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渺看不到花枝，站在花樹下，能清晰地嗅到馥郁而清雅的花香，摸到柔軟滑膩的花瓣，一直站到傍晚，他讓緊隨其后的侍女回去休息，別陪著他干站著，可沒有人敢回去，怕他獨(dú)自一人待著，出了什么事情。

    這完全是極為多余的想法，一個(gè)頂階的冰系修士，怎么可能會(huì)在門口賞花就出事，即使出事，也不是修為低微的侍女能解決的，但是年渺總給人一種需要捧在手心里保護(hù)的錯(cuò)覺，好像視線從他身上離開一下，他就會(huì)支離破碎，化風(fēng)而去。

    縱使百里落塵心里憋著萬分火氣，看見花下站立的年渺，也只能暫且壓抑住，怕自己的火氣將那比琉璃脆弱的身形擊碎。

    “怎么在外面站著?”他問，一開口，連自己都有些愣住，聲音平靜，沒有一點(diǎn)火氣，反倒有一絲關(guān)心的意味。

    年渺浸潤了一身的寒氣和花香，轉(zhuǎn)過身面向他的時(shí)候，濃郁的寒氣和花香輕飄飄漾到了他的面前。

    “散心?！蹦昝煺f， “在里面待久了，總會(huì)覺得發(fā)悶?！彼煊X到對方身上尚未散盡的云氣和一身的匆忙， “這么著急?是你急，還是他急?”

    百里落塵的臉沉下來，那絲若有若無的關(guān)心再也不復(fù)存在: “你到底什么意思?”

    侍女們原本在擔(dān)憂年渺的身體，見百里落塵回來，總算放心，不需要指示，已然悄悄退下。

    這句話里終于帶了些許怒火，年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什么什么意思?你是指哪件?”

    “大哥突然傳訊，說要和你成親?！彼麎旱吐曇?， “你到底在干什么?”

    年渺更加疑惑了: “他沒有跟你說么?”他不緊不慢，耐心解釋了前因后果， “我去了‘天外天’，你們家的長老讓我摸一塊石頭，摸完之后，說我和百里家主天生一對，最是般配，要我們立刻成親，可不是我要干什么，是你們家要干什么?！?/br>
    “他自然說了。”百里落塵忍耐道， “可你為什么還要告訴老師，讓老師決斷?你知不知道他……”

    他突然噤聲，將唇緊緊抿成一條鋒利的線。

    但年渺何其敏銳，死死抓住他這句沖動(dòng)之下脫口而出的話不放，整個(gè)人仿佛從寒冬撞入了明媚的盛夏，渾身上下都煥發(fā)出耀眼的光彩: “他怎么了?他怎么了?!你快說啊他怎么了?!”

    他充滿希冀地問了一遍又一遍，扶著花枝匆匆往前跑了幾步，跌跌撞撞的，仿佛馬上就要摔倒，百里落塵下意識(shí)想去扶他，又意識(shí)到對方可不是外表那么不堪一擊，充滿迷惑性，適時(shí)收回了差點(diǎn)要伸出去的手。

    “你知不知道，他已經(jīng)不想再理會(huì)你的事情了?！卑倮锫鋲m穩(wěn)住心神， “所以也不想糾纏此事，讓我告訴你，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年渺身上迸發(fā)出來的光彩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曇花在一夜綻放后迅速凋零老去，只剩下枯枝敗葉，比之前更加萎靡，愣愣地站立著，久久沒有回過神，似乎在一點(diǎn)點(diǎn)琢磨對方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他不信，他不信季一粟會(huì)拒絕得如此干脆，他不信季一粟會(huì)如此決絕，決絕得好像過去那么多年，都是泡影一般，不需要碰觸就消散了。

    百里落塵看著他萎靡的模樣，又突然不忍起來。

    從鏡中世界出來之后，年渺就再也沒有換過衣服，穿的依舊是一身簡單的白，百里落塵想，即使是一模一樣的白衣，不同的人穿著，也是截然不同的。比如大哥也是白，但是是矜貴優(yōu)雅的白，而年渺，則是飄零的白櫻花瓣。

    他望著這片枯萎的花瓣，放緩了聲音: “別再折磨自己了，年渺，你若是放不下，我可以幫你……”

    他可以幫年渺抹去所有關(guān)于季一粟的記憶，人生重新來過。

    忘記季一粟的年渺，想必可以活得很快樂，無論是外貌還是修為，都可以讓他受到萬千寵愛，無憂無慮。

    “晚輩的婚事，自然是需要長輩作主?！蹦昝祢嚾淮驍嗔怂脑?，甚至有些急促，語速都比平時(shí)慢慢悠悠的腔調(diào)快了幾分， “他好歹是我的師兄，起碼，得替我應(yīng)下這門親事，我才敢成親?！?/br>
    這話并不是沒有道理的，倆人尚且有這么一層牽絆，百里落塵沉默片刻: “我知道了?！彼D了頓， “但是年渺，你這樣意氣用事，遲早會(huì)出事。你不喜歡我大哥，我大哥也不喜歡你，你們肯定會(huì)出問題……”

    年渺笑了笑: “誰說成親就一定需要互相喜歡，這世上能有幾個(gè)是因?yàn)楦星榻Y(jié)為連理的，利益，壓迫，色相……人世間的浮沉，向來都是迫不得已，難道你認(rèn)為你大哥，這么多年沒有成親，僅僅只是因?yàn)椋瑳]有喜歡的人么?”

    要說這個(gè)道理，早早在人間流浪的百里落塵應(yīng)該比他更清楚世間百態(tài)，更明白百里落塵沒有親事的原因，可他始終覺得，這件事太過草率，不應(yīng)該這樣。

    年渺微微歪了歪頭，像是十分疑惑，聲音很輕: “你不同意么?”

    百里落塵道: “自然?！?/br>
    年渺問: “為什么?”

    “你不合適?！?/br>
    “我同意，你大哥同意，你們家族的長老同意，甚至我?guī)熜?，都默認(rèn)了?！蹦昝煨ζ饋恚?nbsp;“天底下只有你一個(gè)人反對，你……憑什么?”

    百里落塵說不出話來。

    誠然，這是一樁看起來完美的婚事，解決了困擾百里家多年的問題，他已經(jīng)能想象得出來長老們欣喜若狂的模樣，然而他還是覺得太荒謬了，荒謬到好像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被偽魔侵蝕所有，六界顛覆，末日來臨，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