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是什么事呢？”溫久喃喃自語。

    陳侍郎是祖父的得意門生，如今在禮部任職，他?今日來難道又?是遇到了什么無法解決的麻煩？

    溫久不禁感嘆——祖父已經(jīng)致仕多年，可不管是陛下還?是大?臣們，依舊離不開祖父的提點。

    “好像是為了迎接鎮(zhèn)北侯回京一事?！?/br>
    宋彧收了傘，走上檐廊，不著痕跡地替少女擋住涼風(fēng)。

    “如今郢國?和大?朝簽訂了和約，邊境太平，鎮(zhèn)北侯此番舉家歸來，聽?說會在京城長住?！?/br>
    聽?完他?的敘述，溫久點頭道：“多虧有侯爺鎮(zhèn)守塞北，才能保我大?朝國?土不受侵犯，禮部想必會以?最高規(guī)格迎接侯爺入京吧?！?/br>
    “對了久久，”宋彧像是不經(jīng)意地一提，“我聽?聞鎮(zhèn)北侯的獨子與你?指腹為婚，你?……是怎么想的？”

    “有這事？”

    溫久一怔：“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她性子沉穩(wěn)冷靜，即便是突然得知自己多了件婚事，也沒有表現(xiàn)得特別驚訝。

    “阿彧，你?是聽?誰說的？爺爺嗎？”

    宋彧面色如常：“今早書院里都在議論，說是侯夫人?與令堂是閨中?密友，婚事好像就是這么定?下的——你?不曾聽?老師或者溫大?哥提過嗎？”

    “不曾?！?/br>
    溫久搖了搖頭：“你?也知道我父親的情況，有關(guān)阿娘在世時的往事，爺爺和哥哥都很少提?！?/br>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宋彧凝視著少女姣好的側(cè)臉，輕輕開口。

    “據(jù)說那位謝小侯十二歲隨父上戰(zhàn)場，驍勇善戰(zhàn)，英勇無畏，這次能大?獲全勝也是他?率奇兵突襲敵人?陣營，可以?說有一半的功勞——久久，你?會嫁給他?嗎？”

    問出這句話時，宋彧垂落袖中?的手指蜷縮成拳，像是感覺不到痛似的，指甲深深嵌入rou里。

    盡管素未謀面，但宋彧也知道自己與那個天之驕子是云泥之別，可就是這樣卑如草芥的自己，對皎皎明月般的少女懷揣了不為人?知的心思?。

    他?渴望從溫久口中?得到否定?答案，但少女只是淡淡道——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概輪不到我cao心。”

    “難道你?真想嫁給謝懷藺？你?喜歡他?？”

    宋彧語氣激烈了幾分?，但很快恢復(fù)如常：“抱歉……只是我聽?聞謝小侯行事乖張，又?是在塞北那等兇險之地長大?的，恐怕不是什么好相處的人?。”

    溫久蹙起秀氣的眉，不贊同?道：“凡事還?是眼見為實得好，流言蜚語當(dāng)不得真?！?/br>
    “……說得也是?！?/br>
    宋彧扯了扯唇，藏于袖中?的手攥得更緊。

    “不過所謂指腹為婚應(yīng)該只是長輩們隨口一提，否則爺爺他?們早該和我說了?！?/br>
    溫久說：“至于喜歡么……我和謝小侯互不相識，又?談何喜歡？況且我對這方面的事情也不太了解……”

    這話讓宋彧重燃希望，他?試探地問：“可是久久，你?就沒有喜歡的人?？我的意思?是，有沒有心儀的對象？”

    “大?抵沒有吧。”

    少女困惑地歪了歪頭：“爺爺?shù)故呛苤?意表哥，我是不排斥啦，只是一直以?來都以?兄妹相稱，真做了夫妻的話，總感覺怪怪的?！?/br>
    ——反正一切由爺爺安排，爺爺總歸不會害我的。

    宋彧面無表情地聽?著，不發(fā)一語。

    可以?是謝懷藺，也可以?是江澧，唯獨不可能是他?——他?從來就不在少女考慮的范圍。

    “阿彧你?呢？有沒有喜歡的人?？”

    溫久把話題轉(zhuǎn)到沉默著的少年身上。

    “我……”

    鬼使神差的，宋彧說：“有。”

    “咦？”

    本是隨口一問，沒想到真的有，溫久饒有興趣地追問：“是哪家的姑娘？我認(rèn)識嗎？”

    是你?……是你?啊，久久。

    他?喜歡的少女近在眼前，卻像高掛于天的明月那般遙不可及。

    宋彧強壓住情緒，努力不讓自己的目光太過癡迷。

    他?苦笑：“喜歡又?有什么用，父皇不會給我指婚的，她……家里人?也不會同?意我跟她在一起?！?/br>
    溫久語塞。一時不知該怎么安慰他?，暗怪自己多嘴。

    其他?皇子早早開辟了府邸，側(cè)妃和侍妾都有了好幾個，唯獨宋彧孑然一身，依舊住在堪比冷宮的宮殿。他?不喜歡那個地方，平常基本都宿在書院的號舍，來往溫家也方便。

