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潭真人沒眼看：“這種事情以后再說，先看陣法?！?/br>
    他問溫觀塵：“你?確定這屬實？我并未聽說過柴家的陣法?！?/br>
    溫觀塵頷首：“我鉆研陣法這么多年，這世間?便沒有我不認(rèn)識的陣法，當(dāng)年柴家布下萬相陣時我偷摸去研究過，確實可以壓制刀修手中的刀，尤其開了靈智的?！?/br>
    “刀劍雖分兩?派，但?數(shù)千年前也屬于同?一宗，繼裴凌后才分出的?！睖赜^塵說:“因此萬相陣對我的本命劍也有些壓迫作用，我便換了柄刀試試，但?那刀完全不能動?彈?！?/br>
    云念有些不明白：“可柴家習(xí)刀啊，為何會布下專克刀修的陣——不，不對?！?/br>
    扶潭真人也反應(yīng)過來了。

    溫觀塵挑眉望著兩?人。

    云念呢喃：“柴家滅門?會不會便是因為這萬相陣？這也是那人布下的陣法，包括當(dāng)年的裴家，三天內(nèi)滅門?……會不會有天罡萬古陣的原因呢？”

    一陣風(fēng)吹來，帶來一股血腥味。

    溫觀塵連忙捏住鼻子：“所以你?們現(xiàn)在要去查柴家啊，萬相陣是柴家第三任家主柴行知布下的，想必他知道?天罡萬古陣，仿著天罡萬古陣來的，說不定那柴行知便是那戴兜帽的?！?/br>
    云念：“可他怎么可能活兩?千多歲呢？只有生死?境的時間?才是靜止的……”

    溫觀塵問：“你?怎知他沒去過生死?境？”

    一語驚醒夢中人。

    云念倏爾抬頭。

    對啊，她怎么知道?那人去沒去過生死?境？

    倘若他那兩?千年一直待在生死?境，直到前些年才出來的，那他為何能活到現(xiàn)在便有了解釋??！

    云念眸光一亮，雙手拽下溫觀塵捂鼻的手緊握搖晃：“感謝師叔！等我從南泗城回來就勤勤懇懇當(dāng)小白鼠給師叔試煉陣法！”

    溫觀塵使勁甩她：“別拉我的手，這里好難聞，我的鼻子！”

    知道?溫觀塵這人龜毛潔癖的很，云念連忙松手笑呵呵看溫觀塵，再次鞠躬行大禮：“多謝師叔點醒我們！我們過幾日?便去南泗城查柴行知和那千年龜妖。”

    “師父我先回去了！我去準(zhǔn)備渡化?神的雷劫，這幾日?準(zhǔn)備好我們便準(zhǔn)備去南泗城了！”

    她提著衣裙便要轉(zhuǎn)身離去，如今溫觀塵的一句話算是點醒了她，她可以先從柴行知和生死?境下手。

    扶潭真人連忙拽住她：“你?還真準(zhǔn)備去南泗城？那里還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要去也是師父去，你?們不許去。”

    云念按住他的手，在扶潭真人怔愣的目光中，她忽然撲上前抱住了他。

    她抱的很緊，貼著扶潭真人的胸膛細(xì)聲道?：“師父，這是我們必須去面?對的事情，你?還有大師兄要照顧，他苦了十五年才回到家?！?/br>
    扶潭真人沒說話。

    她仰起頭笑嘻嘻：“孩子翅膀硬了就放手讓他們?nèi)ワw吧，師弟可是渡劫呢，我們肯定沒事的?！?/br>
    云念趁著扶潭愣神的功夫，出手頗快拽了拽他的胡子。

    趕在扶潭真人震怒前她撒腿就跑：“師父，你?的胡子先別亂修，你?自己弄不好，等我回來幫你?修！”

