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姻緣劫4

    溫太?傅的長子投湖自盡是這段時間京城最轟動的事件。

    這件事對平民百姓來說是茶余飯后的談資, 上流權(quán)貴則將其?視為不?折不?扣的丑聞。

    有人唏噓一代才子終落得個這般凄慘結(jié)局，有人感嘆他對亡妻一往情深，有人對他的懦夫行為嗤之以鼻……也有人, 偷偷嚼著溫久的舌根。

    出生時克死母親, 如?今又克死了?父親，自己還是個不折不扣的藥罐子。

    當(dāng)真是天降煞星。

    說這些話的人，有不?少都是對溫久求而不?得的世家?子弟。

    一個沒幾年活頭的病秧子, 仗著書香門第，成天端著副清高姿態(tài)，對人愛答不?理, 還真把自己當(dāng)一回事了?。

    所以溫父投湖一事發(fā)生后, 他們都等著看溫久的笑話——

    那個清冷出塵的病美人，還能?繼續(xù)保持一貫的從容淡定嗎？

    外界議論紛紛，當(dāng)事人正一身粗麻孝衣，心如?止水地跪在父親的牌位前。

    靈堂晦暗，少女低垂著頭, 神?色難辨。

    溫太?傅在長孫的攙扶下進(jìn)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

    他嘆了?口?氣：“起來吧, 歲歲, 別?把身子跪壞了?。”

    老人剛經(jīng)歷喪子之痛, 原本只是夾雜些許銀絲的頭發(fā)一夜之間白了?一半, 臉上的溝壑更加深刻，眼球也渾濁不?堪。

    “爺爺, 對不?起……我……”溫久聲音哽咽。

    她是最后一個和父親接觸的人, 若當(dāng)時能?察覺父親的異樣, 多留個心眼，父親也不?會……

    “傻孩子?！?/br>
    老人干瘦的手撫摸上溫久的頭：“你又如?何能?未卜先知, 一個人若是心死，活著也只是在受折磨?！?/br>
    大抵是想起過去十五年兒子渾渾噩噩的活法，老人苦笑著長嘆：“罷了?，罷了?，都是他自己的選擇?！?/br>
    溫久喉嚨哽得發(fā)疼，實在說不?出寬慰的話來，溫太?傅疲累地?fù)]了?揮手：“初言，帶歲歲下去休息吧?！?/br>
    溫初言知道?祖父不?想讓小輩看到自己的悲慟，沉默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上前扶起meimei，為這位剛失去孩子的垂垂老者留下獨(dú)處的時間。

    兄妹倆互相依偎著走出靈堂，好一陣子默默無言。

    是溫久先開?的口?。

    “哥哥……”清澈空靈的嗓音此刻又沙又啞，“是因為我么?！?/br>
    雖是提問，聽起來卻像肯定的陳述。

    “怎么會？歲歲，你是不?是聽到什么了?？”

    外頭充滿惡意的言論多少也傳進(jìn)溫初言耳里，他對那些人感到憤怒的同時，更多是對meimei的心疼。

    “那種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必理會……”

    “那爹爹為什么要離開?我們？”

    溫久打斷兄長，聲音里帶著明顯的哭腔：“之前還好好的，他把阿娘的嫁妝給了?我，還對我笑、叫了?我的名字……”

    元宵節(jié)臨出門前，父親分?明還囑咐她早點(diǎn)?回來，無論怎么看都不?像想不?開?的樣子，為何會這么突然地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呢？

    回憶像帶刺的鉤子，她漸漸說不?下去了?，眼眶積蓄起淚花。

    “哥哥，爹爹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我不?知道??！?/br>
    溫初言少見地露出迷茫神?色。

    為了?讓meimei不?再背負(fù)不?應(yīng)她承擔(dān)的責(zé)任活著，他特意去找過溫致遠(yuǎn)，也說了?一些難聽的重話，希望父親能?頓悟，不?再折磨家?人，也放過自己。

    那番話確實起了?點(diǎn)?成效，看著父親和歲歲之間的關(guān)系日?益修復(fù)，溫初言欣慰不?已，哪曾想……如?今竟發(fā)生了?這種事。

    他冷漠地揭開?父親不?敢面對的事實，是否也是壓死父親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溫久害怕自己是導(dǎo)致父親死亡的罪魁禍?zhǔn)?，溫初言又何嘗沒有陷入這樣的自我懷疑？

    清醒理智如?他，此刻也解不?開?meimei的疑惑。

    “歲歲。”

    溫初言稍作停頓：“你還有爺爺，還有我，哥哥永遠(yuǎn)不?會離開?歲歲的?！?/br>
    他給不?了?meimei想要的答案，只能?做出這樣的保證：“不?管發(fā)生什么，哥哥都會陪在你身邊。”

