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母，我與公子煜結(jié)婚盟，實為權(quán)宜之計?！比宕问盏角樵?，他特意寫信婉拒。不承想起了反效果。

    “君侯，知慕情愛，人之常情，不必如臨大敵?！笨闯隽昼竦慕┯?，國太夫人的笑容愈發(fā)歡快，“阿煜心思多詭，實美甚。君侯果真不動心？”

    “大母，我暫無此心。”林珩捏了捏額角，頓覺頭疼。

    “既如此，君侯就不必介懷，更無需為此傷神?！眹蛉丝此仆嫘Γ瑢崉t認真提出建議。

    林珩頓了頓，沉吟道：“真能如此？”

    他遍讀史書，計策謀略信手拈來，少有事能讓他為難。

    唯獨楚煜。

    這位越國公子風(fēng)流不羈，行事出人意表。突如其來的堅持，的確令他感到棘手。

    以他對楚煜的了解，尋常手段未必能解決問題。

    林珩捏著細滑的越絹，凝視上面的文字，認真思量一番，仍是感到頭疼。

    “大母，此事我會認真考量。”他習(xí)慣速戰(zhàn)速決，不喜好模棱兩可。他需要見楚煜一面，兩人當(dāng)面說清。

    “如此也好?！眹蛉祟h首。她只是提出建議，具體如何處理還要林珩自己決斷。

    兩人結(jié)束談話，林珩起身離開南殿。

    月上中天，夜空一片暗藍，點點繁星閃爍。

    林珩踏月光而行，來到正殿前，見到等候在殿外的馬桂，腳步一頓，吩咐道：“召谷醫(yī)，我有事相問?！?/br>
    “諾?！瘪R桂當(dāng)即召來一名小奴，命其往偏殿去找谷珍。

    小奴領(lǐng)命，快速穿過廊下，拐過一條岔路，一溜煙不見蹤影。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宮門尚未落鑰，小奴持通牌離宮，疾行去往藥坊。

    遵照國君旨意，百工坊進行拆分。武器坊、織造坊、藥坊等各立門庭，由宮內(nèi)任命匠官，下設(shè)五到十名主事，并有文吏若干，彼此間分工明確，共掌坊內(nèi)事務(wù)。

    藥坊建在城西和城南交匯處，比鄰商坊和匠人坊，足足占據(jù)半條街道。

    坊內(nèi)有八座藥房，有門臉對外收取藥材，也有良醫(yī)每日坐診。國人。庶人皆能問診取藥，價格十分公道。

    這是林珩頒發(fā)的政令，屬于變法中的一環(huán)，被晉人交口稱贊，夸為仁政。

    天色已然不早，藥坊內(nèi)仍是燈火通明。

    幾名藥奴站在門前，各自手持火把。

    臺階下?？績奢v木板車，車上堆放數(shù)只藤筐和麻袋，里面裝滿鄉(xiāng)邑村人挖掘的藥材。

    一名主事走下臺階，左手捧著竹簡，右手持筆。

    他身旁跟著一名總角孩童，穿著麻布短袍，腰間系革帶。容貌與主事有幾分相似，應(yīng)是他的子侄，跟在他身邊學(xué)習(xí)。

    藥奴打著火把上前，逐一掀開藤筐，解開鼓鼓囊囊的麻袋。

    主事親自翻檢車上的草藥，分門別類進行記錄，一邊書寫一邊教導(dǎo)小童：“此乃防風(fēng)，根粗色棕，花白果狹，味辛，常生于向陽處，能發(fā)汗驅(qū)風(fēng)?！?/br>
    小童記性絕佳，主事口述一遍，他就能完全復(fù)述，一字不落。他手中也拿著竹簡和筆，快速記錄學(xué)到的知識，方便日后重溫。

    兩人一個教一個學(xué)，配合得相當(dāng)默契。

    周圍人早習(xí)慣這般場景，都是見怪不怪。有機靈的趁機偷師，不說掌握十成，能學(xué)到兩三分已是受益匪淺。

    幾名身高體壯的男子守在車旁，都是裋褐草履，腰間勒麻繩。各自背負一根短棍，棍上有斑駁的痕跡，分明是干涸的獸血。

    他們來自城郊鄉(xiāng)邑，入城需過一處山林，遇到野獸稀松平常。只要不是成群結(jié)隊的狼，一般都能應(yīng)付。

    殺死的野獸剝皮剔骨，獸皮賣入城內(nèi)，rou和骨頭帶回家，能讓家人飽餐一頓。

    車上的草藥是全村挖掘，他們負責(zé)運送到藥坊，領(lǐng)錢后回去分發(fā)。

    其中最高大一人是邑長，面容剛毅，一條長疤橫過眉尾，差一點就傷及左眼。這道疤是在戰(zhàn)場留下，象征他的勇猛。無人以為仇，父母妻兒更以此為榮。

    主事經(jīng)驗豐富，動作熟練，不到一刻鐘時間，全部藥材記錄完畢。

    他命藥奴抬走藤筐，全部在藥坊前過秤，依照定價給付錢幣和糧布。

    “八種藥材，價在此。諸位要糧、布還是錢？”主事運筆如飛，寫下藥材的種類和數(shù)量，又指了指掛在墻上的木牌，上面刻有簡單文字，清楚寫明收取藥材的價格。

    “不能換農(nóng)具嗎？”邑長代眾人開口。

    “可以換。不過今日天晚，農(nóng)具坊已關(guān)，需等到明日?！敝魇聸]有推諉，詳細說明情況。

    “我們需要農(nóng)具，麻煩主事?！币亻L說道。

    “不麻煩。”主事擺擺手，讓小童取來木簡，分別抄錄藥材的種類數(shù)量，以及能換的錢幣，吹干墨跡后交給對方，“收好，明日去農(nóng)具坊，憑此交換農(nóng)具。能換一具犁，連枷、鋤和鐮亦可?！?/br>
    “多謝?！币亻L接過木簡，用布纏裹起來，仔細放在身上。