    扶潭真人吹胡子瞪眼，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他氣沖沖道?：“你?不是喜歡抓她去試煉陣法嗎，不如給你?了，我不要了?！?/br>
    溫觀塵連連推拒：“你?可別了，我不喜歡收徒，有蘇楹一個就行，而且看目前的模樣，你?要是把這丫頭給我了，那謝小子你?也留不住了?！?/br>
    扶潭真人臉一紅：“那不行，我一個大乘有個渡劫的徒弟，這我能吹一輩子，誰要給你?啊?！?/br>
    兩?人說歸說鬧歸鬧，可目光真望向遠(yuǎn)處離開的人后，神情是不約而同?的沉重，方才的輕松好似沒存在過一般。

    溫觀塵的面?上也褪去了輕松，脫塵的眉目間?盡是凝重:“你?真放心?讓他們?nèi)グ。香舫窃S多年前因為那場疫病已經(jīng)成了座死?城，如今只剩下那玄龜一只妖，從霄這般謹(jǐn)慎的人都能栽在其中，這些孩子剛出江湖?！?/br>
    “何況還有生死?境，就憑這幾個毛頭小子，真進(jìn)了生死?境可不一定活著出來，而且那浮煞門?……如今咱們是一點線索都沒?！?/br>
    召齊各大宗門?用盡了手頭能用的人，可依舊什?么線索都尋不到，好似這個門?派是憑空捏造出來的。

    云念的身影已經(jīng)跑出很遠(yuǎn)。

    扶潭收回眼，回身望向身后已成廢墟的望月臺。

    地面?的蛇血已經(jīng)干涸，四周的墻壁倒塌，寸寸塌陷的土地昭示著之前的戰(zhàn)況有多么激烈。

    “我信他們?！彼种貜?fù)了句：“我相信他們可以平安回來?！?/br>
    扶潭真人喃喃道?：“師弟，或許這些孩子便是唯一能救世的人了。”

    溫觀塵輕嘆:“你?我也該退居后方了，放手讓年輕人去闖?！?/br>
    扶潭真人沒再說話，并肩佇立目送云念越走越遠(yuǎn)。

    ***

    謝卿禮換上了身新的白衫，烏發(fā)用玉冠束起，將?那塊龍扣戴在腰間?。

    穿過竹林，假山，來到一間?密室。

    修長的手在墻壁上摸索著，如愿到了一方突起。

    緊閉的石門?被打開，寒意迎面?撲來，四周盡是堅冰。

    他走進(jìn)來，正中間?的冰棺中安靜躺著一人。

    他也不說話就站在一旁看。

    棺中的女子穿著一身紅衣，滿頭青絲僅用幾根玉簪挽著，面?上畫著精致又不失大雅的妝容，如果不看她的肌膚上密密麻麻的裂縫，她閉眼的模樣好似睡著了一般。

    謝卿禮從乾坤袋中取出方斜長的木盒。

    打開木盒，一根金簪熠熠生輝，簪柄雕刻著映月花的模樣。

    他俯身小心?將?金簪簪進(jìn)棺中人的發(fā)髻中。

    那根金簪與女子滿頭的玉簪形成鮮明的對比，實在有些太過格格不入。

    謝卿禮興許也看出來了，低頭輕笑了下。

    “阿娘說您戴著一定好看，可我怎么覺得不如玉簪好看呢？”

    他看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拔下那根金簪。

    謝卿禮靠著冰棺坐下，一向潔癖的少年席地而坐，冰室的寒意冷的徹骨，他的鼻息間?呼出的氣息都帶了些霜花。

    “阿娘在世時總與我說您，您與阿娘關(guān)系很好，當(dāng)年您去世后，聽說阿娘哭到昏厥，與父親的婚期也推遲了許久。”

    “這金簪是阿娘準(zhǔn)備送您的禮物，可您去世太早，沈敬說您被葬進(jìn)了皇陵，這金簪便一直沒送出去?！?/br>
    “當(dāng)年謝家蒙難，老管家替我擋刀去世，舅舅和舅母以及外祖父外祖母死?守謝家戰(zhàn)死?，阿娘帶著我逃了出來，可也沒逃多久，她說讓我頭也不回地跑，沈敬會來接我，可沈敬沒有來?！?/br>
    少年有很長的時間?沒有說話。

