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花滿樓詫異這人不要牽手要袖子,還沒問出聲,就聽傅回鶴幽幽道:“畢竟花公子這袖子看起來特別周正別致,正適合用劍斷一截下來……” 花滿樓當(dāng)下沒忍住笑出聲來,卻是真的分了這人一個袖子被輕輕捏著。 兩人就這么一前一后走進(jìn)了桃花島的重重樹影。 才走進(jìn)來沒幾步,傅回鶴便見眼前四面八方全是小徑,繞啊繞得看得腦袋疼。 雖然靈氣匯于眼中便能輕松看破面前的奇門八卦,但身前表情認(rèn)真?zhèn)榷鷥A聽的花滿樓顯然玩得開心,傅回鶴便索性閉上眼,只兩條腿跟著花滿樓走走停停。 桃花島的奇門遁甲之陣有陰陽開闔、乾坤倒置之妙,黃藥師畢生所研奇門之術(shù)皆在于此。 花滿樓幼時因眼睛不便甚少出門,家中為了解悶,特意搜羅了許多書籍給他。 最初時花滿樓只能靠著觸摸辨認(rèn)雕刻凸起的字樣,最后漸漸地隨著他眼睛之外的感官越發(fā)靈敏,在讀書甚至是書法丹青之流,都已然與常人無異。 也因此,花滿樓的讀書量之大,就連曾經(jīng)慕名而去花家的幾名老先生都自愧不如。 這其中,佛門梵經(jīng)、奇門遁甲以及器樂音律,曾經(jīng)是花滿樓最感興趣的方面,之后開始習(xí)得武藝,花滿樓甚至專門鉆研過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花家人都不敢輕易進(jìn)出花七少爺?shù)脑鹤?,生怕在里面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磕碰到了哪里。 這還是花滿樓第一次見到如此擅長奇門遁甲之人,對方還在一座島上擺下這樣的陣法,怎能不有技癢切磋之意。 傅回鶴沉下心神,將軀體交給花滿樓,心念一轉(zhuǎn),竟試著朝另一個方向探去。 半晌,傅回鶴試探性地動了動手,花滿樓手腕上的小蓮葉也稍稍擺動了一下蓮葉邊邊。 那日客棧之前,傅回鶴從未意識到在七情回歸之后,他與種子結(jié)出的蓮葉會心神相連,因著觸欲解開時的尷尬,那日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傅回鶴看見小蓮葉就害臊,好幾次都不著痕跡地扯著花滿樓的袖子蓋住小蓮葉。 可就在他方才用靈力結(jié)合兩個小世界的邊緣時,卻下意識地將靈力化成藕 絲模樣的細(xì)線,靈氣在那一瞬間竟然幻化成了蓮花的模樣。 這才提醒了傅回鶴,他與這顆種子之間的聯(lián)系恐怕比他曾經(jīng)自認(rèn)為的要緊密得多。 之前他心神微動時小蓮葉便會有所反應(yīng),方才傅回鶴無聊之下嘗試心神進(jìn)入小蓮葉中,竟沒想到輕而易舉便換了一個視角。 ——說實(shí)話,當(dāng)植物的感覺有點(diǎn)怪。 傅回鶴活動著手腳,能明顯感覺到動作間被多少限制著,但身體內(nèi)的靈力運(yùn)轉(zhuǎn)卻比起往常要快上許多,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暖洋洋的,類似被和煦陽光曬著的舒適感,想來這應(yīng)該就是花滿樓因?yàn)槠跫s而分給種子的己身氣運(yùn)。 傅回鶴當(dāng)年幾近滅世,雖然最終抽出劍骨撐起天地,力挽狂瀾,但終究不受天地待見。在眾天道的眼里,他恐怕看上去就像是個不討喜的黑漆漆。 花滿樓就不同了,性情溫和,再加上花家與他本身平日皆與人為善,功德加身,還有這段時間傅回鶴疊加在他身上的天道饋贈,整個人金閃閃暖烘烘,貼著別提有多舒服。 也難怪離斷齋里的花花草草沒有一個不喜歡他。 傅回鶴心中默念自己就是一株什么都不懂的小蓮葉,自我催眠之下心安理得地貼在花滿樓手腕上困覺。 舒坦~ “嗯?今天這么會撒嬌?”花滿樓的聲音隱隱傳來,帶著笑意。 