    兄長雖然笑著，但那笑容很苦，很澀——他也在強(qiáng)忍悲傷。

    溫久終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她告訴自己這是最后一次，哭過以后就要堅強(qiáng)起來，難過的并不?只有她一人，她要和家?人共度難關(guān)。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溫初言將meimei的腦袋輕輕按在胸膛，像小時候哄摔倒后哭鼻子的她那樣，一下又一下拍著她的背。

    十五年里，溫久第一次哭得這么厲害。

    她在兄長懷里毫無顧忌地抽泣著，緊緊環(huán)著他窄瘦的腰，放任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

    也不?知哭了?多久，哭到最后只剩幾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哽咽，饒是兄長再有耐心，溫久也不?好意思讓他一直站在這陪自己。

    “哭夠了?？”

    溫初言替她擦了?擦臉：“眼睛都腫了?，回去讓孫嬤嬤幫你敷下眼睛，否則第二天會難受的。”

    “嗯?！?/br>
    溫久吸了?吸鼻子：“我沒事了?，哥哥放心?！?/br>
    “我是放心，有人可還放不?下?！?/br>
    溫初言笑望向溫久后方。

    溫久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見謝懷藺站在十幾尺開?外的庭院樹下，面露憂色地望著這邊。

    “去吧?！睖爻跹匀嗔?揉她的發(fā)，“我還得去處理葬禮的后續(xù)事宜?！?/br>
    溫久點(diǎn)?了?點(diǎn)?頭，平復(fù)了?下呼吸后才朝謝懷藺走去。

    “你怎么來了?？”

    謝懷藺抬手拭去她臉上未干的淚痕：“來看看你?！?/br>
    溫家?出了?這種事，他在家?根本坐不?住，一顆心全?系在溫久身上，閉上眼便是元宵那晚她得知溫致遠(yuǎn)去世后，哭得喘不?過氣的模樣。

    歲歲安寧……多么諷刺啊。

    他才給出的祝福，轉(zhuǎn)眼就親眼看著悲劇降臨在少女身上。

    偏偏他還無能?為力?，縱使百般擔(dān)憂，這畢竟是溫府的家?事，外人插不?上手，他只能?像這樣陪著她，幫她擦擦眼淚，連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

    “身體還好吧？”

    謝懷藺最擔(dān)心的就是這個。

    溫久搖搖頭。

    說來也奇怪，一點(diǎn)?風(fēng)吹雨打就會讓她臥床好幾日?，但精神?上的巨大沖擊反而沒能?擊垮她。

    自己的心志似乎比身體堅韌許多。

    “慕之。”

    她沒有叫他全?名，第一次正式地喊他的字。

    “嗯？”

    “我要為父親守孝三年，婚事恐怕要推遲了??！?/br>
    溫久咬了?咬唇：“抱歉?！?/br>
    按照最初的計劃，下個月兩人就能?成親了?，可是父親突然離世，依大朝的規(guī)制，父喪母喪，三年孝期內(nèi)禁止嫁娶。

    你若不?想等，等不?及……

    溫久頹然地耷拉下肩膀——她承認(rèn)她自私，說不?出讓謝懷藺另覓良緣的話。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么呢?！?/br>
    謝懷藺捏了?捏她通紅的鼻尖：“沒有什么好抱歉的，不?就是晚個三年嘛，我等得起，只要最后是你，等多久我都愿意。”

    他聲音溫柔，完全?不?在意婚事推遲，但溫久還是覺得對不?住他。

    “三年變數(shù)很大?！?/br>
    她抬起盛滿水光的眸，宛如?一只受傷的小獸。

    “而且我身體本來就不?好，萬一……唔。”

    “瞎說什么呢?！?/br>
    謝懷藺捂住她的嘴，阻止她繼續(xù)說出他不?想聽見的話。

    “沒有萬一?！?/br>
    他語氣有些重，聽起來像在教訓(xùn)人：“溫歲歲，你會長命百歲，會和我攜手到老，懂了?嗎？”

    見少女乖順點(diǎn)?頭，謝懷藺心里一軟，動作溫柔地捧住她被淚水洇紅的小臉。

    “三年時間或許能?改變很多事，但有一點(diǎn)?不?會改變?！?/br>
    他抓起少女的手，擱在他的左胸膛。

    “我對你的心意不?會變，溫久，這輩子除了?你，我誰都不?要?！?/br>
    謝懷藺提了?提嘴角，勾出一個痞痞的笑：“你親口?答應(yīng)嫁給我的，可別?想著悔婚，逃到哪里我都會把你捉回來。所以啊，你就安心地養(yǎng)身體，等著三年后健健康康地嫁給我吧?！?/br>
    掌下傳來心臟悶而有力?的跳動，溫久仿佛被那蓬勃熾熱感染，力?量一點(diǎn)?一滴從手掌傳遞到四肢百骸。

    她聽見自己小聲但堅定地說——

    “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