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回鶴如今有了七情，心跳啟復(fù)，但“見、聽、香、味、觸、意”六欲皆封。

    見之無波, 聽之無意，聞之無動，食之無味，觸之無酥，意中無欲, 算不得真正的復(fù)生。

    也正因為如此, 那朵花苞雖然因為傅回鶴動心而生，卻無欲望驅(qū)使, 只得紅豆大小，輕而易舉便被傅回鶴指使小蓮葉藏掖了起來。

    但就算最初幾日花滿樓因為心神被其他事占據(jù)，未曾察覺小蓮葉的異樣，時間長了，原本撒嬌癡纏的小蓮葉忽然變得像某人一樣矜持萬分，怎么都會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

    傅回鶴腦子里轉(zhuǎn)了好幾圈，支支吾吾道：“嗯……可能是，封印還沒有完全解開, 鶴鳴劍的狀態(tài)并不算太好, 所以……嗯……”

    當(dāng)初他對花滿樓說蓮種是他的道種, 如今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說，但……

    說實話, 傅回鶴心知肚明, 以花滿樓的聰慧, 恐怕已然猜到當(dāng)日從離斷齋帶走的種子便是他, 畢竟離斷齋那么多的契約者, 傅回鶴從來沒有跟在其他客人的身旁，花滿樓是唯一一個例外。

    可傅白蓮的臉皮實在薄，只要窗戶紙沒捅破，他還就能繼續(xù)揣著明白裝糊涂。

    花滿樓夾了一筷子筍尖放在碗中，只輕輕笑了笑，竟沒再追問。

    茶杯里的傅回鶴松了口氣，強行忽略自己不斷跳動示警的眼皮。

    晚膳用完，花滿樓言談舉止都沒什么異樣，就連吃飯前提起的小蓮葉也沒見他再說什么，這讓傅回鶴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是緩緩放了下來。

    過了半個時辰，客棧送了水上來。

    傅回鶴之前要水就是考慮到花滿樓到底同他不一樣，在外奔波了一天，總是要梳洗一番放松一下的。

    花滿樓坐在桌邊，聽到內(nèi)間傳來往浴桶中倒水的聲音，又聽到傅回鶴將自己泡在茶杯里悠哉悠哉地用手指劃水，唇角微勾，輕輕吹了吹方才泡好的茶水，眉眼前掠過絲絲縷縷的熱氣。

    待到小二離開，傅回鶴扒著茶杯邊緣抬頭看向花滿樓：“需要我讓水溫一直保持溫?zé)釂?？可以好好泡一泡?！?/br>
    花滿樓笑：“靈力的各種用法，嗯？”

    傅回鶴哈哈大笑，知道花滿樓指的是他和爾書從前用靈力和兩條腿走遍各個小世界的行為。

    但很快，隨著花滿樓放下茶杯，腳步轉(zhuǎn)入里間屏風(fēng)，茶杯里的傅回鶴頓時笑不出聲來了。

    巴掌大的小人原本半個身子泡在靈氣蒸騰的水中，隨著花滿樓在屏風(fēng)后一件一件除去衣衫，傅回鶴也一點一點慢慢滑進水里，直至水面沒過腦袋，只余下白色的發(fā)絲倔強地漂浮在水上。

    布料一件件劃過小蓮葉的觸感清晰而曖昧，就像是衣袖整個拂過傅回鶴的手臂、臉頰，明明沒有任何的氣味，看不到任何的畫面，傅回鶴常年瑩白若玉的臉色慢慢地，一點點的，染上了粉色，而后越變越深，最終化為難以忽視的緋紅色。