    “別灰心，凡事都要爭取過才知道結(jié)果，你?這么優(yōu)秀，那位姑娘的家人?定?會看?到你?的好，到時候讓爺爺出面幫忙求娶，若是對方也對你?有意，你?們就能順利在一起啦。”

    少女柔柔地說著鼓勵的話，目光澄澈如春日碧水。

    “這樣你?就能有個家、有個歸宿了，總是擠在號舍里，住著也不舒服。”

    宋彧心臟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仿佛被野獸的爪牙撕開一個口子，那些深埋于底的洶涌情緒在里頭翻滾著，叫囂著想吞噬面前美好無暇的少女。

    他?垂下長長的眼睫，輕聲喃喃——

    “歸宿的話，我已經(jīng)有了?！?/br>
    溫久所在之處，便是他?唯一的歸宿。

    然而這些話不能說與少女聽?，宋彧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從袖中?掏出一枝粉白相間的重瓣山茶，遞給溫久。

    “給我的？”

    溫久有些驚喜：“是花神祭上的嗎？小梢說她排了半天隊也沒搶到，阿彧，你?是怎么得來的？”

    搶到花神祝福過的鮮花的人?，在接下來一年里會有好運——盡管是迷信的說法，但對于大?多數(shù)人?而言，求個心安總歸是好的。

    溫久以?為宋彧是念在她不能出府觀賞花神祭的盛況，才特意為她帶來了花神投擲的鮮花，宋彧卻搖頭。

    “不是?！?/br>
    所謂花神不過是人?自娛自樂的產(chǎn)物，那種?紅塵俗物無差別分?發(fā)的東西如何能與溫久相配？

    于宋彧而言，溫久才是他?唯一需要供奉的神明。

    “是慈恩寺后?山初綻的山茶，據(jù)說是覺丹大?師親手所種?，集天地精華而生，又?受佛光熏陶，今晨我便上山摘了一枝?！?/br>
    宋彧語氣溫潤似水。

    “但愿此花能保佑你?身體康健?！?/br>
    溫久仔細端詳指尖的山茶，即便在陰暗潮濕的雨天也不減弱花瓣的鮮艷欲滴。

    想到宋彧冒著雨，在泥濘的山路上跋涉多時才摘得一朵來之不易的花，溫久由衷道謝：“謝謝你?，阿彧?！?/br>
    “你?我之間何必言謝?！?/br>
    狀似隨口一句話，隱含著宋彧妄圖拉進兩人?關(guān)系的私心。

    “我?guī)湍?簪上?！?/br>
    他?抬手欲替少女簪上鮮花——

    “不用啦?！?/br>
    溫久側(cè)開身，避開宋彧的觸碰。

    男女畢竟有別，即便她和宋彧自幼相識，可到底不是小孩子了。

    落了空的手一僵，宋彧眼底閃過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緒，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似的收回手。

    “如此意義?非凡的花，簪在發(fā)間開敗了多可惜，還?是放在瓶里多養(yǎng)幾日吧。”

    少女身著輕粉羅裳，手持一株盛放的山茶靜立于朦朧煙雨中?，美好得像畫里走出的謫仙一般。

    宋彧貪婪地望著她窈窕的身影，仿佛要把這一幕刻在腦?！?/br>
    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雖然暫時得不到，可溫久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離得這般近，又?是這般不設(shè)防。

    他?難耐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終有一日，他?會掙脫枷鎖，讓明月心甘情愿落入他?懷中?。

    第26章 驚鴻影2

    晚膳時, 溫久還是忍不住問出了盤亙心中的疑問：

    “爺爺，我和謝小侯真的是指腹為婚嗎？”

    雖然對宋彧說了所謂娃娃親可能?是長輩間的玩笑話，但?到底關(guān)乎人生大事, 年幼的少女無法做到完全不在意?。

    “指腹為婚？”

    老人還沒來得及回答, 溫初言就先?皺起眉。

    他拔高音調(diào)：“我怎么不知道有這事？爺爺，不是說?好歲歲的婚事得先?問過她的意?見么？這娃娃親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被搶了話的溫太傅很?是不悅，瞪了不讓他省心的孫子一眼：“食不言, 寢不語——飯后把家?規(guī)抄一遍?！?/br>
    “……”

    見兄長吃癟，溫久忍不住掩唇偷笑。

    兄長天性散漫不羈，這個家?里, 會被罰抄家?規(guī)的只有他一人。

    溫太傅輕咳一聲, 轉(zhuǎn)而對?溫久和顏悅色道：“你娘親和侯夫人是自閨中時起的好友，當(dāng)初確實有過口頭約定，將來?誕下孩子，若是一男一女就結(jié)為姻親?！?/br>
    原來?不是書院那些?人信口胡謅啊。

    溫久咬著筷尖，眼底顯現(xiàn)出一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