傅回鶴不太熟悉地抬了抬蓮葉邊邊,懶洋洋地打招呼,無師自通地扭了一下。 ——反正七童又不知道現(xiàn)在的小蓮葉是他。 花滿樓雖然看不見,但小蓮葉在他袖子里動,每一下都會頂起他的袖口,實(shí)在是太過可愛。 這樣的小蓮葉倒是有些像之前,而不是最近那種遮遮掩掩又心虛的模樣。 花滿樓嗅到鼻間傳來的有別于桃花香氣的另一種氣味,應(yīng)當(dāng)是祭奠亡人用的香燭……腳下一轉(zhuǎn),花滿樓朝著氣味傳來的方向繼續(xù)前行。 他輕笑一聲,語氣溫和而清雅:“所以……既然開心起來了,不如告訴我你在偷偷藏著什么小秘密?” 在袖子里面正因?yàn)樾缕鎰觼韯尤サ母祷佞Q當(dāng)即一僵,連忙醒悟過來捂住自己的花苞苞縮住不敢動了。 花滿樓眉梢一動,眼角笑意更濃。 看來是真的藏了什么不得了的小秘密啊……更好奇了呢。 等了一會兒,沒聽到花滿樓追問,想來應(yīng)該是專心去破黃藥師的奇門遁甲,傅回鶴松了口氣,連忙抽出心神回了自己的身體里。 不過就這么短短的時間里,也足夠傅回鶴弄清楚自己的花苞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他睜開眼,神色有些復(fù)雜地瞥了眼花滿樓的背影。 花苞自他七情歸為之后結(jié)出,六欲每回來一條,花苞便會不受控制長大一分……換言之,與離斷齋其他的植物相同,蓮花種子靠汲取花滿樓的氣運(yùn)發(fā)芽生長,開花也自然是因?yàn)榉N子對契約者最純粹的情感。 只不過傅回鶴對花滿樓的情感,顯然便是曾經(jīng)他最為頭疼且竭力制止種子對契約者產(chǎn)生的愛情。 再換一種說法的話—— 傅回鶴嘴角一抽。 ——戀愛腦種子竟是我自己。 嘖,臉疼。 瞥了眼在花滿樓袖口邊緣若隱若現(xiàn)的小蓮葉,傅回鶴閉上眼,實(shí)在不敢想象如今已經(jīng)隱隱長大了一圈的蓮花苞隨著剩下五欲的解開,而越發(fā)藏不住的時候,花滿樓會有的反應(yīng)。 ……算了算了,先藏著。 能藏一天是一天。 傅白蓮面無表情地開始擺爛。 就在這時,面前倏然一空,層層疊疊的樹影退開,一大片純白色的花叢鋪開,中間簇?fù)碇惶幐吒呗∑鸬氖瘔灐?/br> 傅回鶴視線一掃,便看 清上面所寫的“桃花島女主馮氏埋香之?!保词掷×苏暗幕M樓,在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站定,低聲道:“此處便是黃夫人沉眠之地。” 花滿樓自是猜到,卻不解為何傅回鶴要阻止他。 傅回鶴略帶深意道:“桃花的靈氣皆聚集于此,咱們還是不要打擾黃島主一家團(tuán)聚為好?!?/br> 黃藥師的執(zhí)著皆在馮衡,桃花扎根桃花島上靈氣匯聚于這里,想必在這一年內(nèi)都忙著重塑黃夫人的軀體,若黃藥師自黃蓉處知曉傅回鶴不請自來的消息,很快便會意識到一年之期已到,豈有不第一時間趕來這里的道理。 果然,幾息之后,黃藥師與黃蓉的身形相繼出現(xiàn)在附近,黃藥師還未來得及與傅回鶴見禮,便因?yàn)槁牭绞瘔炛休p微的動靜而面色大變,連忙快步走了進(jìn)去。 他身后的黃蓉因?yàn)辄S藥師年輕了十幾歲的容貌身形尚有神情恍惚,但見父親急匆匆前去母親墳內(nèi)查看,也擔(dān)心是否有什么事情發(fā)生,連忙跟了上去。 父女進(jìn)去之后不久,黃蓉難以抑制的驚呼聲便傳了出來—— “娘、娘親?!” …… 桃花島中除卻桃花,梅蘭竹菊這等雅致之物自然也是不缺。 而黃藥師最用心雕琢的地方,當(dāng)屬桃花島島主的居所。 竹林幽靜且氣味清新怡人,正適合居住,黃藥師的院落外便是這么一片竹林,而此時他正與花滿樓對坐竹亭之中,各自凝神在竹桌上的小石子間,輪流伸手過去移動幾顆。 面色都甚為認(rèn)真專注。 黃蓉自廚房探出頭來看了眼竹亭的方向,而后輕哼了一聲,粘著馮衡坐下,嬌聲道:“娘,你看爹爹!一天到晚凈想著奇門遁甲,都不陪陪咱們。” 