    傅回鶴在杯子底吐出一串泡泡，面上的緋色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移到耳朵尖。

    怎么回事？

    明明以前……以前也沒這么……

    傅回鶴一怔，猛然想起，從前小蓮葉雖然也是他，但同他的聯(lián)系并沒有如今這么緊密，更別提共知共感。

    但現(xiàn)在……

    巴掌大小的傅回鶴在杯底翻了個身，腦門磕在茶杯壁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

    忍一忍，忍一忍……

    傅回鶴下意識數(shù)著衣衫布料拂過觸感的次數(shù)，在杯子底縮成緋色的一小團。

    屏風(fēng)后衣衫摩擦的聲音停下，取而代之的是水面被破開的水聲。

    傅回鶴一口氣還沒完全松出來，一種被溫?zé)岬乃靼挠|感徑直朝他涌過

    來。

    屏風(fēng)后的花滿樓取下發(fā)簪，墨色的長發(fā)披散在水中，他微側(cè)著頭，一下一下撩著溫?zé)岬乃ㄝp輕梳洗發(fā)絲。

    手腕上的小蓮葉顫顫巍巍又無助地抱住花滿樓的手腕，隨著花滿樓的動作一下又一下沒入水面。

    傅回鶴：“！?。　?/br>
    明明茶杯里的水溫冰涼，傅回鶴卻覺得整個人都置身于溫?zé)岬南丛杷?，身體的每一處觸感都被溫?zé)岬臐駳饣\罩。

    就連腦袋也像是被熱氣蒸騰，變得暈暈乎乎。

    不行?。?/br>
    傅回鶴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著急忙慌地從茶杯里翻出來，四肢攤開一小只趴在冰涼的桌面上，試圖給自己降溫，讓腦袋清醒一點。

    非禮勿……勿……

    這應(yīng)該是勿什么來著？不對，好像沒有這么個勿法來著……

    傅回鶴低低哀嘆了一聲，挪著小身板從已經(jīng)被焐熱的桌面換了一塊冰涼的位置趴著降溫。

    本以為最煎熬的不過于此，然而水聲漸弱了一陣之后，花滿樓從旁側(cè)拿了香胰子，而后用手輕輕推開。

    傅回鶴：“?。?！”

    救救我救救我?。?！

    小蓮葉時不時碰觸到青年肌膚的觸感讓傅回鶴整個人瞬間頭皮發(fā)麻，體內(nèi)靈氣激蕩，巴掌大的小人手忙腳亂地從桌面上爬起，慌慌張張滾到桌邊恢復(fù)到原本的身高，碰倒了一連串的座椅板凳。

    里間屏風(fēng)后的花滿樓聽到動靜，疑惑出聲：“怎么了？”

    “……沒事。”傅回鶴的聲音啞得厲害。

    聽到花滿樓繼續(xù)沐浴的聲音，傅回鶴僵硬著胳膊腿直挺挺在桌邊坐下，隨手拎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水就往嘴里送，結(jié)果被guntang的溫度燙得連連嘶哈。

    “傅兄？”花滿樓再度疑惑發(fā)問。

    傅回鶴惱羞成怒之下徑直用靈力將茶壺用冰封了個徹底，聽到花滿樓的聲音這才想到這是花滿樓泡的茶水，怪不得他能感知到冷暖，當(dāng)即有些委屈道：“沒什么……就，茶好燙?！?/br>
    花滿樓似是笑了一聲，聲音柔和道：“慢一點喝便是?！?/br>
    而后緊接著便是小蓮葉無意間劃過肌膚的觸感。

    凹陷下去的地方，應(yīng)當(dāng)是脖頸處……而后是……

    非禮勿想！！

    不準(zhǔn)想了?。?！

    傅回鶴雙目渙散，想著想著猛地?fù)u頭，給自己灌了一大杯用靈力降溫的茶水。

    ……

    總算是熬到了花滿樓出浴，外間的傅回鶴已經(jīng)用靈力凝了一大塊冰，將臉整個貼上去試圖保持清醒了。

    雖然他感覺不到冷，但是腦袋好歹可以清醒一點。

    傅回鶴低頭搓著被凍得越發(fā)僵硬發(fā)白的臉頰，便聽到花滿樓的聲音傳來：“傅兄，我忘記準(zhǔn)備干凈的衣裳了……”

    “我我去??！”傅回鶴猛然站起身，“你先別出來，免得著涼?！?/br>
    好在傅回鶴用靈力溫著浴桶，倒也不過是多泡一泡的時間罷了。

    傅回鶴劃開空間回去臨安府小樓替花滿樓取了衣裳，拿著拿著，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按照最開始數(shù)小蓮葉被衣袖拂過的次數(shù)，拿了相同數(shù)量，相同類型的衣裳，從褻衣到里衫，再到……

