一個極小極小的黑點。它正要再接再厲，赤龍王便橫沖直撞著過來，一劍捅在了那黑點上。

    裴元瑾伸出手，輕輕地按在赤龍王的劍柄上。

    四周靈氣涌動，瘋狂地朝著一人一劍沖來。

    傅希言立馬上前一步，握住煙花剎那，一劍斜撩，將密集的靈氣驅(qū)散。趁著這一剎那的空隙，裴元瑾手握赤龍王，猛然下拉。

    仿佛是一層畫紙被撕裂一般，后面露出了越發(fā)黑暗的景色。

    傅希言看到鏡光一閃，身體已經(jīng)像小燕子一般從撕裂的縫隙中鉆過，追向了那一抹光亮。

    那光是一個中年文士手中發(fā)出來的，在傅希言追上他的時候，他剛拿著一支筆在地上劃拉完，一半的身體已經(jīng)消失了，卻被傅希言抓住另一邊的胳膊硬生生地扯了出來。

    “你，放手！”傅希言下手頗重，那人疼得齜牙咧嘴。

    “宋磊明？”傅希言看了眼那枚八卦鏡，試探著喊。

    中年文士吃驚地瞪大眼睛:“你是何人？”

    傅希言說:“任飛鷹托我來尋你。”

    中年文士眸光閃爍了一下，道:“你尋錯人了?！闭f著，就要往剛才那方向鉆。

    傅希言氣笑了，抓著他的衣袖，翻出那一面八卦鏡的圖案看了看，然后直接把煙花剎那架在對方的脖子上:“既然不是我要找的人，那留你也沒什么用了！”

    中年文士大驚失色，忙道:“我是，我是！”

    傅希言依舊不放下劍。

    宋磊明發(fā)脾氣地嘟噥道:“我的確是宋磊明，你把劍放下來。任兄從哪里找來的莽夫？”

    傅希言道:“……先把陣法解開?！?/br>
    他注意到裴元瑾并沒有跟著出來的。至于他為何在此心甘情愿地為虎作倀這筆賬……等人聚齊了再算。

    “解不開的。這陣法耗費了我畢生心血?！北居行┪窇值娜?，一提到自己專業(yè)便忍不住眉飛色舞，“便是武神級的高手入了陣，也是哭天無路，求地無門?！?/br>
    傅希言手腕微動，劍刃緊貼他的肌膚:“你先看看你自己眼下還有什么門路？”

    宋磊明收起得意，有些惱怒地看著他:“你既然是任兄請來的人，怎敢對我如此無禮？”

    “會不會是因為我是你家任兄的上級？”

    宋磊明沉默了下:“你是儲仙宮的人？”

    “你不知道我們是誰就拿陣法對付我們？”傅希言呵呵冷笑，擺明不信。

    宋磊明說:“他叫我設(shè)置陣法的時候，并不知道要對付誰，只知道武功很高?！?/br>
    傅希言一直拿著劍有點酸，干脆將劍搭在對方的肩膀上:“他是誰？莫翛然？”

    “我也不知他是誰。他沒說，我也沒問。他只叫我研究了一個陣法，還有就是讓我在這里布陣?！?/br>
    “研究的什么陣法？”

    宋磊明露出了迷茫的神色:“鎬京城?？晌覐膩頉]見過這樣的陣法，城門宮門為陣門，河流井水為陰xue，上承百年國運為眼，下有江山萬里作基。可能是我才疏學(xué)淺吧。至今仍不能完全參透。等此間事了，我要去鎬京看一眼?！?/br>
    傅希言一開始對宋磊明是抱有憐憫之心的，覺得他一身才華，被虎狼盯上，遭遇一場無妄之災(zāi)，如今看來，此人分明是癡迷陣法到了無視生命的地步，說不定被找上門來還覺得是天賜良機。

    “找你的人長什么樣子？”

    宋磊明敏銳地察覺到他話里藏著冷意，這是先前沒有的，而搭在肩膀上的劍看著就很鋒利，他一下子就端正起了態(tài)度:“長臉，高鼻梁，眼睛看著很冷酷……中庭也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