馮衡笑容嫻雅地揉了揉女兒的雙手,她對這個不僅已然長大成人,甚至已經(jīng)做了母親的女兒心中滿是愧疚疼愛,柔聲道:“我還從未見過有旁人與藥師能如此投緣?!?/br> 黃蓉聞言想了想,的確,自家爹爹的性子她再了解不過,對真正有本事且性情不錯的人,自家爹爹雖會禮遇三分,但也不至于如此投緣,這位花公子真真是頭一個。 但娘親才剛剛醒來,爹爹再怎么沉迷奇門遁甲,也該多陪娘親才是! 黃蓉正要說什么,便聽馮衡的聲音輕輕低低地在她耳邊響起:“你爹爹恐怕只覺得當(dāng)年之事是他對不住我,此時心中正別扭要如何開口才好,便再給他些時間罷?!?/br> 黃蓉一愣,而后轉(zhuǎn)頭看向自己的母親。 就見那張秀美文靜的面容溫婉而笑,眼中閃動著聰慧明澈的光。 少女時期的黃蓉活潑機(jī)敏,生得一張七竅玲瓏心,原是自此而生。 黃蓉當(dāng)下便笑道:“原來爹爹從前看我逗趣作怪又拿我沒辦法時嘆的氣,都是和娘親有關(guān)呀!” …… 傅回鶴背靠著桃樹,遠(yuǎn)遠(yuǎn)看向竹亭里的兩人,見兩人切磋完了奇門遁甲之術(shù),竟又拿出玉簫古琴,不由嘆了口氣。 傅時宜的身形悄然在他身邊顯現(xiàn),輕笑道:“我竟是未曾想到,以花公子的性情,竟然會同藥師脾性相投?!?/br> 傅回鶴懶懶道:“七童那是沒見到黃藥師島上那些被切了舌頭的仆人,若是見到了,恐怕多少會掃了興致?!?/br> 黃藥師偌大的桃花島自然不可能只有這么零星的幾人,島上做活的仆從都是黃藥師自島外抓來的大惡人,切了舌頭又廢了武功,終身困在桃花島永不得出。 傅時宜一想也對,便心念一動,引得那些啞仆躲開了些。 “花公子難得雅興,還是莫要掃興為好?!?/br> 傅回鶴卻道:“七童未必不知道黃藥師的為人,只是不明他人經(jīng)歷,不辨他人善惡罷了。他與黃藥師此時相交,兩人不談朋友之 誼,只論奇門遁甲音律之妙,亦不過萍水相逢而已?!?/br> 傅時宜默然半晌,而后淺淺笑開:“族長的確十分了解花公子,難怪方才在迷蹤陣?yán)锩髅鹘阱氤?,卻還要以蓮葉之身親近?!?/br> 傅回鶴一口氣岔開,連連咳嗽了兩聲,擺手道:“這話你可不能在七童面前說,知道不!” “唔,我盡量?!备禃r宜唇邊笑意越濃,眉眼間的艷麗也越發(fā)逼人。 竹亭之中,玉簫的聲音先行嗚咽而出,時而低吟婉轉(zhuǎn)似閨中密語,時而高昂吟唱若昆崗鳳鳴。 古琴的聲音悠揚(yáng)隨行,帶著溫和恬靜,訴說著萬物美好的舒軟安逸,像山間的泉水輕輕拍打圓潤的溪石,清凌作響,又似清風(fēng)拂過竹林桃花,韻味輕吟。 兩方聲音并無比試壓倒對方之意,而是相和而起,并奏齊鳴。 緊接著,琴音一轉(zhuǎn),七弦的語調(diào)敘述出人生的波折與歲月的流逝,帶著一種輕輕的惆悵與洞悉塵世的茫然,將人的心神徑直朝下拖去。 花滿樓的琴聲中揉進(jìn)了內(nèi)力! “嗯?”傅回鶴直起身子,皺眉看向花滿樓的方向。 傅時宜卻是指尖微動,眸中略有幾分驚疑。 她此時已是此間天道,尤其對自己本體扎根的桃花島掌控最為強(qiáng)勢,她清晰的感覺到……桃花島上的靈氣正在不由自主地朝著花滿樓的方向涌去。 黃藥師似乎從花滿樓的狀態(tài)中猜到什么,蕭聲也同時一轉(zhuǎn),一首碧海潮生悠揚(yáng)而出。 沒有夾雜內(nèi)力,只是單純的凝聚了黃藥師多年觀海觀世對潮起潮落感悟的曲調(diào),嗚嗚咽咽著道盡世間蒼涼與紅塵欲望起伏。 花滿樓手中的琴停下了。 他的耳邊縈繞著碧海潮生的蕭音起落,手中忽然翻出一方玉盒,取出一截青玉色的竹節(jié)來。 傅時宜認(rèn)出那東西是什么,當(dāng)下看了眼身邊的傅回鶴。 傅回鶴雖面色微動,卻并沒有上前阻止的意思,而是就這么靜靜凝視著花滿樓,仿佛支持他去做所有想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