    回到客棧，將手中的衣裳自屏風(fēng)后遞給花滿樓的時候，傅回鶴的眉眼間還殘留著未曾散去的心虛和羞赧。

    水聲響起，花滿樓伸出手來從傅回鶴手中接過衣衫，到最后的褻衣時手指明顯頓了頓。

    傅回鶴的喉結(jié)微動，在屏風(fēng)后僵硬成了一根大號蓮花棍。

    他所有的心神都在拿著衣裳的手指上，感受到手中一空，緊接著便是花滿樓微濕的手指輕輕緩緩地劃過他的掌心。

    傅回鶴心中一緊，繼而一麻。

    腳下微

    動撲回到桌邊的動作甚至急迫到用上了靈力。

    茶壺里的茶水已經(jīng)涼透，但正適合此時心神不寧，腦袋里面嗡嗡哄哄的傅回鶴。

    花滿樓穿著妥帖，擦著濕發(fā)走出來時，便聽到傅回鶴正坐在桌邊一杯接一杯的喝茶，胸膛里那顆心跳得幾乎要奪門而出。

    “客棧的茶水味道這般不錯？”花滿樓也走到桌邊，伸手想要從傅回鶴手中接過茶壺，“正好，我也有些口渴。”

    傅回鶴強作鎮(zhèn)定，絲毫沒想到胸中尚且不熟悉的急促心跳聲已經(jīng)出賣了自己，手中靈力蒸騰，倒給花滿樓的那杯茶溫度卻是正正好。

    “對了七童，你怎么還叫我傅兄？聽起來好怪?！备祷佞Q干咳了一聲。

    花滿樓輕輕側(cè)首，微笑道：“那叫什么？傅小凜？還是……阿凜？”

    傅回鶴心一緊，不由自主又抬手灌了一杯冷茶下肚。

    花滿樓認(rèn)真專注地擦拭著頭發(fā)，傅回鶴看著看著，開始沒話找話。

    “爾書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花滿樓笑道：“外面正是煙火氣，想來應(yīng)當(dāng)是去尋些小吃，我給它塞了小荷包，有想要的吃食便買一些，不打緊?！?/br>
    “哦……”傅回鶴嘴上應(yīng)著，視線卻不由自主跟著花滿樓發(fā)間滴落的水珠滑動，自瑩白滑潤的脖頸處滑落至鎖骨，直至沒入純白的褻衣。

    傅回鶴：“！??！”

    他猛地站起身：“我去找找它，省的被人一根雞腿就騙走了?！?/br>
    說完不等花滿樓回答便快步奪門而出。

    花滿樓抬手拂過發(fā)絲，手掌純正的內(nèi)家功法運轉(zhuǎn)，內(nèi)力蒸騰間發(fā)絲已然干爽順滑。

    他拎起之前傅回鶴手上的茶壺又倒了一杯茶水，入口茶水冰涼，十分提神醒腦。

    放下茶杯，花滿樓勾唇，輕輕笑了一下。

    ……

    自客棧出來，一頭栽進海里的傅回鶴任由冰冷的海水推著他往遠(yuǎn)處漂，臉上帶著一種一言難盡又略微上頭的微妙表情。

    手指一動，傅回鶴的手在海水中劃過，忽然，他皺起眉頭，自海水中憑空坐起。

    呆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指，半晌，傅某人將臉埋進手心里，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嗚咽。

    六欲之一的觸欲，解開了。

    想起日后可能會再度重現(xiàn)方才的種種，漂在海上的傅回鶴欲哭無淚。

    ——他現(xiàn)在去把七童手腕上的那支蓮葉撅了，還來得及嗎！

    ***

    與正漂在海上心緒糾結(jié)的傅回鶴不同，花滿樓閉上眼便沉入了夢境，心神穿過層層疊疊熟悉的霧氣，睜開眼，便來到曾經(jīng)見過小傅凜的那處院落中央。

    樹上的梨花仍舊開得清麗多姿，院中的小糯米團子卻不見了蹤影。

    花滿樓并不著急，而是一點點路過院中的一景一物，從中找尋著小家伙成長可能留下的痕跡。

    “哥哥？”一道略帶驚喜的聲音傳來，十一歲的小少年自院外走進來，看見花滿樓便是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