    許久后，一聲嘆息落下。

    “小姨，我曾經(jīng)怨過您，阿娘那么信任你?的夫君，為何謝家蒙難他沒有來，我明明知道?不該怨您的，但?我那時候沒辦法了，心?里的怨恨急需一個宣泄口。”

    “我逃出來后聽說了沈敬在抓修士，我查到了當(dāng)年的真相，我還是放不下您，十四歲生辰那天，我獨自闖了皇宮，沈敬險些死?在我手上，可皇宮修士太多，那時我只是個化?神后期，我沒能帶走您，您怨我嗎？”

    沒有人回應(yīng)他。

    安靜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

    “您應(yīng)當(dāng)不會怨我，阿娘說您人很好，若您在世一定會疼我?！彼麑?頭靠在冰棺側(cè)面?，仰頭望著頭頂上方厚重的冰面?，“可以往我總是在厭惡我自己?！?/br>
    “我討厭自己，為何我是裴歸舟的孩子，為何阿娘要為了救我將?那東西隨著父親的修為渡到我體內(nèi)，為何裴家、謝家、柴家三家因為我而死?？”

    “我逃出來后在妖域待了五年，那里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是只妖便想吃了我，我也只有殺了他們，殺戮道?登峰造極之時，人性也逐漸被蠶食，我曾以為我會成為一個怪物，我以為自己接受了這個結(jié)局?！?/br>
    “可是小姨?！彼穆曇糁饾u壓低，“我害怕了，我不想變成那樣?！?/br>
    謝卿禮垂下頭：“我后悔修殺戮道?了，我不想失去人性，我不想認(rèn)不出來他們，我不想滅世，我害怕變成那樣，師姐會討厭我的，師父也會不喜歡我的?！?/br>
    “小姨您說，我會變成那樣嗎？”

    這次依舊沒人回答。

    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平穩(wěn)的心?跳。

    他很久很久沒有說話，也不知過去了幾個時辰。

    有些太冷了，他的臉上凝結(jié)了霜花，寒意冰凍肺腑。

    謝卿禮扶著冰棺站起身，坐了許久，一朝站起身還有些緩不過來。

    “我忘了，沒有人會跟我說話，只剩我自己了?！?/br>
    謝卿禮撐著冰棺的手緊了又松，最后看了一眼冰棺中的人，唇角牽出勉強(qiáng)的笑。

    少年道?：“小姨，我有了新的家人，這次我會拼盡全力去留住他們，我不會再失去任何一個人了?！?/br>
    他走出來之時天已經(jīng)黑透，謝卿禮穿過假山來到竹林，幽深的林間?寂靜，小路黑不見影，月光有些暗淡，四周幾乎不能視物。

    他也不點燈，獨自走在黑暗之中。

    熟悉的腳步聲自對路傳來。

    謝卿禮停了下來，遠(yuǎn)處的光影模糊，不亮的燈卻好似能驅(qū)散所有黑暗，在虛空中漂浮著靠近他。

    那光越來越亮，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溫暖。

    直到近在眼前。

    從竹林那端走出來的少女提著燈，瞧見他后彎眼笑的明媚又盎然。

    她挑了挑眉：“小公子，怕黑嗎，我是來賣燈的，骨折價優(yōu)惠給你?，一盞燈只需要一顆靈石哦，機(jī)不可失失不再來，快來搶購吧！”

    她穿著一身青衣，幾乎與身后的竹林融為一體。

    可是好奇怪，他只看得見她。

    只有她。

    她比世間?一切事物都要美好。

    他負(fù)手而立，也學(xué)著她笑：“可是只有一盞燈，姑娘賣給我的話，你?要怎么回去呢？”

    “嗯……”

    小姑娘眉心?微蹙，撇嘴裝作思考的模樣。

    謝卿禮也不說話，只站在不遠(yuǎn)的地方笑著看她。

    直到身后又傳來了兩?束光亮。