    今日天色已晚，城門早就關(guān)閉，他們來不及出城，決定去城西找一處落腳點。

    城西是商坊所在，從上月起夜間不閉。

    坊內(nèi)有規(guī)格不同的棧房，主要供商人歇腳并提供食宿。鄉(xiāng)邑村人來不及出城也會在這里住上一晚。

    “整日趕路，腹中實在饑餓?？煨┳撸€能吃上熱食?！币亻L拖起一輛清空的板車，將繩索掛在肩上，帶頭向商坊走去。

    兩名村人上前推車，讓他能輕松一些。其余人拖拽另一輛大車，緊跟上他的步伐。

    幾人饑腸轆轆，腹中轟鳴，臉上卻滿是喜色。想到明日能領(lǐng)取的農(nóng)具，更是笑開了花，嘴角咧到耳根。

    “大兄，明日換連枷，還能做兵器?！?/br>
    “村中無犁，應(yīng)該換犁?！?/br>
    “我覺得鋤更好，鐮也不錯，上戰(zhàn)場一樣能用。”

    幾人一邊走一邊商量，途經(jīng)長街拐角，同急匆匆趕來的小奴擦肩而過。

    小奴腳步飛快，跑過幾人身側(cè)，掀起一陣風(fēng)。

    主事正準備邁入坊門，就聽身后有人聲召喚：“慢行一步！”

    小奴快跑至藥坊前，大步登上臺階，喘息未定就舉起銅牌，對滿臉驚訝的主事說道：“君上召谷醫(yī)入宮，敢問谷醫(yī)可在坊內(nèi)？”

    “在?！敝魇抡J出銅牌上的文字，確認小奴身份，親自帶他進入大廳，再經(jīng)中庭去往后坊。

    兩人來到一間廂室，被守門的藥奴攔?。骸肮柔t(yī)在制藥，不許打擾?！?/br>
    藥坊上下皆知谷珍看似平易近人，實則脾性古怪。他制藥時不容打擾，否則下場難料。

    主事知曉谷珍的脾氣，目光看向小奴，對他簡單說明。

    小奴不為難藥奴，當(dāng)場舉起銅牌，對門內(nèi)高聲道：“谷醫(yī)，君上召見，宣你即刻入宮！”

    夜闌人靜，小奴故意提高嗓門，聲音清晰傳入室內(nèi)。

    沒過多久，門后傳來腳步聲，房門向內(nèi)打開，谷珍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后。

    “君上有不適？”他身上帶著一股藥香，手指還有未清洗的藥汁，看向小奴的目光充滿詢問。

    “仆不知?！毙∨珦u搖頭。

    看出他知曉得不多，谷珍沒有再問，回身背起藥箱走出房間，準備和小奴一同入宮。

    臨走之際，他謹慎關(guān)好房門，吩咐藥奴嚴守門外，寸步不能離。

    “我歸來之前不許離開半步，也不許任何人入內(nèi)。”

    “諾！”

    谷珍鄭重其事，態(tài)度格外嚴肅。

    藥奴不敢有絲毫馬虎，連忙答應(yīng)下來，分左右守在門前。

    “走吧?！惫日涮崃颂崴幭洌蟛酱┻^庭院。

    小奴不及他步子大，只能跟著他小跑，一路行出藥坊。

    谷珍出行習(xí)慣乘車，藥坊前早就備好車馬。

    小奴隨他一同上車，在他對面坐定。

    待車廂門關(guān)閉，車奴立即揚鞭，噠噠的馬蹄聲響起，沿著長街向晉侯宮行去。

    已過落鑰時間，宮門仍未關(guān)閉。

    馬車抵達時，小奴率先走出車廂，見有侍人等候在門前，認出是正殿內(nèi)熟悉的面孔，立刻猜出是馬桂安排。

    “桂翁方才還遣人來問，幸好回來得快?！笔倘擞锨埃瑢π∨吐曊f道。

    “我年紀小，辦事不牢靠。兄長行事穩(wěn)妥，更被桂翁信重?！毙∨貋頇C靈，嘴巴極甜，總能說到對方心坎上，三兩句話就哄得侍人喜笑顏開。

    兩人說話時，谷珍走出車廂，提步進入宮門。

    見他踏上宮道，兩人立刻停止交談。

    侍人向谷珍欠了欠身，口中道：“君上在正殿，君請隨仆來。”

    谷珍點點頭，沒有多言，當(dāng)即邁步跟了上去。

    嬋娟高掛，月明星稀。

    夜風(fēng)襲過回廊，嗚咽作響。

    谷珍來到正殿前，透過半開的殿門，能見燭光明亮。

    “君上召見，谷醫(yī)請。”馬桂走出大殿，袖手站在廊下。

    谷珍向他頷首，邁步走入殿門。

    殿內(nèi)縈繞清香，一縷縷飄過鼻端，沁人心脾。

    十余盞銅燈落地擺放，燈光照亮屏風(fēng)，映出坐在屏風(fēng)前的身影。

    林珩除去玉冠，長發(fā)以簪束起，發(fā)尾落在肩后。

    長袍以越絹裁剪，墨色為底，織紋在燈光下流淌銀輝，似星辰落入天河，匠心獨具，巧奪天工。

    長案上擺放數(shù)卷竹簡，還摞有絹和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